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唐才子传》十卷,元辛文房撰,是一部专门记载唐代诗人事迹的传记。鲁迅给友人许寿裳的儿子许世瑛开的中国文学学习书目中,列的第二种就是《唐才子传》[1],可见其地位。清人伍崇曜在《粤雅堂丛书·唐才子传跋》中盛赞此书“评骘精审,似锺嵘《诗品》;标举新颖,似刘义庆《世说》;而叙次古雅,则又与皇甫谧《高士传》等相同”,把《唐才子传》跟《诗品》《世说新语》《高士传》等相提并论,一方面说明其诗学价值之大,另一方面也指出其传记水平之高。这跟《唐才子传》的作者辛文房既是诗评家又是传记文学家有关。
一
辛文房,字良史,下面我们根据有关材料,对其生平事迹略作稽考。
据辛文房《唐才子传·引》,《唐才子传》完成于“元大德甲辰春”,也即元成宗大德八年(1304)的春天。辛文房在《唐才子传·引》中自称“异方之士,弱冠斐然”,而弱冠是指男子二十岁,故《唐才子传》完成之时,辛文房或许刚二十岁,则其生年约在元世祖至元二十二年(1285)左右。当然,一位二十岁的“异方之士”能否有学养完成这样一部传记,让人颇为怀疑。从《唐才子传》一书中多有坎不遇之叹来看,这书大抵是辛文房早年不仕时所作。
《全元诗》第二十三册收录贡奎《送良史》一诗,诗题下的小注说:“(良史)西域人,尝学于江南,除翰林编修,今省归豫章。”可知辛文房是西域人,从“省归豫章”看,辛文房入中原后安家在江西南昌,并“尝学于江南”,后被授任为翰林编修,因回乡省亲,所以贡奎写诗送他。
关于辛文房“尝学于江南”,在《唐才子传》中也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如《唐才子传》卷六《徐凝传》中说:“余昔经桐庐古邑,山水苍翠,严先生钓石,居然无恙……揽辔彷徨,不忍去之。”可见辛文房曾游历桐庐,即今浙江杭州一带。又《全元诗》第二十七册收辛文房《苏小小歌》,有“东流水底西飞鱼”“莲子种成南北岸”等诗句,疑即辛文房早年“学于江南”游苏小小墓时所见。从《唐才子传》看,辛文房对江南风景和文化印象颇深,如卷五《朱放传》中说:“时江浙名士如林,风流儒雅,俱从高义。”又卷八《郑巢传》中也说:“两浙湖山寺宇幽胜,多名僧,外学高妙,相与往还酬酢,竟亦不仕而终。”类似在辛文房笔下多次涌现的江南名胜还有不少,大概都跟他“尝学于江南”有关。
辛文房“除翰林编修”后“省归豫章”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呢?考贡奎《送良史》诗云:“郁郁楚竹实,飞凤以慰饥。鸣声乃铿和,遂息苍梧枝。时哉一朝遇,粲若五采施。矫首沧江云,空晴散何之?岂不比翮翔,悠悠眷子私。惊飙起层波,落日增余悲。去去勿久留,赴此远大期。采风讵辞责,上寄简册垂。缄书谁复悟,为子歌别离。”从“岂不比翮翔”来看,此诗可能写于二人同任翰林编修时。据赵文友《贡氏三家集·贡奎集·前言》,贡奎“大德九年(1305)迁翰林国史院编修官,武宗至大元年(1308)转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兼国史院编修官”,后丁父忧去职,直到延祐元年(1314)服阙再度出仕。假定贡奎服丧三年,则其丁父忧去职当在至大四年(1311)前后。由此推断,贡奎写《送良史》一诗的时间应在大德九年(1305)之后,至大四年(1311)去职丁父忧之前。考《全元文》卷五四〇收录至大四年(1311)程钜夫所写的《大元河东郡公布都公神道碑铭》,其中提到“谨按国史院编修官辛良史所为行状”,可知至大四年(1311)前后辛文房确是担任国史院编修官。故辛文房任国史院编修官之职,或在元武宗至大年间(1308—1311)。
又《全元诗》第三十一册录张雨《元日雪霁早朝大明宫和辛良史省郎廿二韵》,从诗题可知此时辛文房已转任“省郎”。孙映逵先生《唐才子传校注·前言》根据诗中“岁开环甲纪”一语,推定该年当为甲子岁,也即泰定元年(1324)。实则此篇诗序明言“延祐改元三月(按,《草堂雅集》卷七作“三日”,较确,盖“三月”则离诗题“元日”时间太远),……承需鄙作”,诗中又称“岁开环甲纪,星动指寅杓”,则此年当为甲寅岁,而延祐元年(1314)正是甲寅岁,故此诗当作于延祐元年(1314)。则辛文房任“省郎”当在延祐元年(1314)前后。
