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
羽，字鸿渐①，不知所生。初，竟陵禅师智积得婴儿于水滨②，育为弟子。及长，耻从削发，以《易》自筮③，得《蹇》之《渐》曰④：“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⑤。”始为姓名。有学，愧一事不尽其妙。性诙谐，少年匿优人中⑥，撰谈笑万言⑦。天宝间，署羽伶师⑧，后遁去，古人谓“洁其行而秽其迹”者也。
【注释】
①字鸿渐：此据《陆文学自传》，也有人说他名鸿渐，字羽。
②竟陵：县名，治所在今湖北天门。禅师：和尚的尊称。智积：据赵璘《因话录》，陆姓，收留陆羽，故陆羽姓陆，与辛文房所记不同。
③《易》：《周易》的简称。筮：用蓍草卜吉凶。
④得《蹇》之《渐》：意即占筮的结果是由《蹇》卦变为《渐》卦。《蹇》，《周易》卦名，䷦，艮下坎上，为山上有水之象，义在见险而能止。《渐》，《周易》卦名，䷴，艮下巽上，为山上有木之象，义在渐进。
⑤“鸿渐于陆”两句：《渐》卦上九爻辞，上九即《蹇》卦变为《渐》卦的一爻，故以这一爻的爻辞来预测吉凶，意为鸿雁飞行渐进于小山顶，它的羽毛可以用来修饰仪容。陆指较平的山顶。仪，仪饰。
⑥优人：以乐舞、戏谑为业的艺人。
⑦谈笑：本或作“谑谈”“诙谐”，盖本非书名，皆指其所撰的主题在于逗人发笑。
⑧伶师：当指伶工乐师一类的戏班演职人员。
【译文】
陆羽字鸿渐，不知出生在哪里。起初，竟陵有位智积禅师，在水边捡到一个婴儿，养育为弟子。等他长大，认为削发当和尚可耻，就用《周易》来给自己算卦，得到由《蹇》卦变为《渐》卦的卦象，爻辞说：“鸿雁飞行渐进于小山顶，它的羽毛可作为高洁的仪饰。”才以此取了姓名。有学问，只要有一件事没有尽得其中的奥妙就感到羞愧。性格幽默，年少时藏身在以戏谑为业的人中，撰写笑话上万言。天宝年间，县邑官员委任他为伶师，后来逃走，是古人所说的“高洁其品行而污秽其行迹”的人啊。
上元初①，结庐苕溪上②，闭门读书。名僧高士，谈宴终日。貌寝③，口吃而辩④，闻人善，若在己，与人期，虽阻虎狼不避也。自称“桑苎翁”⑤，又号“东岗子”。工古调歌诗，兴极闲雅。著书甚多。扁舟往来山寺⑥，唯纱巾藤鞋，短褐犊鼻⑦，击林木，弄流水；或行旷野中，诵古诗，裴回至月黑⑧，兴尽恸哭而返⑨，当时以比接舆也⑩。与皎然上人为忘言之交⑪，有诏拜太子文学⑫。
【注释】
①上元：唐肃宗年号（760—761）。
②苕（tiáo）溪：今浙江由安吉注入太湖之苕溪，以其两岸多生芦苇，故名苕溪。苕，指芦苇的花穗。
③貌寝：相貌丑陋。
④口吃：结巴。
⑤桑苎（zhù）：种植桑树与苎麻，泛指农桑之事。
⑥来：原无，据《四库》本、《陆文学自传》补。
⑦犊鼻：似短裤的围裙。
⑧裴回：同“徘徊”。
⑨恸哭：悲伤地大哭。
⑩接舆：春秋时楚国隐士，因迎孔子之车而歌，故名，皇甫谧《高士传》谓其姓陆，名通，字接舆，与陆羽同姓。
⑪皎然：著名诗僧。传见本书卷四。忘言：心中领会其意，不须用言语来说明。一本作“忘年”。
⑫太子文学：为皇太子的文学侍从官，掌分知经籍，侍从文章。
【译文】
上元初年，在苕溪上盖草屋，关起柴门苦读书籍。著名的僧人和高尚的隐士，整天跟他清谈宴笑。相貌丑陋，说话结巴却很善辩，听说别人有优点，就像自己有优点一样，跟别人相约，即使被老虎豺狼阻拦也不避让。自己称自己为“桑苎翁”，又起别号为“东岗子”。善于写古体诗和歌行体诗，诗兴极其闲淡雅致。创作的书很多。乘着一叶扁舟往来于山中寺庙间，只戴着纱巾，穿着藤编成的鞋，上身穿着短粗布衣服，下面穿着短裤子，敲击着林中树木，玩弄着流水；有时在空旷的原野中行走，朗诵古诗，徘徊到月落天黑，兴致耗尽才痛哭着回去，当时人们把他比作狂人接舆。与皎然上人是不必说话便心意相通的朋友，曾有诏令征拜他为太子文学。
