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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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军校政治部与引荐周恩来

当时公开身份的中共党员往往是国共两党的“跨党”成员,但张申府则明确说他只“为共产党工作”,只是他在军校的作用反而不在本职的“政治教育”上。建校初期的政治部尚未成型,更谈不上正规化。

黄埔军校的政治部确实是个新鲜事物,在长达四个月的军校筹建时期并没有设立政治部,只设有教授、教练、管理、军需和军医五部,国民党对军队组织的建构还停留在旧式军校的传统观念上。政治部建制是在6月军校正式成立时才仓促推出,但很快被视为黄埔军校“最重要部门之一”。从人员来源看,政治部不可谓不重要,颁布政治部正副主任人选的次日,“大元帅任命汪兆铭、胡汉民、邵元冲为政治教官,复于本月二十五日请委甘乃光为政治部秘书。政治部分事务、组织、宣传三科,于是本校政治部遂告成立”。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供稿:《黄埔军校史稿》(第7册),档案出版社1989年版,第229页。

汪精卫、戴季陶、胡汉民、邵元冲都是国民党大员,公务缠身,难以躬亲黄埔长洲岛,更不用说负“主义上的训育及智育”责任。张申府是当时唯一同时在孙中山“一武”(黄埔军校)“一文”(广东大学,后改称中山大学)两所学校担任教职的人。岭南大学毕业的政治部秘书甘乃光也兼任桂军军官学校政治部主任,后更是代理国民党中央实业部部长,身兼数职,同样难以坐稳黄埔岛。可见,刚成立的政治部架子很大却是空的,日常工作只由两位担任记录的书记承担。负责处理军校日常事务的党务委员之一戴季陶,开学以来仅来校两次。军校内也少见张申府的身影。按照军校“权责”规定,政治部主任“掌理全校政治教育及政治工作,并督促党务之进行”,“副主任有辅助主任整理执行本部一切工作之权”。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编:《黄埔军校史料(1924—1927)》,广东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83页。由于学校军阶分明,少校级的副主任不能逾越少将级主任之责。主任不作为,副主任也难以有所为。加上军校初办时期财政艰窘,教材缺乏,政治部闲淡,甚至没有正常的政治课,黄埔军校早期学生的政治训练质量都不高。

据黄埔一期生蒋超雄回忆:当时“我们的课程表上没有政治课这一项,也从未听过政治部主任或政治部其他工作同志以政治为内容的报告”。那么,如何给学生上政治课?政治部的工作主要是组织“星期演讲”,除本校教员外,演讲者大多数是党部和政府名人,先后来学校演讲的有:


谭延闿:《国民政府之组织及其工作》

李济深:《国民革命运动之过去与现在》

李烈钧:《中国革命战争略史》

甘乃光:《本党的阶级基础》

陈树人:《广东省政府之组织与工作》

宋子文:《国民政府之财政问题》

孙科:《肃清吏治问题》

陈克文:《本党农民运动概况》

罗绮园:《广东的农民运动之经过》

陈果夫:《本党组织概要》

彭泽民:《华侨与革命运动》

彭湃:《海丰农民运动之成绩》

……《官长政治教育计划》, 《黄埔日刊》1926年11月19日。


这些演讲,既开阔了学生的视野,也成为政治部工作的一大特色。戴、张不常来校,甚至后来离校“跑了”,政治部“没有主任,每星期有人来演讲,也还是一样”。《初期政治部主任之更迭》, 《黄埔潮》1925年第24期。

张申府虽为中共在黄埔军校的第一人,他能发挥的作用不在于个人能有多大能量以“影响国民党”,而是在于他利用和廖仲恺等人的关系,将更多的优秀中共党员引进黄埔。这要从张申府写的一封推荐信说起,信的内容和后果对中共日后在黄埔的发展非同小可,他这样说:


当时,廖仲恺同志在黄埔军校负责实际筹备工作,后担任军校党代表。戴季陶是政治部主任。他们对我非常热情,常请我吃饭,谈军校工作……谈话之间,他们希望我能够推荐一些在国外学习的优秀学生到黄埔军校来。张申府:《所忆:张申府回忆录》,中国文史出版社2012年版,第33页。