《唐才子传》卷十《陈抟传》提及“大节详见之《宋史》云”,可知辛文房应该读过《宋史》。而《宋史》修成在至正五年(1345),则或许其时辛文房尚在世。不过,据学者考证,元初《宋史》初稿即已完成,只是碍于正统争论,没有定稿而已,故至正五年(1345)《宋史》修成定稿之前,元人著作中已多有言及《宋史》者。考虑到辛文房曾担任过国史院编修官,应该有机会见过元初即已修成的《宋史》初稿,故无法确认《陈抟传》提到的“《宋史》”是否是至正五年(1345)的定稿,因而辛文房的卒年下限也难于确考。当然,如前所考,辛文房任国史院编修官约在至大年间(1308—1311),也就是在《唐才子传》写成之后,而《陈抟传》这段话若是他任国史院编修官时所补,则大德八年(1304)《唐才子传》写成后,辛文房又陆续对其做过修改。
综上所述,我们大约可知辛文房是西域人,家在豫章(今江西南昌),可能生于元世祖至元二十二年(1285),早年曾在浙江等江南地区游历学习,元武宗至大年间(1308—1311)曾任国史院编修官,延祐元年(1314)前后任“省郎”,可能到至正五年(1345)尚在世。
辛文房的名字似可一说。其名“文房”是唐代诗人刘长卿的字,其字“良史”是另一位唐代诗人于良史的名。辛文房以两位唐代诗人的名字做自己的名字,或有寓意。《唐才子传》中对袭仿前人名号的现象多有论及,如卷十《王贞白传》中说:“梁陶弘景弃官隐居三茅,国事必咨请,称‘山中宰相’,号贞白,今王公慕其为人而云尔。”卷五《张碧传》也提到:“(张碧)初慕李翰林之高躅,一杯一咏,必见清风,故其名字皆亦逼似,如司马长卿希蔺相如为人也。”辛文房认为,王贞白是仰慕外号“贞白先生”的陶弘景,所以给自己取名王贞白;张碧仰慕李白,跟李白把自己的字取作“太白”一样,他把自己的字取为“太碧”,正像司马相如仰慕蔺相如而取同名,所以辛文房会这么取名字也不奇怪。而且辛文房在《唐才子传·引》中首引曹丕《典论·论文》之文,文中正有“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之句,则辛文房把自己的字取作“良史”,又写了《唐才子传》的这部诗人传记,或亦有诙谐意味。总之,从辛文房字良史来看,作为西域人,却能以“文史”为好,大概是他取这个名字的用意所在。
元人陆友仁《研北杂志》卷下记载,辛文房在当时诗名很高,跟杨载、王执谦齐名。杨载是元诗四大家之一,辛文房与之齐名,可见当时辛文房诗名颇盛。杨载写有《元日早朝次韵辛良史》七律诗,既是“次韵”,则辛文房所写也当是七律。而张雨大概知道辛文房不喜次韵(见卷八《皮日休传》),或许也不善写格律诗,所以诗序中说“林下朽生,不能造馆阁绮语,幸于言句外求之,愧悚而已”,写了一首不次韵的和诗,题作《元日雪霁早朝大明宫和辛良史省郎廿二韵》,诗中有句云“怜君守华省,琢句废春宵”,指出辛文房写诗“琢句”的苦吟情形。辛文房所写的《元日早朝》诗,在当时可能广为流传,可惜今已无法看到。我们今天能看到的辛文房的两首诗,最早见于苏天爵《元文类》,其一为前面提到的《苏小小歌》,其二为《清明日游太傅林亭》:“隔水园林丞相宅,路人犹记种花时。可怜总被风吹尽,不许游人折一枝。”[2]两首诗一首是七律,一首是七绝。联系其所写《元日早朝》七律诗可知,辛文房被人传诵的诗歌大约是他的格律诗。当然,他的诗歌题材范围是比较广泛的,马祖常《石田文集》卷二有《辛良史〈披沙集〉诗》一首,诗中说:“未可披沙拣,黄金抵自多。悠悠今古意,落落短长歌。秋塞鸣霜铠,春房剪画罗。吟边变余发,萧飒是阴何。”据此可知,辛文房有诗集叫《披沙集》,“披沙”语出锺嵘《诗品》所载陆机诗评语“披沙简金,往往见宝”,辛氏以此为诗集名,颇见自得之意。从“悠悠今古意,落落短长歌”一联来看,其诗体制丰富,古体近体、长篇短制均有;从“秋塞鸣霜铠,春房剪画罗”一联,其诗题材风格多样,边塞雄风、闺阁绮情兼备。马祖常更以南朝著名诗人阴铿、何逊来比喻辛文房,陈垣《元西域人华化考》认为“以此相比,深许之矣”,认为是对辛文房诗歌成就的肯定。这些可以补充我们对辛文房诗歌风格和诗歌创作的认知。
二
