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冬眠技术

“早上好，王老师。”

看到刚刚走进冬眠实验室的王芳院士，正在做着活体冬眠实验准备工作的叶洛歆热情地打招呼道。

那位王芳院士个头不高，年近花甲，干练的短发已渐渐变灰变白，脸上的皱纹横生，可她眼镜片后的眼神却很是清晰明亮，头脑也很敏捷，完全不像是一位老人的样子。

说起来，在学生时代，王芳院士对于叶洛歆来说，就是一个传说。

那个时候，叶洛歆还在谢菲尔德大学医学院就读护理学，下了课时常在information center查文献，写作业，当时她的课题正是关于人类长久“冬眠”的可行性与解决方案设想。

她搜索并下载了大量相关文献，而几乎半数以上文献的第一作者，就是这位叫王芳的中国院士。

作为冬眠技术临床方面的权威，她所进行的兔子冬眠实验取得了非常瞩目的成就，经过了2年时间的超低温冬眠后，她成功地将“冷冻”的兔子重新“复活”并且“维持”了其近两个月的寿命。

虽然兔子复活后的寿命远远没有达到其正常寿命，而且伴随着非常严重的早衰现象，但是即便如此，这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成功“冬眠”并“复活”的哺乳动物。

距离人类的冬眠，理论上就差一步之遥了。

当时的叶洛歆，被其大胆而又缜密的实验细节所震撼，心中充满了敬仰之情。在研读了大量其关于冬眠的文章后，她虽然也只是读懂了几分，却也足以让她拿下了论文的distinction。

再后来，叶洛歆由于爷爷突然病危，不得不放弃继续读研的打算，回到了国内，照顾垂暮之年、病入膏肓的爷爷。

可爷爷的身体并没有因为孙女的到来而好转，反而愈发地严重了，化疗带来的巨大痛苦，对这位已过古稀之年的老人来说，实在难以承受。

不到一年的功夫，肝癌迅速透支了她爷爷的身体，眼看着爷爷仅有一息尚存，叶洛歆想起了一个人。

“叶小姐，作为医生，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王芳院士往上推了推那副金丝的老花镜，身穿一袭白大褂，很是整洁，“但在进行冬眠手术之前，我有必要提醒你，我们的冬眠临床实验，理论上还没有真正意义的成功者。”

“准确的说，目前为止参与我团队的冬眠项目的12人，全部是身患绝症的病人。以现有的科技无法治疗他们，因此他们才选择去未来治病。”

“可是，两年前，王院士您曾经复活了冬眠了两年的兔子！”叶洛歆激动地说道。

王院士微微一愣，然后惋惜地说道，“可是，由于复活后初期的新陈代谢紊乱造成的器官永久性损伤，那几只复活后的兔子远远没有活到它理论上的寿终正寝。”

“请你理解，你爷爷年纪太大了，病情很不稳定，我们不能让他参与我们的冬眠项目了。”

叶洛歆垂下了脑袋，一袭长发从背后滑到胸前，伴随着几声抽泣声，几粒眼泪几乎无声地落在了老旧的地面瓷砖上。

王芳院士有些动容，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一种长辈的口吻应允了她的请求，“罢了，试试吧，孩子。”

剧情的发展正如王芳院士所预料，在进行冬眠手术的过程中，爷爷由于供血不足出现了无法逆转的脑死亡，手术宣告失败。

葬礼那天，来了很多的亲朋好友，所有人都撑着黑伞，绿油油的草地，被一片黑色所笼罩。王芳院士也来到了葬礼的现场，她停下那辆老旧的黑色红旗轿车，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灰白色的墓碑和印在上面的死者照片。

那天，叶洛歆没有像往常一样，和陈述白共同乘坐同一辆装甲车去上班，而是坐了另一辆装甲车，与其分道扬镳。

坐在颠簸的车里，她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悲痛。

陈述白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奔赴八十年后的战场。

她拒绝了，她并没有生陈述白的气，但她确实不愿意。

她并非不愿意保护全人类，只是她希望在保护好全人类的同时也能让自己的一生过得幸福。

如果奔赴80年后，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将失去父母、家人和朋友，除了陈述白，她将失去所有的社会关系，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和80年后的未来社会完全脱节。换句话说，一旦选择80年后的战场，他们将是人类历史上最孤独的旅行者。

“全人类怎么办？你怎么能那么自私！”在那一刻，她的脑中有一个声音质问道。

她在纠结与矛盾之中，说出了她的答案，“我不愿意。”

