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年又三月（一）
空洞的天地间站着一个少年，黑色的武服让他看来像是化不开的墨迹，荒凉的气息不断从他身上辐射而出，他的左额有道红线一直延伸进衣领，用短刀削出的头发参差不齐，面庞很年轻，大概只有十五六的样子，但那眼神中的凝练沉稳完全不像是个少年郎。是暗红，他在这间“教室”里一呆就是三年又三个月，没有踏出过一步的他只要清醒着，除了进食就只有一件事——战斗。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有余，暗红依旧没能战胜过萨萨里安一次，平手也没有，虽然从一年前开始他就没有再被萨萨里安撂倒过，可总会在一招半式的差距上被萨萨里安用利刃点中要害，如果是在真正的厮杀中，暗红知道那就意味着死亡。
萨萨里安就站在暗红的对面，他为了战斗而生，无论武技还是魔法，他都拥有着其他人望尘莫及的造诣，即便是被囚禁了几十年，他也从未有一刻放松，不断磨练着自己，将自己的战技锤炼得臻至完美。除非是实力碾压，否则要战胜他太难了，就算是平手都只能是奢望，这是所有与萨萨里安交手过的人共有的认知。萨萨里安是战斗法师，并且为了将战斗法师的破坏力最大化而又兼修了血魔法，同时他又不仅是法师，对于各种武器的掌握和灵活多变的武艺也证明他还是一位技艺超群的武器大师、格斗家，在他那个年代甚少有人能和他比拼战技，无论魔法还是武技，更别提是综合实力。
短暂休息后暗红站了起来，满是缺口的短刀缓缓出鞘，两道虚空之刃顺着刀锋延伸出去，已经不是三年前那附在锋刃前的薄薄一层，不断脉动的凝练虚空之刃足有一米长。不用任何语言，暗红合身扑上，前冲的身子做出两个旋转，然后一轮剧烈燃烧的火焰就从他身上荡开，卷向甚至都没睁眼的萨萨里安！中阶魔法“烈焰花环”因为它最多十米的施法范围而经常被普通魔法师们遗忘，但在暗红手中，这是非常拥有震慑力的攻击。萨萨里安睁开双眼，一抹血色光幕出现在扑面而来的烈焰花环前，剧烈的能量对冲阻挡了两人的视线，但攻击并不稍作停息，暗红和萨萨里安都不是那种凭靠双眼来捕捉对手身影的人，双刀与一杆血色战枪撞在一起，虚空之刃的破魔效果却无法影响到萨萨里安用血魔法凝聚出的武器。一击而不中，两人同时闪身发动了第二轮攻击，萨萨里安手中的战枪晃动一圈化作巨锤，带着沉闷的呼啸当头砸下！暗红脚尖不断点在地面上，双手飞快地挥动，一颗颗拳头大小的火球准确地撞在战锤之上，拖延着战锤势不可挡的攻击，然后身体诡异地向左侧滑出几步，右脚重重跺在大地上，一个石锥出现在他面前，而后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则撞在萨萨里安挥出的血色光幕上，让萨萨里安行动速度骤降——中阶魔法“石锥术”伤害威力平平，有面不错的塔盾，一个战士训练生也能毫发无伤，所以罕有人使用，但魔法师们都忽略了这个魔法真正的意义：迟滞！
只能使用和暗红相当体力、魔力的萨萨里安身形变得缓慢，不过这种负面效果对本身有十九阶魔力的他来说持续不了多少时间，他能保持只使用和暗红相当的力量，却没法将源自魔力的魔法抗性削减，所以减速很快就会解除。不过暗红有这一瞬间的迟滞就已足够，他不会错失这种机会，已经面目全非的掠风步法全力施展，暗红像是一阵旋风般卷向了萨萨里安的后背，在他旋转的同时，烈焰花环再次出现，萨萨里安背上又出现了血色光幕，烈焰花环又一次无功而返，但紧随双刀却冲破了光幕，斩向了萨萨里安的脖颈！就在这一瞬间，萨萨里安身上的减速消退，战锤变成了长刀，萨萨里安没有回头，仿佛后脑上生了眼睛，反握长刀准确地挡住了暗红的攻击，与此同时发起反击，三根血箭彪飞出去，分别指向暗红的眉心、咽喉、心脏！
暗红双脚连踩，意念移动发挥到极致，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握着双刀的手臂交叉于胸前，而这一动作产生的共鸣回路飞速调集魔力，在三根血箭命中前暗红前方形成了半球力场盾，将萨萨里安的攻击化为无形，但与此同时，萨萨里安的长刀已经当头劈下！暗红左手的短刀背在身后，右手短刀搁在左肩上，在长刀激起他短发的瞬间出刀，十几道气剑夹杂着风刃点在萨萨里安的长刀上，爆发出剧烈的撞击声——武士技能“袭风刺”。
