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功臣的自我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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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杜如晦:男要入对行

已经无法确切地知道,尹阿鼠是否真的叫尹阿鼠,但有一点却很清楚:当他带着下人冲出门去,将正要路过的文弱书生杜如晦揪下马来,翻过来覆过去地狂揍时,远在秦王府的李世民一定心痛到极点。

英勇执著的杜如晦与敌人展开激战,而不幸也随之发生:他的一根手指被打断。不过万幸的是,聪明的脑袋依然完好无损,他依然可以为李世民开展科学高效的工作。从这个角度讲,在遭受群殴的情况下,杜如晦仍然具备较强的自我防护能力,并能够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迅速做出判断:身体的哪些部位是必保的,哪些是可以舍弃的。

有效的决断能力,成就了杜如晦辉煌的一生,让他成了李世民身边不可替代的人。

与之相比,尹阿鼠虽然获得了暂时的胜利,却也在不久的将来,迎来决定性的失败。虽然史书上没有记载尹阿鼠最终属于哪种死法,甚至连他的女儿尹德妃(李渊晚年宠妾)的下场也只字未提,但是结果显而易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切尽在不言中。

尹阿鼠所倚靠的人是天赐骄女尹德妃,尹德妃所倚靠的人是真龙天子李渊,李渊所倚靠的人是天策上将李世民,李世民所倚靠的人是天之英才杜如晦。

鼠目寸光的尹阿鼠只看到了女儿背后的李渊,没有看到李渊背后的李世民,更没看到李世民背后的杜如晦。他在没有理清复杂依存关系的情况下肆意弄势,逆天行事,结果可想而知。

杜如晦,李世民的左膀,与右臂房玄龄合称“房谋杜断”,初唐时期伟大的政治家,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排名第三。

不断走低的仕途

一个人的宦海沉浮,跟他家族的仕途背景息息相关。杜氏家族给人的感觉是:人往低处走,水往洼处流,反其道而行之。

杜如晦曾祖父杜皎曾官拜北周开府仪同——正一品;从祖父(祖父的弟弟)杜果曾任大隋朝工部尚书——正三品;父亲杜咤曾做过昌州长史——正五品。如果按照一三五等速递减的官道规律,等待杜如晦的,应该是京兆杜陵(杜如晦家乡,今陕西长安县)县的七品县令。不过结果令人感到心酸,残酷的现实是:二十多岁的杜如晦到了当官的年龄,还属于没有品级的常调预选。

什么是常调预选?就是一些官员的子弟到了当官的年龄后,还没有官可做的,可以先在一个“随时进出”的队列里排着,等待“捡漏”的机会,也可以将它称作“官员预备役”,或者是“常调官”。

当然,作为一名官员的后代,能在常调队列里排着等官做,总好过在大街上排着等施舍。从积极的方面理解,杜如晦也是一个有一定“基础”、有些许“资源”的人。

俗话说“家常饭好吃,常调官好做”。隋朝的下级官吏调动频繁,只要坚持在队列中排着,迟早能当官。运气好的话,弄个七品县令也不是不可能;运气差点,八品县丞也说得过去;再不济,做个九品县尉(相当于现在的县公安局长),只能说凑合。

“公有应变之才,当为栋梁之用,愿保崇令德。”这是时任吏部侍郎(级别相当于今中组部副部长)的高孝基在常调队伍中招聘时,对杜如晦说的第一句话。当时吏部尚书牛弘与另一位吏部侍郎裴矩几乎成了甩手掌柜,将有关官员任免的大事小情全部扔给了高孝基,因此高孝基成了组织部门事实上的一把手。能得到一把手的赏识,杜如晦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他的仕途应该一片光明。

但善于“剧谈”(会讲话)的高孝基紧接着来了一句:“今欲俯就卑职,为须少禄耳!”意思是:先给你一个小官做,别嫌薪水少啊!而且千万别着急,先在基层锻炼锻炼,是金子,迟早会发光!