《唐才子传》全书共有二百七十八篇传记,连同附带论及的一百二十人,共记述了初唐至五代的大小诗人三百九十八人(实际涉及的人不止此数)。每篇传记大致包括如下部分:传主名字及地域,进士登第年份,生平经历,诗歌创作,与传主或其诗有关的趣闻轶事,诗集或作品流传情况,辛文房对传主、诗歌或某些诗歌现象的评论等。当然,具体的板块和顺序会随着传主情况而有所变化。作品方面,除了记录诗文集外,偶尔也会提到诗人的诗歌选本或诗论著作,如郑谷《国风正诀》、齐己《玄机分别要览》、李洞《诗句图》等,有时也记录其他著作,如储光羲除文集外,也著录了他的《正论》《九经分义疏》等。
《唐才子传》所引用的材料一部分来自唐五代诗人自传、别传、行状、墓志、诗文别集、总集(如《河岳英灵集》《中兴间气集》等)、笔记(如《唐摭言》《朝野佥载》)等,这些都是比较可靠的资料。值得一提的是,《唐才子传》中的大量材料,是辛文房自己在唐人诗文集中勾勒出来的,这需要对他们的作品、集序等做精微、细致的阅读才能做到。除此之外,辛文房多采用较可靠的正史,如《旧唐书》《新唐书》本传等,也广泛地采择唐五代以后的诗选、诗评、笔记等材料,如《诗话总龟》《唐诗纪事》《沧浪诗话》《北梦琐言》等,对公私目录类的著作也充分利用,如《新唐书·艺文志》《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等。当然,也有一些地方辛文房对材料理解不够,导致错误,但很多唐代文献资料据此得以保存,如唐人所撰《登科记》就依靠辛文房的引用而得到部分保存。对于《唐才子传》的史料价值及其讹误(本书注释中也酌情据前人研究成果予以订正),学界言之详矣,此处不赘,下面主要介绍《唐才子传》在传记文学及诗学观念方面的特点。
《唐才子传》中传主的选择,即其人是否是才子,是以当时的诗名或流传下来的诗歌作品作为衡量标准的。辛文房为什么要定这样一个标准呢?这首先是因为唐代诗人及其诗歌本身就有很重要的影响力。在唐代那样一个诗歌的时代,写诗除了能中进士做官之外,在日常生活中也很有用,比如《唐才子传》中记载,诗人李涉路遇一群强盗打劫,强盗得知他是“李山人”后,只求他题一首诗给他们,不但没谋财害命,反倒送了李涉不少牛肉美酒,另一位诗人王毂想去解救被无赖围殴的朋友,只说了一句我就是写“君臣犹在醉乡中”的那个,“无赖”们听后,居然就“惭谢而退”了。这些都可见在唐代,诗歌对于一个才子多么重要。其次是因为诗歌作品对于传主流传后世的名声极为重要。辛文房在卷七《陈上美传》中说:“于兹传中,族匪闻望,官不隆重,俱以一咏争长岁月者亦多,岂曰小道而忽之。”除了大诗人之外,像陈上美这样的小诗人,往往靠几首名诗流芳后世,可知诗歌在传名方面的作用。最后,辛文房认为,诗歌具有独立的价值。辛文房为诗正名,指出以前认为诗能使人显达或贫穷的说法都是误会,显达或贫穷是命,跟诗无关,他在卷十《郑良士传》中说:“旧言:‘诗或穷人,或达人。’达者,良士是矣。亦命之所为,诗何能与?过诗则不揣其本也。”把诗跟命(实际上就是诗人的社会地位)分开来,无疑是把诗歌从其人的功业上独立出来,从而更加客观地为诗人立传,故《唐才子传》对很多身份显贵但诗歌水平一般的唐人加以摒弃,如魏徵之类。正因如此,四库馆臣在《提要》中说此书“以论文为主,不以记事为主也”。傅璇琮先生在《唐才子传校笺·前言》中也说该书是“因人而品诗,重点是标其诗格”。辛文房记录才子事迹的最终目的,还是为理解诗歌作品打下基础,跟孟子强调的知人论世是一致的。
作为一部较为出色的传记文学作品,《唐才子传》在为唐代诗人写长短不一的传记时形成自己较为明显的艺术风格。首先是具有较为完备的体系性,辛文房不仅在重要诗人传记后面附带介绍相关诗人,而且将身份较为一致的诗人进行整合,形成方外高格(指出家高僧,卷三《道人灵一传》后有总论)、逃名散人(指隐逸高士,卷一《王绩传》后有总论)、上汉仙侣(指修仙道士,卷十《吕岩传》后有总论)、幽闺绮思(指闺阁才女,卷二《李季兰传》后有总论)等总论,不仅使原本较为零散的诗人群体得到归拢,也使全书的体系大为完备。后世读者想要知道唐代诗人的事迹,则一册《唐才子传》在手即可,大大省去翻检之劳。其次,《唐才子传》以塑造唐代才子形象为主,通过合理想象、细节描写、语言描写等手法,生动地呈现出唐代性格各异、独具魅力的才子形象。比如卷五关于李贺的不得志,辛文房写道:“(李贺)尝叹曰:‘我年二十不得意,一生愁心,谢如梧叶矣。’”