金看着暗红，三年多的时间在少年身上留下了无数的伤疤，但少年的战斗力也直线飙升，甚至可以说是呈现几何增长，在金眼中，暗红早就超出了他最狂野的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却能让踏入天阶十多年的他感觉到战栗。萨萨里安和金是同届，就读学城的那段时间，金从来不曾战胜过萨萨里安，每一次交手都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金的惨败。而这个和萨萨里安打了整整三年的少年，却在战斗技艺上直追如今的萨萨里安，缺少的只是那画龙点睛的一笔，只是这一笔需要掠夺一个人的生命，金明白、萨萨里安明白，暗红却不明白。
今天依旧和往日一样，暗红和萨萨里安的交锋结束得非常快，当一柄血剑抵在暗红的下巴上时，暗红的短刀距离萨萨里安胸口还有三公分，而这个距离就是生与死。但今天却又与往日不同，萨萨里安懊恼地将血剑抛了出去，然后回身甩出无数血色匕首，钉在地上后纷纷爆炸，然后是各种古怪的血魔法频频出现，将那大地砸得面目全非！萨萨里安发泄一通，瞪着通红的双眼看着暗红，一把拽住少年的领子，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为什么你还是输？”
暗红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为什么？”
“因为我在强忍着不杀了你，而你是避免杀了我！”
“我不想杀你，也杀不了你。”
萨萨里安怪笑着将暗红推开，然后扶着额头狂笑起来，但很快笑声嘎然而止：“放屁！你的势干什么吃的？不杀，需要理由，杀，不需要理由。滚吧，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教给你了，一年前，你就领悟了三种势，学到了我所有的技艺，但你又多用了一年，却没学会这技艺的灵魂，那就是‘杀’！没有灵魂，你把式拉得再圆再好，也不过是花拳绣腿。”
暗红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萨萨里安，那双眸子里的东西让他熟悉，那是没有任何生气的人才会出现的，三年前的红枫祭，他的祖父凌眼中就出现过。一年前，萨萨里安眼中出现了这种神情——他想死，而且，他希望让一个掌握了他杀戮艺术的人终结他的生命。暗红再一次握紧了双刀，身体前倾的同时一股凌然的杀意自然而然的释放，萨萨里安和金都是一惊，随即萨萨里安狂笑着冲了出去，手中的长刀也带着浓烈的杀意斩了出去！
这是三年来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场厮杀，暗红和萨萨里安都使出了浑身解数，都将战斗技艺发挥到了极致。在金眼中两个人的实力并没有丝毫增长，但每一次的交锋都凶险万分，本来专门负责保护暗红安全的金发现自己居然根本无法插手这场战斗，一旦介入必然打破这平衡，那两个人都是为了杀了对方，任何的分心都会招致死亡！
“只有战争会持续很长时间，战斗总会很快结束。”当暗红的脑中出现灰狩的话，左手中的短刀已经整个没入萨萨里安的胸膛，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卡住了刀锋，暗红怎么也拔不出来。而萨萨里安的长刀依旧稳稳停在暗红的下巴上，这本来是同归于尽的一场战斗，但在最后一刻，萨萨里安停手了，在那一刻他的笑容灿烂得如同正午的阳光。
“你做到了，和我不相上下……总有一天，你会超越我。”
暗红看着软到在地上的萨萨里安，看着他眼中解脱般的光彩，轻轻摇头：“依旧是我输了，最后一击，我就算想收手也做不到，但你可以。”和暗红想的一样，即便是最后一刻，萨萨里安都一直使用着和暗红相当的实力，任由暗红势摧毁他的生机而不做抵抗，仿佛是和过去的三年一样，纯粹的较技。十九阶的萨萨里安使用全力的话，无论怎样都能秒杀暗红，但他愿意将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权力交给暗红，这个没有师徒之名却将他所有技艺融会贯通的少年让萨萨里安了却了最后的心愿——一份延续，一场用刀剑铸就的葬礼。
得到了自己渴望结局的萨萨里安带着笑容，让自己趟得很端正，右手抚摸着钉在他胸口的短刀刀柄，说出了他最后一句话：“让这把刀做我的墓碑吧。”说完，他整个人都化作了血水，从黑色的武服下迸射在大地上，带着缺口的短刀躺在血泊中，很安静。
暗红将短刀拿起，重重插进那滩血泊中，口中却轻轻地叙说：“不杀，需要理由，杀，也需要理由。你想要死亡，我给你死亡，但我依旧不想杀你。”
然后暗红站起身，对默默注视这一切的金说：“他从未真正想杀我。”
金只是望着地上的血迹，神色落寞：“是该离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