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般来说,不熟悉和意想不到的事物才会激发我们的好奇心。对于司空见惯之事,我们都懒得去过问,只会默默地去接受;如此做法难免会混淆是非,妄下断论,此类事情周而复始,不断发生。这种懒惰的心态最为司空见惯,女性通常会毫无疑问地接受不合逻辑和难以令人满意的条件。而这种心态的普遍存在,就是创作这本书的一个理由,这本书只是一个不懂科学的女人尽其所能地阐述事实。尽管她的能力有限,她也试图去解释为何她和她的姐妹们身处一些不利环境之中——为何她和她的姐妹在世界上的地位自出生以来,就如此地令人绝望,为何她们会处于这不必要的令人难以忍受的生存环境中。
一开始,我最好应该给我理解和使用的“女人”这个词下个定义,因为根据听者的性别,它易于传达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不可避免地,我对女人这个词的理解是女性的观点;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男性的观点,因此非常有必要定义这个词,并使我表达的意思清晰易懂,以免当我谈到女人时,我的男性读者会有困惑。
在我看来,女人,她的生活是她自己的事;她的价值(在我看来是个人事务),绝不会因婚姻而提升或减损。在我看来,女性的体能并不会因为生育孩子而有所提高,或是由于缺乏生育孩子的能力而有所下降。当然,我很清楚,在很大程度上女性的生活受婚姻的责任和对孩子的照料所影响;正如我所知道的,我熟识的大多数男人的性格,在很大程度上总被他们谋生的职业所塑造。而我对女性的判断和欣赏是基于她这个人,无论是从性别还是她作为母亲的角色上,而和这个人与他人目前或潜在的关系都毫无干系。简而言之,我从来不认为她是一个妻子,或者是一个母亲,我把女人与她的属性分开了。对我来说,她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要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我会问她是否结婚了,这只是因为我想知道我该称呼她太太还是称呼她小姐。
坦率地讲,几乎和我定义的一样,这就是我对我自己这种性别的态度;几乎不用说,如果我不相信这是个相当典型的现象,我就不会这么坚持这个态度。
大多数女性,如果她们分析一下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情感态度,会发现她们会以同样的方式看待对方。
不必讲,男性对女人的态度与此大不相同。这种一叶障目的态度,难以让困惑之人看清问题的本质。对男性来说,女人生命中的偶然因素至关重要,他对女性的看法从来没有超出她的属性——她们就只是这些特定属性。我所理解的是,男性认为女性和一个男人有确定的和必要的身体上的关系。没有了这层关系,那么她就是黑话(下层社会讲的)所说的“不完整的”女人。也就是说,在她和男人发生关系之前,她还算不上是女人。他牵起她的手的那一刻,这仅仅是女性生涯的佐料——女性生涯发展不充分且尚未完成。
要是不带任何偏见地估测下女性自己的命运,从男人的角度来看,任何一个中允的女人都会承认做男人的好处——女性要迎合男性的愉悦感,让男性觉得自己很重要,富有创造力,甚至艺术性,得向他们透露这样的信号,让他们相信确是如此。男人带上这个不完美和未发展完全的生物,亲吻她的嘴唇并在她手指上戴上一枚戒指,把她变成一个女人,完美且完整——无疑这是一种近乎神圣的、华美的、最令人钦佩、最令人羡慕的特性!
正是这种意识,表达的或未表达的(通常是前者)——他在她命运中至高无上的重要性,润色了男人对女人的每一个思想和行动。假设一下,没有他,她就不完整。他极易得出这样的结论:她的存在只是为了通过他获得完整性——而她若没有为实际目的获得完整性的话,这样不幸的生物是不存在的。对他而言,女人的一个属性就是——妻子(或不合法的妻子对等物——情人)。实际上或是在萌芽阶段,语言就带有女人是妻子这个观点的印记。对大多数男人来说——也许对所有男人来讲——女孩是男人未来的妻子,已婚女性已是男人的妻子,寡妇曾经是男人的妻子,未婚处女本该是男人的妻子——一个已坏掉的物件,无法使用也不适合使用,因此这部分可以忽略不计。
通过自省和自查,我说服自己,我对男性在这方面态度的描述绝不夸张。例如,这已到非得让我一次又一次地与男性讨论的程度——他们中大多数人的智力都明显高于平均水平——他们提出的议题影响着女性的工资福利和生存条件。一次又一次地,听了他们大约五分钟的观点后,我就打断他们,并把他们拉回到刚在讨论中缩小了的话题的评论之词——他们所考虑的不是整个女性群体的要求,而是某一特定阶层的要求——也就是妻子和母亲这个阶层的要求。我总会补充说明这一点,而不可避免地收到的回应总是一种极端惊讶的表情。亨里在手稿中简短声明,“我对没有孩子的女性毫无兴趣”,这份手稿曾导致亨里的声誉毁于一旦,这难道没有记录在案?当然有记录,这表明了作者思想中的一个困惑——女人是否就是一个生育机器。我想知道,他轻蔑的可怜对象会冒险去争取一些自己的利益吗?或许他不曾给予她们这么多的可能性。