在张申府眼里,廖仲恺和戴季陶都是当时国民党的左派,戴季陶甚至是早期中共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成员。戴季陶(1891—1949),早年留学日本,1911年加入同盟会,1912年任孙中山秘书,1914年参加中华革命党,任浙江支部长。五四运动时期与沈定一等在上海主办《星期评论》。张申府和李大钊在北京共产党早期组织活动时,戴季陶一度参与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活动,戴季陶对马克思主义信仰甚笃,并有过相当的研究,但因戴与孙中山关系密切,终未加入共产党。张申府和戴季陶并不陌生。张申府于是写了一封推荐信给廖、戴,信上列有15人名单,均为共产党人,名列第一的是周恩来,第二是周佛海。张申府与周恩来早年便已结识:


1920年“觉悟社”全体到北京,在陶然亭慈悲庵招待进步人士,共商“改造联合”;由刘清扬主席,郭隆真、张若茗接待,李大钊、陈愚生和我代表“少年中国学会”应邀出席,刘清扬、周恩来、李大钊和我都讲了话。我与周恩来由此相识,以后周来京,常一道在来今雨轩茶话。章立凡:《历史尘封的哲人:记张申府先生》, 《南方周末》2004年11月18日。


这一年,在北大当教师的张申府27岁,赴日本求学受挫回国不久的周恩来22岁。同年冬,张申府到巴黎后,见到先期到达的周恩来。他们经常在一起长聊,互相尊重,私人感情是他们两人互信的基础。1921年春,23岁的周恩来经张申府、刘清扬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中共八个发起组织之一的旅法共产党早期组织成员。在张申府看来,周恩来是一位才华出众且行为高尚的侠义青年。

旅欧时期的张申府(左一)与周恩来(右二)、刘清扬(左二)

周恩来当时还在法国,张立即写信邀请他速来黄埔军校工作。周很快回信,表示愿意回来,但经济困难,希望能寄上路费。张申府将此事报告廖仲恺。当时政府财政拮据,军阀杨希闵把持广东财政,身为国民党中央执委的廖仲恺不得不“常常夜里要到杨希闵吸食鸦片烟的烟床旁边等杨希闵签字,然后才能领到款来,送去黄埔军校”。尽管如此,廖二话不说,立即答应。但实情是,周恩来没有收到这笔路费。

类似的例子还有,当时廖仲恺也汇路费给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就读的曾参加中共“一大”的公费留学生陈公博,让他尽快回国。陈公博(1892—1946),广东南海人,1906年加入兴中会,1917年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就读,1921年春参加广东共产党早期组织,7月出席中共“一大”,1922年脱离共产党,次年2月赴美国留学,获硕士学位。不同的是,陈公博的“这笔款不是从省政府汇来的,因为省政府很穷,这笔款是广东大学(后来改为中山大学)汇来的,那笔款算是预支,而以我回国当广东大学教授为条件”。陈公博:《苦笑录》,东方出版社2004年版,第5页。回国后的陈公博还没进广东大学,就被廖仲恺拉进国民党中央党部任书记长,后又出任广东省政府农工厅厅长、国民党中央农民部部长等职务。显然,廖仲恺十分看重张申府推荐的人才。

旅欧时期的张申府(右一)和周恩来(左二)等

在此之前,由李济深引进黄埔的邓演达也很关心推荐名单一事,张申府与“如同老友”的邓演达“每次谈话,他(指邓演达——引者注)总又提起推荐名单一事”。张申府:《所忆:张申府回忆录》,中国文史出版社2012年版,第34页。邓演达(1895—1931),广东惠阳人,1911年加入同盟会,参加辛亥革命,1916年入保定军校,1920年任粤军第一师参谋兼团长职务,1924年入黄埔。1926年被选为国民党第二届候补中央执行委员。邓演达时任黄埔军校教练部副主任兼总队长。时因教练部主任李济深不服蒋介石当校长,基本不到校,只派邓做代表。邓演达因有掌军权的李济深撑腰,后出任教育长。看得出,校方上层对这份推荐名单抱有很大期望,那么,它的实际作用又如何呢?

