续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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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赵藩 上

三、赵藩

狠狠地在马背上来回刷着竹刷,恨不得一把将马皮刷破,恨不得将马毛尽数捋下,恨不得眼前数百匹战马全数暴毙身亡。

赵染随手扔下竹刷,重重地拍了马背一掌,口中大骂一声“他奶奶的。”骏马突遭重袭,忍不住嘶鸣一声,哀怨地回头看了赵染一眼。

“老子好生伺候你,拍你一下怎么了,畜生还敢怨我?”赵染大骂一声,又踢了马蹄一脚。好在骏马性情温和,任赵染打骂,连嘶鸣一声都不敢。

赵藩苦笑一声,四人洗马已愈一年,两个弟弟赵染、赵概早就不耐烦了。

赵藩劝道:“还是快些干活吧,否则又要错过了晚饭。”

赵概也跟在赵藩后头加快了速度,不敢怠慢。赵藩但有所言,赵概皆从之,向来无怨言,即使是让他本本分分地洗一年的马。一旁的张宾性情比马还要温和,做事向来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像是一个真正的马夫一样,洗一匹马的时间足够赵染洗两匹马了。

赵藩是不想忍耐但不得不忍,赵概是赵藩令其忍而忍,张宾是乐得忍耐一时。但赵染性情急躁,不想忍耐更不愿忍耐。

“你们三人倒是乐意洗马,越看越像个马夫了。”赵染没好气的道。

赵藩继续劝道:“你莫要再埋怨。幸好咱们遇上的是郭使君,郭使君宅心仁厚,肯收留我等,就是做马夫又如何,总比流亡在外、居无定所的好。”

张宾亦从旁劝慰:“眼下汲桑下落不明,勒儿生死未卜,我们还需隐忍一时。若是被郭使君发现了我们身份,定会把我们押往洛阳定讞成狱,那时再想寻勒儿可就难了。”

赵染倚柱长叹了一声。自己何尝不知凡事须隐忍,但自己可是堂堂蜀汉赵子龙之后,岂能窝在武都城洗一辈子马。再不济盗马出逃,从此流落天涯也不妨碍做个游侠子,自由快活啊。

“让我去上阵杀敌,当个马前卒也好过窝在此处洗马,真他娘的窝囊。”赵染仍满怀愤懑。

“上阵杀敌?我也想哪。”赵藩叹道:“自逃出成都城以来,我无时不刻都想着上阵杀敌,攻城拔寨,不过上的是刘汉的阵,杀的是刘汉的敌,攻拔的是晋国的城。我们既逃出成都,就须以复国为志,承先祖遗志,中兴汉室,辅佐刘氏。”

赵染默然。兄长与自己有勇,张宾有谋,赵概虽年幼,但假以时日亦可成将帅。自己习得一身本领,就是想着建功立业,投身报国的。但蜀汉已亡,何国可报。

中兴汉室说起来容易,但刘璩等刘氏子弟身陷洛阳,无暇脱身,自己身陷马厩,汲桑、王弥、诸葛宣于、关樾诸人不知所踪。忠义志士既已隐遁,何来中兴之人?

光靠身陷囹圄、一举一动都在司马氏掌控中的刘璩吗?亦或是天天只知打水洗马的自己?再洗下去,只怕胸中大志迟早被洗没了。

张宾叹道:“中兴汉室谈何容易,先待晋国分崩再说。”

赵染白了赵藩、张宾二人一眼,两人现在分明就是马夫,还妄谈什么家国大事。

倚柱良久,看着日头渐渐落下,余晖渐渐昏暗,自己长长的身影和马匹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好像自己与这马厩完美契合,与这马匹融为一体。

赵染暗笑一声,自己现在也不过是一介马夫而已,遑论他人。拾起竹刷,长叹一声:“郭使君是宅心仁厚,可这郭小姐未免……”

“本小姐怎么了,你倒是说说看。”一声大喝突然传来。

喝声后紧接着传来环佩声、脚步声,从拐角处行来三名女子。领头一人年纪与赵藩一般大,步履轻盈,婀娜多姿,风姿绰约,肤若凝脂,朱唇皓齿。瘦小脸蛋不施粉而娇艳,婀娜身姿不修饰而华美。身后跟着的两名丫鬟亦眉清目秀,聪明伶俐。

来人乃武都太守郭宁之女郭元。

张宾、赵藩、赵染、赵概忙扔下竹刷侍立一旁,不敢作声。

郭元年纪不大,可脾气不小,性情急躁刚烈,好责备旁人,喜鞭笞下人,耍起脾气来连太守郭宁都要让其三分。赵染无意中感叹一句,没成想正好被她逮个正着,这会儿恭然站立着,哪敢出声。

“怎么?这会儿成哑巴了?”走近赵染,郭元横眉冷对。

赵藩忙来解围:“我等乡野村夫不会说话,还望大小姐大人大量,饶过我们。”

张宾急中生智,紧接着道:“我们只是说郭使君宅心仁厚,深得民心,而大小姐亦是宽宏大量之人,有乃父风范。”

