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成为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然而我的爷爷格勒纳总是会说“别和食物说话才更安全”——人类是最危险的盘中餐,每条龙都心知肚明。
当然,作为一条小龙,我只见过他们的珠宝和书籍。珠宝令龙愉快,但是书籍却叫龙抓狂。
这也太浪费墨水了!不管多努力地眯起眼,这叫人胃疼的、晦涩难懂加暴躁的文章,我连开头那几段都没法读下去。在最后一次努力失败后,因为太过沮丧,我喷出的怒火将三本这样的书烧成了灰烬。“你就不能有点高等情绪吗?”我的哥哥看到我的所作所为后,开口要求道。贾斯帕立志成为一位哲学家,所以他总是试图保持冷静,不过他的尾巴危险地摆动了起来,当他注视着我前面冒着烟的焦堆时,尾巴把洞穴里的金币扫得漫天都是。“动动脑子,”他对我说,“那些书都是由一些脑子没我们前爪一半大的生物写的。不过,即便是他们,也明显比你有耐心得多。”
“哦,真的吗?”我就喜欢惹毛大度的贾斯帕……眼下,书本这个微不足道的敌人已经被损毁,我等着看好戏开场。于是我打起精神,鳞片因为心里暗暗的快乐而微微起伏:“好吧,我想那些会花时间去读虫子涂鸦的家伙自己肯定也长着个虫子脑袋。”
“啊啊啊!”果不其然他爆发出叫人满意的怒吼,并一跃而起,刚好落在了我先前坐过的地方。如果不是早有预料,我可能已经被撞进了由散落的钻石和翡翠堆成的山上,那样的话,我还柔软的鳞片上会布满瘀伤。
不过贾斯帕成了那个掉进去的家伙,我开心地扑到他背上,用他的大嘴去摩擦宝石堆。
“孩子们!”我们的妈妈从她的爪间抬起头来,长长地喷了一口气,又一次让金币飞了起来,“我们刚刚结束一场漫长而艰难的狩猎,正准备要睡觉!”
“我可以在狩猎中帮上忙,”我边说边从贾思帕的背上跳开,“你要是能带上我的话——”
“你的鳞片都顶不住一口狼咬。”妈妈硕大的脑袋低垂至她闪着金蓝色光芒的脚前,“更别提子弹或是法师的咒语了。”她不耐烦地说道:“说不定再过个三十年吧,到那时你就长大了,也能飞……”
“我等不了三十年!”我大声道。我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着,直到爷爷还有我的姑姑们通过长长的地道将他们的睡觉抗议发至我家,但我才不在乎呢。“我可不想永远被困在这山里面,哪儿都去不了,什么都干不成……”
“贾斯帕在过渡期自学了哲学。”妈妈的声音不再透着不耐烦,而是变得冷冰冰并坚硬起来,就像钻石一样。与此同时,她将脖子伸得越来越高,巨大的金黄色的眼睛眯成危险的细缝直直望向我,她这个不听话的女儿。“其他龙不是对文学、历史就是对数学感兴趣。告诉我,阿文,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是你感兴趣的?”
我咬紧牙,低头用右前爪去抓自己脚下成堆的黄金。
“上课太无聊了,我想去探险和——”
“那在你探险的过程中,打算怎么去和其他动物交流呢?”妈妈甜甜地问道,“你的语言课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取得了进步吗?”
贾斯帕在我身后偷笑出声。我转身冲他射出一个烟火球。他任由那个无害的烟火球在脸上绽开,眼睛因为饶有兴趣而闪闪发光。
“我已经会说六种语言了。”我转回身朝向妈妈时,小声嘟哝道。不过我仍然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目光。
“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妈妈说,“你的姐姐已经能够掌握二十种语言了。”
“噢。”
我不敢冲妈妈去喷烟。但西特林这时要是在我们中间而不是住在她那遥远的、完美卓越的、独一无二的,龙住的宫殿的话,我肯定会喷她的。西特林写的史诗让其他龙赞叹不已,每条龙靠近她时都像对待女王似的崇拜着她。
没人能和我姐姐相提并论。想都别想。
我可以感觉到妈妈的目光变得越发锐利起来,她好像能读懂我想法似的。“语言,”她说,引用起了贾斯帕最喜爱的那位哲学家的话,“是一条龙最强大的力量,远远超越牙齿与爪子所能触及的领域。”
“我知道。”我呢喃道。
“你真的知道吗,阿文?”她弯起长长的脖子,巨大的脑袋荡下来望向我的眼睛,“勇气是一回事,鲁莽又是另一回事了。你或许觉得自己是一只凶猛的野兽,但离开这座山,你一天都活不下去。所以你最好对自己能得到年长而睿智的长辈照顾这一点心怀感激。”
两分钟后,妈妈便沉沉地睡着了,她重重的呼吸声从容而匀速地在洞中响起,就好像我俩的那场争论从来也没发生过。
“一天都活不下去?”妈妈睡熟后,贾斯帕小声道,他甩光粘在背上的宝石,冲我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满口的牙,“更有可能是一小时都活不了。就我对你的了解,甚至有可能是半个小时。”
我瞪着他,张开翅膀。“我能照顾好自己。我比这山上任何东西都要来得大个儿和凶猛。”
“那你比它们更聪明吗?”他喷了口气,“我敢用这洞里所有的金币跟你打赌,在哲学辩论上就算狼都比你强,而且它们也不会一输就乱烧东西。”
“哦!”我转着圈,拍着尾巴,但却无处可逃。洞里墙和墙挨得太近了,而且感觉越挨越近。这些墙朝我挤压过来,除了呼吸根本动都不能动。
未来三十年我将就这样委身于山中,听着亲戚们无聊的数落?
