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故(第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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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二则

拙文《花朝长忆蜕园师》中“交游”一节曾对当年蜕老与先父的闲聊内容略作介绍,并说:“可惜我那时只顾旁听,没有想到做个笔录,否则现在整理出版,会是一本富有特色的笔记。”其实,由于知识所限,特别是对晚清、北洋政府时期的人物事件远不如老辈熟悉,即使想做笔录,也谈何容易。倒是他们谈及的文人轶事、趣闻笑话,常常听一遍就记住了。这里且举笑话二则。

60年代的一个周末,我从复旦回家,恰逢几位老人品茶小聚,蜕老也在座。我坐下来,随即听先父谈到日前曾做一梦,梦见儿时的私塾老师,正一脸自负地写对联,句为:“遍读‘五经’无‘母狗’;只知‘三传’有《公羊》。”

“你们知道‘母狗’的出处吗?”不等大家回答,先父便说了一个笑话。说的是有位白字先生,死后押到地府,阎王对他说:“你生前专教白字,误人子弟太多,来世不能再做人,只能投胎去做条狗。”白字先生一听,说:“做狗无妨,只求大王让我做条母狗。”阎王感到奇怪,问:“为什么?”白字先生答道:“古人说:‘临财母狗得,临难母狗免。’做母狗好啊!”

听到这儿,几位老人都笑起来。我也知道《礼记》上的“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一听就明白那位先生死后又念别字,将“毋苟”读成了“母狗”。当日在场的,有位擅诗的李时芬先生,系徐汇中学的退休语文教师,这时说道:“这副对联字字都对,工得不能再工。私塾老师写对联时表情自负,说明他知道白字先生闹的笑话而充满不屑。你这梦很有意思,可以收进《谐铎》!”

上世纪60年代瞿蜕园(右一)与俞莱山(左一)、胡温如(右三)等友人摄于上海市桂林公园

蜕老当天兴致很好,也可能受到现场气氛感染,望着大家说:“我也来讲个笑话罢。”

他说,从前有个财主,买了一幅画,画上有题字,写的是:“嫩绿池塘藏睡鸭,淡黄杨柳带栖鸦。董其昌。”当然没有标点。财主识字,却不会断句。一天,一位秀才过访,他赶紧拿出新买的画,请教如何断句。秀才琢磨半天,叹道:“你幸亏碰到我啊,别人是读不懂的。这是一首四言诗,押‘阳’韵,第一个字是匆忙中误写的,但画上不宜涂改,只好放在那里,诗要从第二个字读起。”于是他读了一遍:“绿池塘藏,睡鸭淡黄。杨柳带栖,鸦董其昌。”财主听罢大喜。不久,一位举人来访,他又拿出画来,并告知秀才如何断句。举人思索再三,说:“秀才无知,题诗岂能多一个字。这是一首五言藏头诗,第二句的首字藏在第一句的尾字中,第三、第四句也一样。”接着他按藏头诗的规矩念道:“嫩绿池塘藏,藏睡鸭淡黄。黄杨柳带栖,栖鸦董其昌。”财主非常佩服,说,毕竟是举人,见识确非秀才所能比。又过一段时间,来了一位进士,财主又取出画来,并将秀才、举人先后断句的情形一一说明。进士扫了一眼,说:“他们两个都是少见多怪。此既非四言,亦非五言,只是三个长句加个短句而已。”说罢念道:“嫩绿池塘藏,睡鸭淡黄杨,柳带栖鸦董,其昌。”

以上复述可能与蜕老原话不完全一样,但他当年夹着香烟边笑边说的表情至今仍依稀如在目前。

复述之际,也有一些新想法。一是笑话中举人的断句虽然可笑,但他关于藏头诗的说明,却与《诗体明辨》的解释相同:“藏头诗则每句头字,皆藏于每句尾字也。”现在每见有人模仿《水浒传》中吴用“智赚玉麒麟”的卦诗写法,将一句话拆开,依次嵌在各句句首,称之为“藏头诗”,则定义显然有误。胡才甫《诗体释例》称此种体裁为“嵌字体”,较为准确。

二是笑话中进士的断句虽亦可笑,其形式却让人联想到现代流行的“三句半”。不同的是,“三句半”作为一种曲艺表演形式,前三句大都为七言,而进士所谓“三个长句”,则均为五言。那么,“三个长句加个短句”的形式产生于何时?在“三句半”的创作史上是否出现过五言句?从曲艺史的角度看,这问题是否值得考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