通过李贺的话语来写李贺的满腔愁懑,实际上这段文字源自李贺的诗句“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开愁歌》)。辛文房不仅把诗句转化为通俗易懂的语言描写,而且为了突出其凋零之彻底,把“枯兰”更换为更具凄凉意味的“梧叶”,这种合理的想象与改动,使李贺惆怅满腹的形象跃然纸上。最后,跟两《唐书》诗人传记注重生平仕履不同,《唐才子传》更注重搜罗记述唐代诗人的轶事趣闻,将唐代诗人的八卦新闻一网打尽,给读者们呈现出一个个更为丰富多彩、妙趣横生的唐代诗人剪影。如杜审言断言苏味道见到自己的判词必定会“羞死”,李白骑驴过华阴县,王昌龄、高適、王之涣旗亭画壁等故事,虽然未必是事实,却通过饶有趣味的故事展现出传记人物的精神风貌和人格境界,使唐代诗人的风流洒脱、自由奔放的性格形象深入人心。
作为一部唐代诗人才子的传记专书,辛文房不仅通过传记反映了唐诗雄壮浑厚、感激怨怼、通脱自在、绮艳苦寒等丰富面貌,也通过他的材料选择、文本组织和感慨评论呈现了自己的诗学观念。
辛文房的诗学观念跟元代宗唐复古的风气密切相关,揭傒斯《诗宗正法眼藏》就说:“学诗宜以唐人为宗。”而宗唐复古的风气,早在南宋严羽的《沧浪诗话》中就有体现,严羽主要是通过以禅论诗来加以论述的,辛文房在卷八《周繇传》中也以禅论诗,通过禅法的邪正等级来区分诗歌的好坏等级。而在唐代诗歌中,辛文房对于晚唐诗歌批评得很厉害,甚至怀疑晚唐的某些作品像诗但不是真正符合诗道的诗,他在卷十《殷文圭传》中说:“唐季,文体浇漓,才调荒秽。稍稍作者,强名曰诗,南郭之竽,苟存于众响,非复盛时之万一也。”晚唐诗歌不仅从文体、才调方面来看只能勉强称作诗,而且其价值远远不到盛唐诗歌的万分之一!辛文房还在卷八《于传》中批评晚唐诗人说:“观唐诗至此间,弊亦极矣……嘲云戏月,刻翠粘红,不见补于采风,无少裨于化育,徒务巧于一联,或伐善于只字,悦心快口,何异秋蝉乱鸣也。”把晚唐诗人咏物炼字、无补于事的诗歌比作秋天的知了满树乱叫,诚如莫砺锋师云:“语或过当,但确实深中其病。”(莫砺锋《晚唐诗风的微观考察》)而他的诗歌观念主要包括以下三方面的内容。
首先,从诗歌内容和思想上来看,辛文房主张继承《诗经》的风雅精神,关注现实,强调诗歌的教化功能。辛文房批评晚唐诗风的重要原因就在于它们“不见补于采风,无少裨于化育”,《唐才子传》中引用或评论为“堪裨教化”“颇干教化”“发挥风雅”的地方甚多,有些则直接指出传主对于风雅精神的继承,如卷三《鲍防传》中说他“凡有感发,以讥切世弊,正国音之宗派也”,所谓“国音”,在这里就是指《诗经·国风》等现实主义传统的诗歌。另外,辛文房的好友贡奎《送良史》诗中也以“采风讵辞责,上寄简册垂”来期许辛文房践行《诗经》的风雅精神,辛文房《清明日游太傅林亭》诗通过描写丞相园林中的花宁愿被风吹落也不允许游人采摘一朵,来讽刺、批评丞相,也与风雅精神契合。
正因为重视诗歌的教化功能,辛文房在评析诗歌时比较注重有思想教育意义的警句,如在卷九《唐备传》中引用其诗“天若无雪霜,青松不如草;地若无山川,何人重平道”,评论道:“发为浇俗,至今人话间,必举以为警戒,足见之矣。”指出这些警句对于元代人思想教育的重要作用。但辛文房主张讽刺不能太过,如卷九《罗隐传》说:“罗隐以褊急性成,动必嘲讪,率成谩作……是皆阙慎微之豫。”认为罗隐动不动就在诗中嘲讽,反而显得不够谨小慎微。
诗人创作诗歌的重要任务既然是教化,那么辛文房对诗人本身的人格、品格要求就很高,如果仅仅“放适自遂”,而没有通过诗歌感染、教化他人,则价值大打折扣。辛文房评价传主注重人格,伍崇曜评价《唐才子传》像《高士传》,也含有这方面的意思。辛文房写了大量隐士(即高士),很多人在仕隐之间自由转换,但高风亮节却如出一辙,如朱放、姚係等。如果传主人格能够警醒一代则大书特书,为之表彰不已,如卷五《韩愈传》中说:“公英伟间生,才名冠世,继道德之统,明列圣之心,独济狂澜,词彩灿烂,齐梁绮艳,毫发都捐。有冠冕佩玉之气,宫商金石之音,为一代文宗,使颓纲复振,岂易言也哉?固无辞足以赞述云。”夸赞完韩愈的人格、道德之后,才来评价其诗。至于那些善写诗却人格有缺陷的诗人,辛文房多表示惋惜(如卷五评价孟郊是“当时议者亦见其气度窘促”),甚至批评(如卷五批评王涯后说“庶来者之少戒云”)。