这答案，她既来不及细细思考，也来不及辨别是非，但这却是她内心最真实的答案。

下了车到达了医院，她换上护士服后，正在给住院部的一个病人打针，另一位护士找到了她，说门口有人找她，似乎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似的，神情非常着急。

等她走出病房，看向护士站，她又看到了她，那个双眼炯炯有神的，学识渊博的年迈女人。

她看着她，挥了挥手，和蔼地打招呼道。

“好久不见，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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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芳院士一边看着叶洛歆手里的兔子，一边翻看着和这只兔子对应的资料，包括这只兔子的品种、年龄、性别和健康状况等等。

“先不用急，小叶，今天处理一下之前的实验数据就行。这组兔子的冬眠还是重新安排吧，我打算使用最新的AF-216防冻液[1]。”

“根据计算机模拟的情况来看，这款防冻液的各方面都非常接近血液，对于冬眠的辅助效果应该非常好。这是Group-C的最新成果，人工合成的一种混合物，大约这几天就能量产了。”

“那太好了！兴许您这次能成功！”叶洛歆非常兴奋地说道。

“我倒不是太乐观，防冻液效果的提升只是避免了冬眠时候的损伤。”王芳院士似乎仍然觉得冬眠临床实验还存在问题，“生物分子修复技术仍然没有突破，苏醒后的新陈代谢紊乱和器质性损伤仍然解决不了。”

“可是您不是已经采用了并行式的研究方法嘛。Group-A的休眠药已经突破了，完成了大规模临床实验，人类的新陈代谢已经能够维持在一个非常低的状态了，这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Group-B的神经元运动维持技术也进入了最后的临床阶段了，如果可以成功，冬眠者将能保持现有的记忆奔向未来！”叶洛歆的语速变得飞快，在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对于冬眠技术巨大进步的兴奋，“按照现在的发展速度，兴许明年！冬眠技术就可以大规模应用了，王老师！”

“小叶，你知道冬眠技术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研究的嘛。”王芳院士将那几只兔子塞回了笼子里，一边翻看着纸质资料一边问她道。

“大约十几年前吧，我也不太确定。”叶洛歆回忆了片刻，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错了，开始研究已经是半个世纪前了。我记得没错的话，当时那些身患绝症的西方人，特别热衷于将自己冷冻起来，然后憧憬着某一天，可以在一个高度文明的、自由的、平等的未来社会苏醒。”王芳院士说罢，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我曾经接触过相关的冬眠者资料，他们很多在冷冻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宣判死刑了，而即便当时没死，他们也不可能再苏醒了。”

“冷冻冬眠，很可能是条不归路。”王芳院士放下了手中的文献，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其实从几年前，那次冬眠兔子的实验我就有一种感觉，很有可能我十几年的研究已经到头了。”

“那时候苏醒过来兔子绝大多数都在七天内死亡了，只有两只兔子活到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可是，作为对照组的兔子，死亡时间集中在3-5年的范围。”几年前实验的细节，王芳院士记得非常清楚，“可是我冬眠它们的时间，只有不到两年啊！”

“当时我已经尽我所能去完善我的冬眠技术了，可是这次实验的效果，远远没有达到令人满意的程度。我一度处于非常消极的状态，直到联合政府找到了我。我被要求继续完成这个项目，并且获得了充足的资金、人员和完善的设备。可是三四个月下来，我们的实验成果仍然太有限了，并且几乎没有什么技术上的重大突破。”王芳院士深深地叹了口气。

“您已经尽力了，王老师，现在的实验成果在我看来，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叶洛歆有些不解地安慰道，“科学研究不可能时一蹴而就的，对吧。”

“前两天，政府向我们项目组发来了要求，对冬眠技术的指标要求主要有三点，第一，冬眠人员的预期剩余寿命不得缩减超过20%；第二，冬眠人员的大脑以及重要器官不得有任何损伤；第三，冬眠的单次时长应该至少超过20年。”

很显然，前两点要求是为了保证冬眠人员的人权、战斗力和生命质量，而最后一点则是为星际航行服务。

“这么高的要求，绝对不是我们短期内可以做到的。可是如果我们现在选择错了冬眠的技术方向，过了十年二十年后再想回头，很有可能就来不及了，80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她俩不再说话，低头看向笼中的兔子。可这兔子们似乎丝毫不知道死亡的命运即将来临，只是躲在笼子里吃着指定的饲料，腮帮子一鼓一鼓，似乎除了咀嚼眼前的食物，再也没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1]由于血液在超低温环境下会凝结而破坏组织和细胞，因此，使用防冻液体去替换血液，被认为是一种可能的冬眠技术，这里AF-216指的是Anti-freeze 216，意为防冻液第21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