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个婊子!勾引我家男人!”
“你才是婊子!”
“狐狸精,不要脸,我撕烂你的嘴……”
“啊呀……杀人啦……杀人啦……”
“你们别闹了!恒美,你误会啦……”
“误会?我亲眼看见你和她勾搭在一起,你还敢狡辩!你个浑蛋,吃里扒外!”
隔壁依香听琴里一阵嘈杂。
“别吵了,客人们都休息了。”老板娘的声音传来。
“我不管!你开的是民宿还是窑子?这女人是你家的长住客,她是个狐狸精,专门勾引男人,你是不是老鸨子?啊?”
“你胡说啥呀?我没招惹你,你牵扯上我干嘛?”
“我就是不讲理,你能怎么着?她勾引我男人,我抓烂他的脸!”
“行啦!”
“救命呀!杀人啦!”
……
房门开了,露出一道缝隙。
金巍把头伸出来,叹息道:“反正睡不着,我们干脆聊天吧。你不睡吧?”
“怎么能睡得着呢?”焕凯说完,放下手机,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金巍。
门口没人了。
她跑回木床上,缩在暖洋洋的被窝里。房门留着一道缝隙。她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我是你师姐,你是我师弟。咱俩挺有缘分的。早晨的时候,我本来打算叫网约车,偏偏老板娘多了一句嘴,说你是开出租车的。要是晚一步,我和继母就出门了,压根见不到你了。”金巍感慨道。
“说来也巧!”焕凯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停顿几秒,继续说道:“中午的时候,我送客去了西山八大处。回来的时候,一条路堵车,我只好绕道,路过音乐学院。本来不打算停车,可后来还是停车了。”
“你离校一年,肯定没回过母校。”金巍说道。
“哪有脸回去呢?”焕凯说到这里,苦笑一声,喃喃的说道:“真巧!你从母校里出来了,被那帮浑蛋堵住了。”
“我去了研招办,领了一份儿招生简章。”金巍说到这里,猛然想起这份招生简章。她把手伸到奶白色的精致小提包里,从里面摸出那份儿招生简章。
“该着我遇到你。偏偏你又藏在阁楼外面。刚才真把我吓坏了。”焕凯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几声。
他的笑声在楼道里回荡,回音很重。
“笑的真好听!我是说,你的声线真美,磁性、清澈、透出一丝冰冷,犹如冰川雪水。”金巍说完,把招生简章放回枕边的小提包里,拿起焕凯的曲谱本子,哗啦啦的翻看着。
“谢谢!你分析的很到位。这么好的声线没有用武之地。但愿将来有机会……”焕凯悲凉的说道。阁楼的楼梯间里没有开灯。房门缝隙里,小台灯昏黄的光芒钻了出来,照亮了他的半边脸。另外半边脸照旧隐没在晦暗里。那缕昏黄的光芒让他泪光闪烁。
“会找到机会的。”金巍安慰道,立即转移话题,说道:“我家在上海的青浦。你是哪里人?”