传主人格中有一些具体的值得表彰的地方,辛文房也加以标举,以教化世人。元代儒生地位较低,辛文房又偏爱文史,自然愿意把才子中喜好读书的人大加表彰,以劝世人读书,如卷五《权德舆传》中就说其人之“风流可慕”在于“手不释卷”的阅读所致:“(德舆)积思经术,无不贯综,手不释卷,虽动止无外饰,其酝藉风流,自然可慕。”又记录某些能够体现传主人格的清雅爱好,如卷六《李约传》中说:“性清洁寡欲,一生不近粉黛,博古探奇……所居轩屏几案,必置古铜怪石、法书名画,皆历代所宝。”李约有洁癖,一生不近女色,只喜欢古玩字画。像这类体现唐代诗人高尚人格的轶事还有很多(如煎茶、修炼等),读者诸君不妨自己开卷寻阅。
诗言志缘情,诗歌中所表达的情感,有时候难免跟辛文房所主张的教化功能有悖,这时,辛文房一方面批评其中过分的部分,另一方面也没有因此废除其诗。如罗虬《比红儿诗》,辛文房认为这些诗作是不符合诗道而只能“录为笑谈”的,但仍不否定其卒章“情极哀切”的价值。如在卷九《赵光远传》中批评狎妓,甚至对意淫女子的李远和李群玉也加以批评,但对于妓女的才华却加以肯定,只要不带着伤风败俗的心态即可,如卷二《李季兰传》中说:“中间如李季兰、鱼玄机,皆跃出方外……与名儒比隆……然浮艳委托之心,终不能尽,白璧微瑕,惟在此耳。薛涛流落歌舞,以灵慧获名当时,此亦难矣……至若间以丰丽,杂以纤秾,导淫奔之约,叙久旷之情,不假绿琴,但飞红纸,中间不能免焉。尺有短而寸有长,故未欲椎埋之云尔。”认为李季兰她们的作品有时候能跟“名儒”比肩,诗中虽然确实存在“淫奔”之情,却也无法掩盖其诗的真正魅力。卷六《薛涛传》中也说“岂得匪其人而弃其学哉”,主张不应因为薛涛的歌妓身份而忽视她的诗歌才华。这些在我们现在看来很正常,辛文房在元代已能如此,确实无愧于他那“远陪公议,谁得而诬”的自我要求,是一种进步观念。
其次,在诗歌形式和技巧方面,辛文房主张文采和声韵皆佳的“文音论”。辛文房在《唐才子传·引》中说:“诗,文而音者也。”文而音,用辛氏自己的话来解释就是“铿锵愧金石,炳焕却丹青”“金碧助彩,宫商自协”“章句有焦心之人,声律至穿杨之妙”等,既有炳焕文采,又有铿锵、协和的声韵。在具体的诗学批评中,也常见辛文房对传主诗歌文采和声韵的评价,如评刘长卿的诗歌是“诗调雅畅,甚能炼饰”,评殷遥的诗歌是“词彩不群”,评严维诗是“锻炼铿锵”等,至于单独强调传主文采(如评张众甫诗是“婉媚绮错,巧用文字”)或声韵(如评张仲素诗是“尤精乐府,往往和在宫商,古人有未能虑者”)的所在皆有,兹不赘述。因为注重诗歌的文采,所以辛文房对于诗中有画的境界非常推崇,如卷五《陈羽传》中说:“写难状之景,了了目前;含不尽之意,皎皎言外。如《自遣》诗云:‘稚子新能编笋笠,山妻旧解补荷衣。秋山隔岸清猿叫,湖水当门白鸟飞。’此景何处无之,前后谁能道者?二十八字,一片画图,非造次之谓也。”也注重诗歌摹写功能,如卷六《姚合传》中说他“最工模写”。因为注重诗歌的声韵,所以对被薛能批评为“千首如一首,卷初如卷终”的刘得仁的诗歌,也从声韵角度加以肯定:“铿锵金玉,难合同流……端能确守格律、揣治声病……王孙公子中,千载求一人不可得也。”当然,过度追求文采和声韵,也会产生弊端,辛文房对此也有认知,他在卷四《韦应物传》中说:“诗律自沈、宋之下,日益靡嫚,锼章刻句,揣合浮切,音韵婉谐,属对藻密,而闲雅平淡之气不存矣。”可见辛文房对刻意雕琢字句、揣摩音韵而导致失去闲雅平淡之气的作品并不待见。
辛文房的“文音论”实际上是在不违背诗歌基本功能(如言志、教化等)的基础上,对于诗歌创作水准的一种要求,这种要求使他特别关注诗歌形式的变化,尤其是各类诗体,像影响较大的元和体、长吉体、“卢仝、孟郊之体”等。除此之外,辛文房对一些特殊的诗体也较感兴趣,如沈下贤体之类,其他的还有李峤的单题诗、苏涣的《变律诗》、于武陵的终篇一意诗、无可的“象外句”、于的《逸诗》、李昌符的《奴婢诗》、胡曾的《咏史诗》、曹唐的大小《游仙诗》、章碣的律诗变体、罗虬的《比红儿诗》、王涣的《惆怅诗》、谢蟠隐的《杂感诗》等,格式独特,内容丰富,至于葫芦格、辘轳格、进退格等纯体式诗体,辛文房也没少录。诗体虽多,却并非每个人都擅长,辛文房已注意到不同的诗人擅长不同的诗体,他在卷五《杨巨源传》中说:“长篇刻琢,绝句清泠,盖得于此而失于彼者矣。”认识到诗人的局限和特长,所以喜欢标出各个传主较为擅长的诗体,如孟迟、汪遵善绝句,雍裕之善乐府,刘驾与曹邺善古风,邵谒、姚係工古调,李涉善叙事长篇,庄南杰善乐府杂歌,权德舆工古调乐府,韦楚老、聂夷中善古乐府,翁绶善变古乐府,沈光、唐备善古诗,赵牧、牛峤、秦韬玉善歌诗,胡曾善近体律绝,吴融善新律与骚雅等。总体来说,古风、乐府和歌诗所占比重较大,而律诗较少,这也与唐诗的发展相契合。同时辛文房也注意到兼善多种诗体的诗人,除前所述,又如王毂善歌诗和乐府,贯休乐府、古诗、律诗都好,熊皎工古诗和律诗等。这跟辛文房自己的诗歌创作题材丰富也是较为一致的。