郭元双手叉腰冷笑一声:“别以为说我宽宏大量,我就会饶了你,本姑娘可是小肚鸡肠得很。别忘了你们的身份,岂敢私自议论你们主子。你们来我郭家也有一年多了,还不知道本姑娘为人么,岂是说几句恭维话就能把本姑娘糊弄过去的。”

赵藩、张宾忙点头哈腰,口中不停地说着“是……是……”。赵染、赵概心中恼怒,皱着眉头垂首不语。

太守大人郭宁本任中山郡功曹,因政绩卓著而调任于此。一年前举家上任时路过桑榆涧,眼尖的郭元正好看到伏在草丛中身受箭伤赵藩、赵染、赵概、张宾四人。郭宁、郭元只以为四人是被山贼劫掠的流民,便好意替四人治伤并收留为郭家仆役,专门在太守府洗马。

四人隐忍年余,遇事不敢出头,逢人不敢深交,处事唯谨,眼前的郭家大小姐只以为四人是秦、雍之地的逃难流民,不疑有他。在郭家一年多,四人也趁机出城寻过汲桑,但桑榆涧深林高山,地势复杂,想要找到深藏贼窟的汲桑谈何容易。

郭家小姐对自己虽有救命之恩,但脾性实在暴虐妄为,前几日还将一个偷盗首饰的丫鬟鞭笞至死。太守大人郭宁气得吹鼻子瞪眼,重重责罚了郭元一番,关了她十日禁闭。

但郭宁只此一女,对其宠溺有加,再怎么责罚也难下重手,待郭元出帷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恣意妄为,未将乃父教导放在心上。

“莫要看我是女流就轻视于我,本小姐可不是好惹的人。”郭元颐指气使地数落着眼前四个仆役。

郭元叉腰怒骂四人,不像是与赵藩同龄的妙龄少女,倒像是个愤怒骂街的泼妇。

待郭元骂得痛快词穷,口干舌燥,张宾才敢插嘴:“小姐教训的是,我四人粗鄙浅薄,没甚见识,但好歹懂得知恩图报,郭使君及小姐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哪敢小瞧了您哪。只是此地粗陋,不知大小姐屈尊于此所为何事?”

郭元叫骂不迭,还是先转移话题再说。

郭元轻咳一声:“被你们一闹,差点忘了正事。明日氐人酋目相博要携子来拜访父亲,父亲大人答应送十匹上好的骏马与他。你们好好挑选,十匹都得是良马,但都不能是良马。”

郭元似笑非笑地看着四人,像是很得意能出此难题来为难四人。

四人中,张宾乃文人,不善骑射。但赵藩、赵染本就勇武,更善骑射、精马术,二人骑术了得是众人皆知的。是以太守郭宁放心让他们挑选骏马。

但是郭宁既要良马,又不能是良马,郭使君这不是诚心为难自己么。

四人愣在当场。

赵藩、赵染面面相觑,不知何意,郭元则愈加得意。

赵染道:“既是良马,又不是良马?小姐莫不是……”

赵染怀疑是郭元听错了,但见郭元怒目瞪着自己,赵染只好将后面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张宾思忖片刻,缓缓道:“郭使君之意是看上去得是良马,但用起来不能是良马?”

郭元噗嗤一笑:“还是你聪明,父亲正是此意。”

张宾迟疑道:“这……这是为何?这马是送给氐人的?”

郭元道:“这你不必理会,照父亲的话去办便是。记住,不能是良马。”

赵藩会意,这十匹马定是送给氐人无疑,不过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氐人,既要送,就送些中看不中用的便是。郭宁平日里虽仁厚,骨子里却狡黠得很。

赵藩笑道:“小姐放心,我们这就去选马,保证匹匹优良,威风凛凛,不损我武都风采。”

郭元满意地点了点头,思忖半晌,才迟疑道:“此事你们尽快去办便是。不过还有一事,父亲还要我问你们对……对圣上分益州、置梁州有何看法?”

郭元满脸疑惑地看着眼前四人。堂堂武都太守竟向四个马夫请教家国大事,郭元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父亲的话。适才赵染出言不逊时,郭元就想叫人打他一顿,但父亲要自己“厚待赵氏兄弟与那个书生张宾”的话犹在耳边,自己只好忍气吞声,放过四人一马。

若不是郭宁有过交代,赵染现在早就被打得半死了。

张宾四人愣了愣,互相看了一眼,眼中充满疑惑。郭宁礼贤下士,使才皆尽,以前也向赵藩问询过良马、劣马之分,也知张宾博士多学,但一方大员向马夫请教国事却是前所未闻的事。且四人日日在马厩,沟通阻塞,从未听闻晋帝司马炎有分置梁州之事,一时之间皆茫然四顾,不知如何作答。

郭元叹了口气:“父亲大人真是忙昏头了,竟然问你们这些事。”

话罢,带着两个丫鬟转身离去。刚才竟然真的向四个马夫开口请教,郭元心中也觉好笑,更觉羞愧,自己可是堂堂太守之女,见识远在低贱的马夫之上,岂能降尊取辱,徒惹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