才不要呢。
就在那个时候,我清晰地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不是蠢货。
等到贾斯帕停止他的嘲笑,并且蜷身看起一本人类的新书来——没被我烧坏的那本,那是一本哲学书,我知道我快安全了。
“我去地道里转转。”我对他说时,他用爪子第五次翻动书页。
“嗯。”贾斯帕咕哝着,看都没看一眼。
“阿文,听听这个:这个人觉得吃肉以及吃鱼都是不道德的!他不伤害任何会呼吸的东西,所以他只进食植物。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有意思?他早晚得饿死!”我厌恶地摇动双耳,“我跟你说了人的脑袋里长着鹅卵石!”
但我的哥哥根本没听进去。他将手里的小书捧在眼前,鼻子里冒出长长的快乐的烟气,响着满意的隆隆声。
我越过他的尾巴,一只脚踩地后换另一只脚,迈向通往自由之路。
长长的地道里回荡着洞里传来的鼻息声,分别来自睡着了的格勒纳爷爷、托尔玛琳姑姑和爱斯梅哈达姑姑。幸运的是,在白天的这个时候,太阳挂在最高处,没人会因为山中角落发出的窸窣声而起来。
肚子放低,我扭身爬进自己两年前发现的一条侧道,这条地道太小了,任何大龙都无法通过。在侧道的最上面填着一块跟我脑袋一般大的鹅卵石,这是山里的一条秘密通道。
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地方。
几年前,我也带贾斯帕来过这里,可他后来就几乎没来过——除非是我硬拖着他。他最喜欢窝在洞里抱着本书看,要不就是用蘸了墨水的前爪在那些长篇大论的专题著作上做着笔记。
我喜欢搬开石头,将鼻尖探出洞外,在外面新鲜的空气中做个叫人激动的深呼吸,并抬头去望天空中飘动的浮云。
我不敢离家太远,但在那里,我有时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梦想着有朝一日终于得到允许,能展开翅膀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翱翔。
今天,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并不打算仅止于做梦。
我要让贾斯帕和妈妈好好瞧一瞧——我是怎么靠本事照顾好自己的。这样一来,大人们今后也就找不出把我藏在洞里的借口了。
满怀兴奋,我将双翼贴身收紧,期待着外面的世界以及自由。
想要从洞里挤出去远比我想象的来得困难。我的肩膀卡在了开口处,发力时我几乎咆哮出声。可我不得不咬紧嘴巴,咽下呛人的烟雾以保持安静。
终于,终于,在发出“砰”的一声响后,我自由了!我摔倒在外面的地上……痛得呜呜直哭。折起的翅膀被岩石粗糙、嶙峋的边缘刮出严重的伤痕,一道道留在银色和深红色的鳞片上。
妈妈是怎么说的?“你的鳞片都顶不住一口狼咬……”
我咬着牙用四肢撑起身来,将展开的双翅小心地半收在身侧。每当微风拂过都令我痛到瑟缩,但我咆哮着将疼痛抛在脑后。
因为受了伤,我今天不会进行首次进攻。不过没关系,我不必飞着去抓猎物。
有生以来第一次,蓝色的、自由的苍穹将我环抱,而我也同样是自由的。参差不齐的山尖矗立在我身下。下方是一片树木葱郁的山谷。山谷间褶皱的山脚与狭长的石道间,动物和人类留下细细的行踪……
我在山坡降落,追寻着食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