最后,从作诗方面来看,辛文房对苦吟较赞同,而且辛文房自身也是“琢句废春宵”地实践着苦吟的作诗方法。尽管辛文房在书中也不止一次地称呼某些诗人是“天才”,但他对诗歌能否学习还是持开放态度的,这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认为诗歌讲究继承,可以学习,这在《唐才子传》中有很多例子,如指出郑巢学习姚合的句法,刘光远、牛峤学习李贺,唐彦谦学习温庭筠和杜甫,崔鲁学杜牧,张碧学李白,张瀛学张碧,李洞、曹松学贾岛,裴说又学习贾岛和李洞等。第二,关注传主的诗歌创作状态,而这些创作状态有的是通过练习来提高诗歌水平,如薛能日课一诗,有的则是通过苦吟的方式组织成篇,如李贺的诗囊和唐求的诗瓢,这些都说明诗歌可以学好。第三,关注诗歌的修改,改诗并非全都是原作不好,有时可能是为了隐去某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信息,比如许浑改“庭中惟见许飞琼”为“天风吹下步虚声”。但大多数情况下的改诗是越改越好,如任蕃、齐己和王贞白改诗之事,这都说明诗歌可以修改。如此一来,苦吟的作诗方法自然颇得辛文房青睐,如卷四《刘言史传》中说:“皮日休称其赋雕金篆玉,牢奇笼怪,百锻为字,千炼成句,真佳作也。”当然,苦吟所带来的“琢句”如果过头也有问题,辛文房有清醒认识,他在卷五《庄南杰传》中直接批评说:“语过镌凿……不出自然。”
以上所勾勒的只是辛文房《唐才子传》中体现出来的传记特色和诗学观念中的荦荦大者,我们为了方便读者对辛文房《唐才子传》有个较为完整的印象,因此不揣简陋,加以归纳,难免挂一漏万,实际上还有很多专题期待着人们进行深入研究。除此之外,辛文房的诗学观念有些也有不同程度的问题,比如关于诗谶的说法,这些需要我们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在阅读的时候有所注意。
三
辛文房在撰写《唐才子传》之初,就认识到个人能力之有限,书中不足之处尚多,期待同仁补正,故他在《唐才子传·引》说:“异方之士,弱冠斐然,狃于见闻,岂所能尽?敢倡斯盟,尚赖同志,相与广焉。”该书流传经历颇为曲折,从元代至明初国内尚有全本流传(杨士奇《东里集》有该书跋),《永乐大典》“传”字韵中也载其全书,但“传”字韵后来全部佚失,故到清代《唐才子传》全书已不得见,更遑论考订。清人王士祯在《池北偶谈》卷十二中不无遗憾地说:“《全唐诗话》《唐诗纪事》二书,例皆以诗系人,文房此书视二书当尤详备,惜今无传矣。”可见连大诗人王士祯都无缘得见《唐才子传》。所幸《永乐大典》其他各韵之内尚杂录其文,四库馆臣据此辑出八卷本《唐才子传》,收进《四库全书》,是为《四库全书》本(简称“《四库》本”)。幸运的是,近邻日本尚有元刊本《唐才子传》十卷足本,清末杨守敬曾在日本访得,后来遵义黎庶昌以珂罗版影印出来,被称作“目前见到的最好的版本”(孙映逵《唐才子传校注·前言》)。日本南北朝后半顷(约当我国明朝初期)据元刊本翻雕有“五山版”《唐才子传》,现存汲古书院影印内阁文库藏本(简称“五山本”),又有正保四年(1647)上村二郎卫门所刊训点本《唐才子传》(简称“正保本”),享和三年(1803)林衡据五山版以活字重印《唐才子传》,收入《佚存丛书》中(简称“《佚存》本”)。中国学者以《佚存》本《唐才子传》与《四库》本校勘,有清嘉庆十年(1805)陆芝荣三间草堂刊本(简称“三间本”)和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钱熙祚《指海》刊本(简称“《指海》本”)。
