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荣誉至上
在妨碍国际友好关系的各类因素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特性的荒谬看法,而受邻国误解最严重的可能要数法国人了。他们被认为是一个肤浅的民族,缺乏深邃的思想、轻率鲁莽、道德败坏、不值得信赖,即便是已得到认可的美德,比如才华横溢、天性快乐,也是以一种屈尊俯就的态度所给予的评价罢了(至少英国人是如此);因为这些优点并不是盎格鲁-撒克逊民族所注重的。大家从未意识到,在法国人的性格深处有一种强烈的严肃性,一般的法国人都将个人尊严看得最重。因此,对普遍的人性尤其对本国人民具有敏锐判断力的拉罗什富科[18]将“荣誉”作为其理论体系的中心,这绝非偶然。我们的邻居对待荣誉如此一丝不苟,常常令习惯幽默地自我评价的大不列颠民族感到好笑。但正如俗话所讲,荣誉是法国人的一股生活动力。你若不时刻谨记他对荣誉感的在乎,那么就别指望理解他。
无论是看见德斯滕福德子爵开着他那豪华的轿车,还是看见他坐在自家餐桌的首席上,我都会想到以上这些。他代表着法国在中国的某些重要利益,据说在法国外交部拥有比部长本人更大的权力。对后者而言,竟然有一名本国人敢背着他处理与中国的外交事务,自然会令他心生怨恨,因此二人从未对彼此有过好感。德斯滕福德先生在本国所受到的尊敬,凭他礼服前襟上装饰的红色小徽章就足以证明。
子爵长着一颗精致的脑袋,稍微有点秃,但秃得并不难看(正如法国小说家们会说“une légère calvitie(稍微秃)”,从而使残酷的现实听起来不那么伤人)。他拥有像威灵顿大公爵[19]那样的鼻子,厚厚的眼皮下是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小巧的嘴巴被极其漂亮的小胡子遮着,他常常用白皙且戴满珠宝的手指捻胡须尖儿。三层肥厚的下巴令他更显高贵。他身材粗壮,而且臃肿不堪,所以坐在餐桌前时总要离桌子远一点,看起来好像很不情愿吃饭,坐那儿只是为了应付一口似的。然而,老天给他开了一个恶毒但并不稀奇的玩笑:他的腿长占身高的比例太小,所以他虽然坐着时看似大高个儿,但一站起来,你就会吃惊地发现他还没达到平均身高。正是这个缘故,他坐在桌子前或开着轿车从城里经过的模样最显威风。当他朝你挥手或者用一个大幅度的动作摘帽子时,你会觉得他每次注视人们的目光都极其和蔼。他绝对拥有路易·菲力浦[20]时期政客们的尊贵派头,一身庄重的黑衣服,头发长长的,脸刮得光光的,用安格尔[21]油画里的人物所带有的那种自命不凡的严肃神情看向你。
常听说有人讲起话来像一本书。德斯滕福德先生则像一本杂志,当然不是那种打发无聊时间的通俗文学杂志,而是装满深厚学识与有影响力观点的杂志。德斯滕福德先生滔滔不绝起来,犹如《两个世界》月刊。听他说话是一种享受,虽然有点累。别人需要讲几遍才能讲流畅的话,他张口就来,从不结巴。他讲任何事时都脉络清晰、用词恰当,再浅显的道理一经他的嘴都也变成光芒四射的名言警句。他绝对是能言善辩的高手,在贬损旁人时不乏幽默。当他说了些特别恶毒的话,然后转向你补充一句“不在场的人永远是错的”时,他试图使之听起来像他独创的格言。他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但自认为绝非保守派,而是一个有身份、有财力、有原则的人。
他贫穷但有野心(对名望的野心,而高贵的心灵对此是不屑的),为了对方丰厚的嫁妆,娶了一位糖商的女儿。这位小妇人现在整天涂脂抹粉,还染了头发,穿得花枝招展。而且,绝对令他头疼的是,他虽然给了她高贵的姓氏,却不能赋予她个人荣誉感,而这所谓的荣誉感正是他一切行为的莫大动力。因为像许多大人物一样,德斯滕福德先生娶了一个对他极不忠贞的妻子。然而,面对这种不幸,他凭借特有的勇气和自尊忍耐了。他的品行如此完美,竟让这场不幸提高了他在朋友眼中的地位。他多么值得同情啊!即便戴了绿帽子,也依旧是有身份的人。其实,每当德斯滕福德太太有了新欢,他就向岳父岳母索要一大笔钱,以补偿他的名声和荣誉所遭受的侮辱。据说赔偿费是二十五万法郎,但根据现在的银价,我认为,作为一名商人,他会要求用美元支付。德斯滕福德先生现在已经是个有财力的人了,不过在他的妻子愿意恪守教规之前,他一定会成为大富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