周恩来果然很快从法国启程,9月初抵达广州,并被任命为中共广东区委委员长。周恩来见到张申府十分兴奋,言谈中,周对黄埔军校表现出极大热情。刘天回忆说,周恩来到广东之前,“在共产党内的地位,实在还只是一个地方干部而不是中央干部。但他是很聪明的,他看到了黄埔军校在革命过程中的重要”。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编:《黄埔军校史料(1924—1927)》,广东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18页。从一开始,周恩来就认定黄埔军校大有作为,以极大的热忱投入军校的工作。这并不奇怪,在中国共产党历史上,周恩来是公认的第一个认识到中国需要一支革命军队的人。黄埔军校成为周恩来政治生涯的起点。

两个月后,“十三年(1924年)十一月,周恩来先生继任本部主任”。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编:《黄埔军校史料(1924—1927)》,广东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78页。很多中共党史著作对周恩来出任政治部主任只有两句话:“中共中央应校党代表廖仲恺先生的要求,派中共广东区委负责人周恩来去军校担任政治部主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东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合编:广东文史资料第37辑《黄埔军校回忆录专辑》,广东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4页。对张申府推荐一事只字不提。

政治部的任务主要有两项,一是对全校实施政治教育,二是对人民负宣传、组织及政治指导之责。当戴季陶等主持政治部工作时,政治部机构尚未健全,“政治部是个空架子,学校也没有多少真正进步的政治工作可言”。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编:《黄埔军校史料(1924—1927)》,广东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80页。周恩来接手后,才逐步使之臻于完善。周恩来聘请不少优秀的共产党人任政治教官,如聂荣臻、李富春、恽代英、高语罕、熊雄、萧楚女、张秋人等,使共产党的信仰——共产主义占据军校政治训练主要方面,虽然黄埔军校是国民党建立党军的开始,但此时国民党的意识形态权威还没有完全确立。

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周恩来

周恩来重视发展军校中共党团组织,“那时在区军委周恩来的领导下,成立了第一个 ‘黄埔支部’,第一个黄埔支部的书记是蒋先云”。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编:《黄埔军校史料(1924—1927)》,广东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18—119页。当周出任政治部主任后,黄埔支部直接归周恩来领导。在中共党史上,黄埔支部(后改为黄埔特别支部)的地位令人瞩目,支部干事都是精英分子,活动能量极大,如支部书记蒋先云,湘南地区第一批中共党员(介绍人毛泽东),曾领导和参加安源罢工、水口山罢工,黄埔军校入学和毕业考试都名列第一。周恩来认为蒋先云是个将才,蒋介石也把蒋先云视为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宣传干事王逸常,上海大学毕业,1923年经瞿秋白、施存统介绍加入共产党,由上海大学校长于右任介绍投考黄埔军校。组织干事杨其纲,1923年就读北京世界语专门学校,1924年加入共产党。

中共在黄埔发展自己的武装力量是从周恩来开始,周利用他政治部主任的身份,在黄埔军校秘密发展一支完全由共产党领导的学生军。周与叶剑英、叶挺成为亲密朋友,两叶是周的忠实支持者。周恩来在叶挺的协助下,组织一支100多人的铁甲车队,叶剑英则组织另两支亲共产党连队。日后这些武装力量成为中共发动起义的骨干。因而有论者认为周恩来的到任,开辟了黄埔军校乃至以后国民革命军政治工作的新局面。

回顾这段历史,毛泽东说中共开始“懂得直接准备战争的组织军队的重要性……是从1924年参加黄埔军事学校开始”。《毛泽东选集》(四卷合订本),人民出版社1967年版,第512页。

此外,据目前所知,这份名单上还有恽代英、周佛海、赵世炎、高语罕、沈雁冰、欧阳继修等人。这些人先后在黄埔军校(前六期)担任过教官。恽代英、高语罕、邓演达、张治中被王柏龄等人称为“黄埔四凶”。我们很难说这群人进黄埔军校与张申府的推荐信有直接关联,因当事人都已不在黄埔(廖仲恺后被刺杀、戴季陶和张申府已先后离校,只有知道名单的邓演达在校),但可以确定的是,张申府这份名单上的人选,都是当时中国共产党的精英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