“四川泸州。”焕凯回答道。
“泸州老窖。”金巍接口问道。
“我就是酒厂子弟,在酒厂家属院长大……”焕凯淡淡的说着,这句话透着一股子苍凉,仿佛一位暮年老者在谆谆回忆。
“你爸妈呢?都在老家?”金巍顺口问道。
“我无父无母……”焕凯一字一顿的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金巍“啊”了一声,被这话惊的目瞪口呆,猛然坐起身。
屋里沉默,屋外沉默。小台灯昏黄的光岑寂。
虚掩着的房门被秋夜的凉风吹着,发出了“吱呀”一声。房门的缝隙开大了。
“对不起……我刚才随口问了一句……”金巍愧疚的说完,用鸭绒被裹紧身体。
“没事。我不怪你。今天早晨,在车上,我听着你和继母的谈话,清楚了你家里的情形。你比我强,你有亲爸爸。”焕凯说完,也感受到了秋夜的寒凉,情不自禁的蜷缩起风衣下的身体。
“二十年前,我上小学四年级那会儿,我妈得了乳腺癌,做完手术放疗化疗,癌细胞还是扩散了。她死在那年中秋节的晚上。过了三年,我有了后妈。那会儿,我刚念初中。后妈进了我们金家,给我们金家生了个男孩儿。以后,我们金家就有四口人了。大家在一个屋檐底下过日子,时间久了,真的过成一家人了。”金巍回忆道。
“我能感觉到,你后妈很疼你……对一个后妈来说,她能做到那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焕凯客观的评价道。
“我没说她不好。我爸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她倒是三从四德!”金巍冷笑道。
她不知该说什么了,琢磨着下面的话。可是,一旦停顿,那片白茫茫的潮水漫过心头,扑灭了她的谈兴。她打不起精神继续往下说了。
依香听琴民宿里不再嘈杂。周围很安静,安静里躲着悲怆,悲怆缘于苦难人生,人生却又好似运命注定,像是一出写好的戏,戏子有情,一生天涯。
焕凯决定,把自己的身世讲出来。他的心里一直藏着倾诉的念想,可他实在找不到一个倾诉的人儿。今晚,他和金巍有缘相遇,同病相怜,共享一个屋檐,向她倾诉自己的身世,是再合适不过的。
“我不知道谁生了我……”焕凯苍凉的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把烟叼在嘴里,用火机点燃烟。在吐出几个淡蓝烟圈以后,他克制住情绪,喃喃的说道:“三岁之前,我住在孤儿院里。三岁之后,我住进了黎家,被养父母拉扯长大。去年开春,养父母过世了,出车祸死的。”
金巍一声不吭,缓缓的倒下身。
“养父母都是学理科的,在酒厂里当工程师。我在酒厂家属院长大。养父母拉扯我长大,让我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该有的都有,该学的都学。养父母送我去了音乐学院。可俩人爽约了,没能看到我毕业,没能跟着我在BJ享福。那辆肇事的渣土车太残忍了,碾碎了我的心愿,血淋淋的。”焕凯红着眼圈说道,丢掉指缝里夹着的烟蒂。
烟蒂落到楼下。楼下的木地板上聚着一小撮儿水。烟蒂正好落入积水里。
“滋啦”一声响。
烟蒂瞬间熄灭,一道青烟冉冉,周围如若梦境。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金巍仰躺在木床上,悲愤的说道。
“都过去了。养父母的在天之灵看着我呢。我哭,俩人也哭;我笑,俩人也会跟着笑。所以,我早就忘了哭,只会笑。”焕凯坚强的说道。这句话说得很结实,听不出哽咽之音。可他的心里却翻江倒海。
“好……好……这就好!”金巍反倒啜泣起来。
屋里抽泣,屋外沉默。小台灯昏黄的灯影岑寂。那一缕光照亮了焕凯的半边脸。他紧闭双眼,嘴唇在抽搐,下巴也在微微的抽搐。
屋里沉默,屋外沉默。小台灯昏黄的灯影岑寂。
“你睡了吗?我想,你肯定累了吧?”焕凯打破沉默问道。
“其实,我觉得……你与其跑出租,不如去酒吧唱歌。我的意思是,在酒吧当驻唱歌手不丢人!你就当成锻炼,一边玩音乐,一边赚钱。”金巍试探着说道。
“我不喜欢酒吧嘈杂的氛围。还是跑出租自由。”焕凯说道。
“你脸皮太薄了,放不下面子。”金巍一语道破,揉搓着被角,继续说道:“我一个女孩子都能放下面子,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害臊的呢?你抽空去看一看吧。酒吧的名字就叫小酒馆,在后海银锭桥边,第一家就是。”
“哦,我抽空去玩……”焕凯客气的说完,立即转移了话题,说道:“我们还是讨论音乐吧。”
金巍又提到了焕凯创作的《芒鞋一生走天涯》。她从枕头旁摸起那本歌谱,翻到《芒鞋一生走天涯》这页,跟着旋律,试唱了起来。
焕凯听着她专业的歌声,嘴角显露一丝得意的微笑。他在创作这首民谣歌曲的时候,曾经想过,将来,除了他,谁会是第一位开口唱这首歌的人?
