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况

况，字逋翁，苏州人。至德二年^①，天子幸蜀^②，江东侍郎李希言下进士^③。善为歌诗，性诙谑，不修检操，工画山水。初为韩晋公江南判官^④，德宗时，柳浑辅政^⑤，荐为秘书郎^⑥。况素善于李泌^⑦，遂师事之，得其服气之法^⑧，能终日不食。及泌相，自谓当得达官，久之，迁著作郎^⑨。及泌卒，作《海鸥咏》嘲诮权贵，大为所嫉，被宪劾贬饶州司户^⑩，作诗曰：“万里飞来为客鸟，曾蒙丹凤借枝柯。一朝凤去梧桐死，满目鸱鸢奈尔何^⑪！”遂全家去，隐茅山^⑫，炼金拜斗^⑬，身轻如羽。况暮年一子即亡，追悼哀切，吟曰：“老人丧爱子，日暮泣成血。老人年七十，不作多时别^⑭。”其年又生一子，名非熊^⑮，三岁始言，在冥漠中闻父吟苦^⑯，不忍，乃来复生。非熊后及第，自长安归庆，已不知况所在。或云，得长生诀仙去矣。今有集二十卷传世，皇甫湜为之序^⑰。

【注释】

①至德：唐肃宗年号（756—758）。

②天子幸蜀：指安史之乱后，唐玄宗奔逃四川。

③江东：一名江左，今芜湖、南京间长江河段以东地区。李希言当时担任苏州刺史，苏州正在江东。侍郎：指礼部侍郎。李希言：郑王李元懿孙，至德二载（757），自礼部侍郎兼苏州刺史充节度采访使。

④韩晋公：即韩滉，字太冲，京兆长安（今陕西西安）人，曾封晋国公，故称。代宗大历末年拜苏州刺史、浙江东西都团练观察使，寻加检校礼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润州刺史、镇海军节度使。江南判官：即指韩滉任职苏州、润州刺史时，顾况曾任其手下判官。判官，唐节度、观察、防御使之下皆置，佐理军政事，也泛指地方行政及军事长官的幕僚。

⑤柳浑：初名载，字元舆，后改名浑，字惟深，又字夷旷，汝州梁县（今河南汝州）人，贞元三年（787）以兵部侍郎拜相。辅政：辅佐皇帝处理政务。

⑥秘书郎：从六品上，主掌图书的分类编目及收藏等事。

⑦李泌：字长源，京兆（今陕西西安）人。玄宗时为皇太子供奉官，后官至宰相，封邺侯，好神仙道术。

⑧服气之法：又称“食气”，将自然界某种清气，如日气、月气等吞服，以求强身健体，却病延年。

⑨著作郎：主管秘书省著作局，从五品上，掌修撰碑志祝文祭文等。

⑩宪劾：即台宪劾治，台宪为御史台官别称。饶州：州名，治所在今江西鄱阳。司户：全称为司户参军事，为唐代地方诸州佐治之官，掌计账、户籍等事。

⑪“万里飞来为客鸟”以下几句：顾况此诗以“客鸟”自喻，以李泌为“丹凤”，以“鸱鸢”喻小人，诗意谓我是万里飞到朝廷来的客鸟海鸥，曾蒙恩凤凰借我树枝栖息，一旦凤鸟去世，朝廷里都是鸱鸢（chī yuān）一样的小人，奈何他们不得啊。言下之意，还是赶紧离开。鸱鸢，即鸱鸟，指鹞鹰。

⑫茅山：古名句曲山，又名三茅山，即今江苏西南部。

⑬拜斗：道家礼拜北斗星，也称礼斗、朝斗，据说可延寿。

⑭“老人丧爱子”以下几句：诗意谓老年人失去疼爱的儿子很悲痛，但一想到自己已七十高龄，不久当死，很快可以相见，又颇感欣慰。此欣慰乃以乐写悲。

⑮非熊：即顾非熊，顾况之子。会昌五年（845）应进士举，唐武宗久闻诗名，亲自阅卷，追令及第。后不乐为吏，弃官归隐茅山。工五七言近体。

⑯冥漠：指死亡。闻父吟苦：即前文顾况所吟之诗，其情实痛楚。

⑰皇甫湜（shí）：字持正，睦州新安（今浙江建德）人。从韩愈学古文，流于僻奥。皇甫湜为顾况集子所写序即《唐故著作左郎顾况集序》。

【译文】

顾况，字逋翁，苏州人。至德二载（757），唐玄宗逃往四川，在礼部侍郎李希言主持的考试中考中进士。善于创作歌行体，性格幽默，不刻意修饰操守，工于山水画。起初，韩滉在江南作刺史时，顾况做过他的判官，唐德宗时，柳浑辅佐皇帝理政，推荐顾况为秘书郎。顾况向来跟李泌关系好，便像对待老师那样侍奉他，获得他传授的服气的方法，可以整天不吃饭。等到李泌做宰相，顾况自以为会获得高官，过了很久，才升迁为著作郎。等到李泌去世，写了一首《海鸥咏》嘲讽权贵之人，很被他们所忌恨，就被御史台弹劾整治，贬为饶州司户参军，写诗说：“万里飞来为客鸟，曾蒙丹凤借枝柯。一朝凤去梧桐死，满目鸱鸢奈尔何！”于是全家离开，隐居在茅山，炼金丹，拜北斗，身体轻得像羽毛。顾况晚年有一个儿子去世，他追思悼念哀婉痛切，吟诗说：“老人丧爱子，日暮泣成血。老人年七十，不作多时别。”那一年又生下一个儿子，取名非熊，三岁才说，在死亡中听到父亲吟诗悲苦，于心不忍，于是又来转世托生。顾非熊后来考中进士，从长安回家庆祝，也不知道顾况去了哪里。有人说，顾况获得长生的秘诀成仙离开了。现在有集子二十卷流传在世，皇甫湜为他的集子写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