羽嗜茶，造妙理，著《茶经》三卷①，言茶之原、之法、之具②，时号“茶仙”，天下益知饮茶矣。鬻茶家以瓷陶羽形③，祀为神，买十茶器，得一鸿渐④。初，御史大夫李季卿宣慰江南⑤，喜茶，知羽，召之。羽野服挈具而入⑥，李曰：“陆君善茶，天下所知。扬子中泠水⑦，又殊绝。今二妙千载一遇，山人不可轻失也。”茶毕，命奴子与钱，羽愧之，更著《毁茶论》⑧。
【注释】
①《茶经》：我国第一部关于茶的专门著作，内容分十门，曰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四之器、五之煮、六之饮、七之事、八之出、九之略、十之图，虽嫌简略，但较系统。
②茶之原：即茶之源，茶叶的起源，指出茶叶起源于中国。
③鬻（yù）：卖。
④鸿渐：指陆羽瓷像。
⑤御史大夫：御史台长官，正三品，专门负责监察及掌理国家刑宪典章之政令，纠弹各级不法官员，并总判台事。李季卿：李適之之子，官至吏部侍郎兼御史大夫。曾主持选举，以进贤为务，为士人称道。宣慰：慰问，安抚。
⑥挈（qiè）：携带。
⑦扬子：扬子江。中泠水：泉名，省称“中泠”，亦称“南零”，在今江苏镇江西北金山西，陆羽评之为国内第七，稍后刘伯刍评为第一，从此有“天下第一泉”之称。
⑧《毁茶论》：相传陆羽所写，内容是毁弃茶事之论。
【译文】
陆羽喜欢喝茶，到达微妙的境界，著有《茶经》三卷，探讨茶叶的起源、制作茶叶的方法和喝茶的器具，当时称他为“茶仙”，天下人越发知道如何喝茶了。卖茶的商家用陶瓷塑成陆羽的形貌，把他当作神祭祀，买十个茶叶器具，就能获得一个陆羽瓷像。起初，御史大夫李季卿宣抚慰问江南，喜欢喝茶，听说过陆羽，召请他来。陆羽穿着野人服装带着茶具进来，李季卿说：“陆君善于品茶，天下人都知道。扬子江的中泠水，又是特别妙绝。今天千年才能遇到一次的妙人妙水都到齐了，陆山人不能轻易错过啊。”喝完茶，派奴仆给钱，陆羽为此而羞愧，改写《毁茶论》。
与皇甫补阙善①，时鲍尚书防在越②，羽往依焉，冉送以序曰③：“君子究孔、释之名理④，穷歌诗之丽则⑤。远墅孤岛，通舟必行；鱼梁钓矶，随意而往。夫越地称山水之乡，辕门当节钺之重⑥。鲍侯知子爱子者，将解衣推食⑦，岂徒尝镜水之鱼⑧，宿耶溪之月而已⑨。”集并《茶经》今传。
【注释】
①皇甫补阙：即皇甫冉，曾任右补阙，故称。传见本卷前文。
②鲍尚书防：即鲍防，当时担任尚书员外郎，故云。代宗广德元年（763），鲍防为浙东观察使薛兼训从事、检校殿中侍御史、尚书员外郎。时为浙东诗歌盟主，江东文士多依之，与谢良辅、严维等同赋《忆长安十二咏》《状江南十二咏》，与刘长卿、秦系等五十多人联唱，结为《大历年浙东联唱集》。传见本卷前文。
③冉送以序：即皇甫冉《送陆鸿渐赴越》诗序。
④孔、释：即孔子和释迦牟尼，即儒、释两家。
⑤丽则：文词华丽而又典雅规范。语出扬雄《法言·吾子》：“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⑥辕门：指将帅的营门。节钺（yuè）：符节和斧钺，古人用作权力的象征，唐代乃节度使的别称，这里指跟节度使相当、地位略低的观察使薛兼训。
⑦解衣推食：把衣服脱下来别人穿，把食物让给别人吃，形容非常关心他人。
⑧镜水：即鉴湖、镜湖，在今浙江绍兴南。
⑨耶溪：即若耶溪，在今浙江绍兴南。
【译文】
与右补阙皇甫冉交好，当时尚书员外郎鲍防也在越地，陆羽去那里依靠他，皇甫冉写《送陆鸿渐赴越》诗序说：“您探究孔子、释迦牟尼的道理，穷尽诗歌的华丽典则。遥远的山庄和孤岛，船能开过去就一定前去；捉鱼的堤坝和钓鱼的石矶，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往。越地向来被称作山水之乡，军营的大门也是位高权重之所。鲍侯是了解你爱护你的人，将会非常关心你，岂会让你只是品尝一下镜湖中的鲜鱼，而住在若耶溪上的月光下呢。”集子和《茶经》都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