我希望以上所述能解释我对女人的看法与男性对女人的看法有多么地不同,也希望我已清楚地表明了我的观点,我不会把女人看作命中注定非得要结婚的人。
相反,我认为,坚定地认为,造成女性今天所遭受的经济方面以及其他方面各种行为能力缺失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把女性的希望和理想都缩减到对婚姻的单一追求。我还认为把女性的希望和理想全都集中为一个目标——婚姻,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人为压力、不健全的经济制度和社会环境所致。这些环境迫使她的把精力集中到一个通道,通过一个简单的权宜之计而远离了其它所有出路,这实际上使婚姻成为一种义务。
至少可以说,实质上婚姻对于女性比对男性更为必要——可以换种方式去考虑这个问题。女性在生命中履行其职责有很多不利条件;在无拘无束的生活状态下,男性可能把女性看得比现今更为重要——通过人为的方式达到平衡。我倾向于认为他们会这样的。例如,猎获的婚姻一直困扰着许多好奇之人去探询原始男性的行为习惯。我认为,这常常被认为是象征性的;但为什么不应该指出原始女性被降低到被永久奴役的地步,她们会极不情愿呢?是彻头彻尾的不情愿!因为原始女人的需求很少,完全可以自足,何必为了生存下去而拿她整个人作为交换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尼采曾发表了意义重大的观点:女人是一个谜,谜底就是生儿育女。生育当然能解释女人的一些特点——比如在两性关系中女人相对更难以取悦,但并不是指所有女人。如果是的话,那就不再是谜,而尼采所说的谜就不复存在了。并不是只有他评估过女人的“神秘”特质;她高深莫测,反复无常的性格,她特有的“不确定、忸怩作态、难以取悦”的表演天赋已被一次又一次地加以验证,这被认为是一种魅力也是一种缺陷。魅力之处在于难以预料,缺陷在于不讲道理。简言之,女人不仅是妻子和母亲,还是彻头彻尾难以理解的妻子和母亲。
在我看来,对这个谜的解释非常简单,永远支配着我们的行为和冲动的是从未查明或找到的最基本的自然法则。或者更确切地说——支配我们的自然法则是同样大而简单的法则,同样地,这些法则也支配着其他动物,包括男性在内——虽然这些法则已确立,但一些男性知识分子固执且态度坚决地拒绝承认,这些适用于我们的法则也适用于其他生物。作为这些法则的一个替代,他对讨好他自己的部分有自己的解释。显然,他认为我们异地而栖,受各种奇怪的风俗和礼制支配——这些风俗礼制在宇宙中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旦自然第一法则适用于我们,我们就不再那么高深莫测,飘忽不定了,就不会对自以为聪明之人和诗人用经验法则判断我们时感到惊讶,也不会对难以预测和自相矛盾的结果惊叹不已了。
我不知道男性用科学的眼光看待我们,是不是基本上毫无可能性,但至少现在还未实现。(当然,以科学眼光看待母亲或婚姻也是如此。)男性对我们的态度令人捉摸不定——有时候说变就变——时而崇拜,时而不屑,时而柔情,时而野蛮,诸如此类交替出现,思想解放而演绎。结果是不同阶级、不同年代和不同的人对女人对事物的看法已经制定了各自不同的评测标准——彼此之间的观点总会发生冲突。例如,伊斯兰教徒从他的视角仔细观察后,断言女性是没有灵魂的躯体,要区别对待;行吟诗人似乎发现女性在做事和歌唱时需要精神鼓励;基督教的早期教父对这个问题习惯于给出焦虑的考虑,时不时地把她当作罪恶的化身贬低她。现代男性对女人的理解是什么?我已经解释过了;男性希望其理论能够实现,把多种特质灵感和善仆特性综合在一个女性身上。对此,他却经常感到失望。
所有这些经验法则理由都不充分,建基于不充足的知识和探究之上,每一个都被依次接受,采取行动,发现不足。以上提到的每一年代和阶级,对于女性的生活圈子(围着男人转)都有自己的理论;都一个接一个地发现自己处在不辞劳苦的天文学家的位置上:已经心满意足地勾勒出对新发现天体的运形轨道后,忽然发现计算打乱了,天体穿过太空脱离出来,朝着一个迄今为止还未预测到的引力中心前进。早期先祖们的理论在彰明之前就被推翻了——因为戴罪之人早已匍匐在十字架脚下痛苦流涕地忏悔,男性因此而爱慕她。现代天使对烹饪书的置若罔闻,就表达了一种对家庭服务明显的厌恶,对坚决地进入自由职业的态度就会欢欣鼓舞,乐意之至。那些推崇尼采理论的人,认为母性是女人生存的秘决和行当,而又难免对这些报道困惑不已:近代英国主教悲叹女人经受分娩的痛苦和惩罚的不情愿,美国国会为刺激不断下降的出生率有所上升,而采取每出生一个孩子就补贴一美元的政策。我们会有种强烈的直觉,在大量的案例中,通过四先令两便士的出资刺激,在一定程度上有点夸张了。难怪女人在她的不可靠性方面是个谜;她已打破了生存之道的每一个法则,而且每天都在这样做。