据傅璇琮先生所言,辛文房《唐才子传》自成书之后,真正对其书进行较深研究的,是日本布目潮沨、中村乔的《唐才子传之研究》,他认为“中国的学者有义务对此做出更大的努力”(傅璇琮《唐才子传校笺·前言》),故而组织专家学者对《唐才子传》进行较大规模的校笺,编成质量更高的《唐才子传校笺》巨著。此一时期,除《唐才子传校笺》外,《唐才子传》的整理本先后还有王大安校订本《唐才子传》(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舒宝璋校注本《唐才子传》(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周本淳《唐才子传校正》(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孙映逵《唐才子传校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张萍《唐才子传选译》(巴蜀书社1994年)、李立朴《唐才子传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5年)、周绍良《唐才子传笺证》(中华书局2010年)等著作以及单篇论文如刘兴超《〈唐才子传校笺〉之〈五窦传校笺〉辨正》等相继问世,可谓辛氏之“同志”者也。以上大作或校或笺,或注或译,为进一步整理、完善和普及《唐才子传》奠定了坚实的文献基础。
在对《唐才子传》进行文献整理和研究之余,立足于诗学层次的相关专题研究也获得蓬勃展开。这些相关专题的研究,有的是单篇论文(如与《唐才子传校笺》前后时间相近的漆绪邦《辛文房〈唐才子传〉的理论价值》、张国光《元代西域诗评家辛文房〈唐才子传〉评介》等文,也包括二十一世纪以来的相关论文,如周兴陆《〈沧浪诗话〉对〈唐才子传〉唐诗观的影响》、张红《〈唐才子传〉的唐诗观念及其美学思想》、赵楠《胡震亨、季振宜和〈全唐诗〉编者用过〈唐才子传〉吗》等),有的则是附益在诗学史著作中(如蔡镇楚《中国诗话史》、袁行霈等《中国诗学通论》、顾易生等《宋金元文学批评史》等著作中关于《唐才子传》的论述),以上诸作充分肯定《唐才子传》的理论水平和见地,指出其在有元一代的唐诗研究和批评中的重要作用,指出其对前代唐诗观的继承、自身的唐诗观念和其对后代著作的影响等,逐渐把《唐才子传》纳入到唐代诗学史研究的框架中去。
本次整理,《唐才子传》原文以傅璇琮先生主编的《唐才子传校笺》为底本,由于《唐才子传校笺》的原文用的是孙映逵先生校注的版本,所以原文也吸收孙映逵《唐才子传校注》的校勘意见,《校笺》原文有些排印错误,一般据孙映逵《校注》本径改,不出注说明,其他较为重要的改动,则酌情出注说明校改依据。对原书篇幅较长的篇目,做了分段处理,以便读者与注译对照阅读。每卷卷首设置题解,介绍本卷诗人传记概况及其重要或特色之处,以便读者把握重点。注释方面,注重字词解释及典故说明,对于书中较重要的史事讹误,则尽量吸收学界考证成果予以订正。对于正文中涉及的诗句,一般也在注释中做较为详尽的译解,以便读者理解。译文方面,以直译为主,力求准确地传达原文的含义。
关于文中诗句的译解,是本书较为用心的部分。《唐才子传》中涉及大量诗句,这些诗句或在传文中具有重要的叙事功能,或者本身就是精警的名篇名句(如卷七《赵嘏传》中摘录的早秋赋诗的诗句“残星数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或者与文中的诗歌评论密切相关(如卷七《马戴传》中就说“戴诗壮丽,居晚唐诸公之上,优游不迫,沉著痛快,两不相伤,佳作也”,即须联系《马戴传》中所引用的《秋思》诗),或者本身即为诗歌评论(如卷七《项斯传》中说:“杨敬之祭酒赠诗云:‘几度见君诗总好,及观标格过于诗。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对于深入理解《唐才子传》及其诗学观念具有重要的意义,但此前的整理本中,学者对此似不甚措意,对辛文房引用、摘录的大量诗篇、诗句大都存而不译,不无遗憾,对于读者阅读本书也多有不便。然而直接在传记译文中翻译诗歌,又恐影响传记全文的阅读体验,故本书选择在注释中对文中涉及的诗句进行详尽的译解,以便读者在读懂诗的基础上更为深入地理解《唐才子传》。