这人就是金巍,和他同病相怜,和他惺惺相惜的师姐。她用受过声乐训练的声线诠释着歌曲的意境。乐音曼妙,唯美婉转,余音绕梁。
“你唱的太棒了!音准,气息,颤音,咬字,情感都很到位,简直挑不出瑕疵。”焕凯激动的说道。
“谢谢!我和这首歌真的很有缘。那会儿,我第一次拿起这本歌谱的时候,随手一翻,正好翻到了这一页。”金巍微笑着说道。
“假如,这首歌能发表出品,你是最佳的演唱人选。没有之一,只有唯一。”焕凯笑道。他笑的很开心,绚如春花。他呕心沥血的创作了这首《芒鞋一生走天涯》,盼着这首歌能被最曼妙婉转的嗓音诠释。金巍的嗓音赋予了这首民谣灵魂,让这首歌从白纸黑字的曲谱升华为充满生命的精灵。
“我想听你唱一遍。可以吗?”金巍含笑问道,又补充了一句,解释道:“原创者唱出来的味道会不一样。”
“好呀!”焕凯开心的说完,坐起身,盘着腿,清了清嗓子,用同样专业的嗓音唱了一遍《芒鞋一生走天涯》。
“果不其然!你唱出来的味道不一样,沧桑感仿佛是从血里抠出来的。”金巍评价道,忍不住推开被子起身离床,走出房门,满眼含笑的看着焕凯。
“那我们分工,一人唱一段!”焕凯说道,清澈的眸光凝眸于金巍微笑迷离的脸颊。
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愁肠满腹泪眼婆娑的悲情女。焕凯知道,音乐的力量冲刷了她心中嵌塞的痛楚!
金巍走过来,脱下皮鞋,盘腿坐在毡布上,和焕凯并肩而坐,合作演唱《芒鞋一生走天涯》。
俩人分别唱了一段,最后又合唱了一段,配合的天衣无缝。神仙嗓音交织,空灵清澈,荡气回肠,余音绕梁。
那晚,俩人都没睡,就那么肩并肩的盘腿而坐,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送走漫天星辰,迎来翌日晨曦。
黎明到来,新的一天朝气蓬勃,俩人反倒觉得累了。金巍掩上房门,回到屋里。焕凯躺在毡布上。俩人都说,略微的躺一躺。可俩人都沉沉的睡去了。
接近中午十一点钟的时候,焕凯的手机响了。宝久从医院里打来电话。他要焕凯去一趟医院,替他一白天。焕凯问候了师母的病。宝久告诉他,月娥已经脱离危险了,不再咯血。
金巍从屋里出来了。她盘腿坐在毡布上,手里握着焕凯的梳子,面朝墙壁上开出的天窗,迎着晌午金色的阳光,缓缓的梳理着短发。暗香散着,荡漾着,吟唱着。焕凯闻着那股暗香,心里微澜荡漾,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几眼。她微微的一侧脸,眼波飞转,嘴角溜出一丝笑,绚如春花,却开在秋日的金色里。
“噔噔噔!噔噔噔!”
木楼梯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金巍继母和虞洋显出身影。一老一少,俩人看到毡布上并肩而坐的金巍焕凯,吓得目瞪口呆。
“金巍,你真的在这里?你……怎么……和这人……”金巍继母一叠声的嚷道。
“金巍……你不是住在同事家里吗?这是同事家里?她不是女的吗?”虞洋也掩饰不住惊愕问道。
金巍和焕凯觉得眼前的情境仿佛梦境。
香叶胡同里传来了吹哨声。哨音让所有人都清醒过来!
“妈,你怎么回来了?”金巍回过神问道。
“昨晚,你爸给我打了电话,说你被讨债人盯上了!我在徐州临时下了火车,打车去机场熬了一宿儿,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回来了!”金巍继母一口气说道。
“昨晚,你爸又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机场接阿姨。我们从机场打车赶来了。”虞洋接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金巍不解的问道。
话音刚落,一位身穿制服的片警儿上来了,他代替虞洋回答道:“两个钟头前,邱先生去了派出所,把你的情况说了。我们担心你的安全,通过中国移动加急查到了你的位置。”
“哦。我没事儿。”金巍说到这里,朝尴尬着的焕凯看了一眼,急忙解释道:“他是这里的房客。房东两口子在医院里。他人挺好的。昨晚,我们分开睡的,我睡屋里,他打地铺。我刚起来,坐在这里梳头。”说到这里,用手指搔了搔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