事实上,以狭义的观点来看,女人的存在——就只是为了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对这种现象已有了各种各样的解释。男性在这两个观点中摇摆不定——一个观点是她是为当代人类的整体利益而存在的;另一个观点认为她为下一代的整体利益而存在的。后者观点目前最受欢迎。有一个看法是男性坚决地拒绝去承认,她的存在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结果是,女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男性要求她们远离并蔑视自然第一法则——自我保护。
当然,用这么多词表述似乎非常荒谬,就是适用于女性的第一法则,也适用于男性、鸟类和甲虫。这显而易见的观点,冷血之人或喜冷嘲热讽之人也不会反驳;但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我完全有理由断言,除去那些在通用法则运作中的大部分女人外,一般男性在精神上或无意识中也会这么想。
举一个简单而熟悉的例子。对妇女进入以前只被她们的兄弟垄断的有偿劳动力市场这个现象,每年报界都会有抱怨之声,有时甚至是尖酸辛辣的通讯(当然,无偿劳动力市场也一直向她们敞开。)反对者的语气是有教育意义的,而且总是一样的。有人指出,女性工作取得的工资不够公平;我们正在抢夺男人们的面包;我们正在窃取未来丈夫的收入,从而减少了或完全摧毁了我们进入婚姻的机会。
当然,第一个异议是合法的,并且由女性分享给适用于它的人;从其他人身上,只能推断一个女人饿了,这就是一种无礼。而且,在大多数给报纸写信的人的眼里,女性是一种能靠空气生存,满心希望未来有个丈夫的生物。提到身体某个器官一天要被重新装满两三次是不礼貌的,对一个女人来说,她甚至不愿意拥有那个器官,也不愿意携带它。作为工资的替代物,她买食物来填充它。
有人提供给她一顶举起的帽子,一个有轨电车的座位。她拒绝了这样的帮助,遵从自然第一法则,却因此而受责备。一直坚信她只是为他而活的男性对她的反应目瞪口呆。总有一天,他会发现女人谋生不是为了得到一个丈夫,而得到丈夫常常是为了谋生。
在我看来,以上是一个清楚而常见的例子。人们习惯于认为我们的豁免是理所当然的。费了这么多笔墨,不管他是否相信我们不需要吃饭,我们也不见得会死,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表现得好像他相信了。(地方当局极不情愿把钱花在处理事关女性的问题上就是合适的例子。把这归咎于对妇女的仇恨是荒谬可笑的。因此,这肯定起源于这样的信念:男人需要填饱肚子是比女人需要填饱肚子更为紧迫的一件事。)这是因为我经常接触到这样的思想,使这种错觉成为可能。我认为坚持自保这个基本原则,是非常有必要的。种族保护的目的应该是我们存在的理由,那也应该是次要的,第二位的。要不是她已经获得了生存的条件,女性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是决不可能的。如何吃饭,如何维持生计,这是女性和男性同样面临的问题。从生命伊始,别的需求和欲望都会接踵而来,但生命的第一个呼唤是要活下去。
要维持生命,就必须能够获得地球上的果实,不管是直接或是间接地。就农民而言,这个交换的过程是通过其他形式的劳动等价地交换所需物。在这个交换的过程中,和她的男同事相比,她一直都处于劣势。男性,即使他的生存方式被剥夺了,通常也被赋予其他选择。可以支付得起地球生产的必需品——也就是说,他可以选择谋生的方式。而女人,难以直接获得生活必需品,被法律和习俗隔绝于财产拥有权之外,只被允许有且只有一种支付生活必需品的方式——就是她应该激起和满足男性的欲望,因此他允许她一起分享本应该属于他的财产和收入。换句话说,在这个以物易物的过程中,她用自己这个人去换取生存。
无论这种状况是自然的还是不自然的,我都不会违心而论。我理解,这对女性是特别的,在其他物种的女性之中没有确切的对等物。它的存在,不管怎么说,实质是将女性的婚姻视为一种商业贸易(从女性的观点)。结婚之前,她靠自己维持生活;自保的本能驱使男性去猎取,去挖掘——锻炼他的肌肉和大脑,以便能够从自然和对手中得到更好的猎物——如此残酷的需要和自我保护的本能体现在女性身上,就是促使并命令她通过身体激发对方欲望来获得工资和培育那些狭隘和特别的品质。
一个男性诗人若有所思地解释道:
“爱,是男性的身外之物,而对于女性,却是女性的全部存在。”
(一个男人怀有这种思想一定会很开心。)翻译成女性版的通俗散文,情况会大抵如此——
家政服务是唯一开放给我们的贸易,所以我们做家务以求生存。这与为了爱情而去做家务是完全不同的。
恐怕没人能够想象,我曾听说过,一个面容憔悴,工资很低的女孩痛苦地语气坚定地向另一个人哭诉——
“我愿意嫁给任何一个人,摆脱现在的处境。”
要是有人仔细想一下的话,“任何一个”是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