这里简单介绍一下本书是如何在注释中译解这些诗歌文本的,以便读者朋友阅读时能提纲挈领。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以忠实原文的意思为主。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注释中关于诗歌的译解有不少括注的内容,这并非无法进行意译,而是害怕意译导致意思乖离,所以哪怕繁琐一点,也以追求准确为本。第二,在忠实原文的基础上尽量做到雅,如卷七《杨发传》中所引用的《宿黄花馆》诗,辛文房评价为“浏亮清新,颇惊凡听”,本书在翻译的过程中也长短句式兼用,以模拟诗人的咏叹调,同时对诗人不便明言的地方加以点明。第三,尤其注意翻译诗句与传文关系密切的地方,使文气贯通,读者了然。第四,注意改诗的翻译与评论,改诗也是《唐才子传》中的重要内容,有时候分属不同的传记,比如郑谷和齐己,“昨夜一枝开”的修改在《郑谷传》,“别扫著僧床”的修改在《齐己传》,由于改诗是另一种方式的评价,所以有人通过改诗来印证诗心并结交,如王贞白和贯休。但一般读者或许对于改诗妙在何处缺乏足够的认识,在翻译的过程中就有针对性地加以阐释,比如卷七《任蕃传》中说:“去游天台巾子峰,题寺壁间云:‘绝顶新秋生夜凉,鹤翻松露滴衣裳。前峰月照一江水,僧在翠微开竹房。’既去百余里,欲回改作‘半江水’,行到题处,他人已改矣。”“一江水”和“半江水”的差别在哪里?本书在注释的时候略加评析,以便读者更好地理解。第五,注意诗歌文本中的言外之意,尤其是关涉较大者,如司空图忠唐之意,卷八《司空图传》中说得比较清楚:“后闻哀帝遇弑,不食扼腕,呕血数升而卒。”司空图隐居时,仍以唐臣自居,后亦因唐朝灭亡而死,这在后人写的传记中看来很直白,可在当时却不敢直接呈露,因此虚中送给司空图的诗也只是隐晦地加以表达,难怪司空图“得诗大喜,言怀云‘十年华岳山前住,只得虚中一首诗’”,本书在翻译的时候也特别予以点出。第六,注意品味、翻译诗中的精髓及妙处,尤其是诗中的难处,这些难处有的是诗情表现之难,如卷九《高蟾传》中题省墙间的诗句“冰柱数条搘白日,天门几扇锁明时”很难理解,辛文房评价是“怨而切”,如果对原诗不了解,就无法体会辛氏的评价,本书在翻译的时候尽量解说明白。另一类难处在于诗中的逻辑关系比较难以厘清,在翻译过程中也尽量一一琢磨,使之了然,如《马异传》中记载的卢仝怪诗“昨日仝不同,异自异,是谓大同而小异。今日仝自同,异不异,是谓同不往而异不至”,辛文房也称这诗“怪之甚”,怪是很容易感受的,但怎么怪、怪背后的逻辑何在,却无人揭示,本书则努力加以勾稽。最后,对于《唐才子传》中大量出现的诗学术语,如唐诗“三变”说、葫芦格等,都广泛吸收诗学研究的成果,做出尽可能详细的解释。另外一些对辛文房有影响的诗论,如司空图讨论王驾的文字,虽带有对王驾的鼓励,对辛文房还是有所影响,故也加以详探。
本书在撰写的过程中,参考、吸收了历代学者和今人的研究成果,未及一一注出,在此特别说明,并致衷心的感谢。钟彦飞兄曾示及重要资料,我的学生高星雨也在图书馆帮我核对过书籍,谨致谢忱。由于《唐才子传》兼跨文史,内容丰富,其所记载之唐诗羚羊挂角,妙入毫厘,笔者又才疏学浅,精力有限,书中的错讹肯定不少,恳请方家不吝教我焉。
关鹏飞
2019年10月7日于南京
2020年4月于疫中修改
[1] 历来学者多以为鲁迅书单所列第一种为《唐才子传》,其实不然,查鲁迅(《鲁迅全集·集外集拾遗补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497页)所载《开给许世瑛的书单》,位列第一的是宋人计有功的《唐诗纪事》,又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和我的交谊》(峨嵋出版社1947年第110页)所录的书单亦同。
[2] 据杨镰先生云,此诗是“咏廉希宪南园(北京花园村)之作”(杨镰:《全元诗》,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二十七册第121页),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