高孝基说的“卑职”,到底是什么?究竟在哪里?在山东滏阳(今河北省邯郸市磁县)。

高孝基准备让杜如晦做滏阳县的九品县尉,他认定杜如晦有应变之才,想为杜如晦搭好第一阶官梯子。

让一个居住在陕西长安县的有志青年,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磁县做九品微官,高孝基搭的这个梯子,又短又窄。

孩子升初中有电脑派位,即使再随机,也不过半个小时公交车程;对于杜如晦来说,通过常调这台“大电脑”的随机派位,竟被派到了千里之外的磁县,坐高铁过去,也得四个小时。杜如晦听到任命之后苦笑连连:高大人,你不但善于剧谈,还善于扯淡。

既然无法提供令人满意的薪酬待遇,也压根没打算许以高官,高孝基为何会对杜如晦赞赏有加?

可以理解为招聘领域内的一种人际交往方式。

事实上,高孝基对刚入仕途的房玄龄也是赞赏有加:“仆阅人多矣,未见如此郎者!”(我见的人多了,从来没有见过像房玄龄这么牛的人物!)“但恨不睹其耸壑凌霄耳。”(在我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他大展宏图了。)

高孝基的第一句话永远在拔高,第二句永远是补刀。不过家底丰厚的房玄龄听了高孝基“过山车”式的讲话以后,压根儿没往心里去,而没落家庭出身、寒苦了半辈子的杜如晦坐过山车之后,却不能不往心里去:好不容易等到了差事,县尉即使是棵烂稻草,也得去抓,要不下半辈子只能继续和锄头打交道!

郁闷的杜如晦挑选了一个阴沉沉的日子,毅然离开家乡,奔赴滏阳。

可是仅仅过了几个月,杜如晦便毅然辞去县尉职务,回到杜陵——既然现实所得远远低于事先期望,我杜如晦宁肯回家吃糠咽菜,也不愿为政府打小工!

大业中(公元611年左右),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短暂思考之后,杜如晦选择了放弃,将人事关系档案留在了滏阳,直接拍屁股走人。作为“潜逃”官员的他非常清楚,这一行动将彻底断送他继续在隋朝官场上行走的任何可能。

三国时期,二十七岁的诸葛亮经不起刘备三兄弟的软磨硬泡,放下锄头,离开家乡,去开创未来;差不多相同年岁的杜如晦受不住隋朝官场的乌烟瘴气,回到家乡扛起锄头,继续开垦土地。

难道他对仕途彻底灰心失望了?难道他彻底忘记了祖先曾经的荣耀?

不,他在用自己的远见卓识,赌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

精明的人看形势,聪明的人看趋势,英明的人看大势。杜如晦是聪明人,他看到表面歌舞升平的隋舟之下,已经暗流涌动,不久以后,一定会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杜如晦不是许文强,也没在上海混,可是几年之后的他,竟也淘尽了世间事,混作一片潮流,似大江一发不收。

这个转折点,就在公元617年的冬天。

合体的威力

寒冬已至,李渊父子带领二十万大军,攻占隋朝首都长安。杜如晦得知后,放下手中的锄头,走出门去投奔。已经投奔李世民的房玄龄也在同一时间走出门来观望。

房玄龄有个“毛病”:在唐军攻取一处地方之后,他便开始到处乱逛。当然,天生怕老婆的房玄龄绝不会趁着出去遛弯的机会偷窥胭脂粉黛,他是在替李世民搜罗人才。

如果有缘,今生必定相见。房玄龄与杜如晦分别走出门,邂逅于午后时分,相谈至深夜零点,相交于黎明时刻。

杜如晦瞧上了房玄龄的“才”,房玄龄看上了杜如晦的“能”。在房玄龄的大力举荐下,杜如晦成了秦王府的兵曹参军。

记室参军房玄龄是李世民的政治秘书,行军典签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经济秘书,兵曹参军杜如晦是李世民的军事秘书,长孙王妃是李世民的生活秘书。

伟大人物的身边聚集了强大的秘书集团,强大的秘书集团成就了伟大的人物。

这一年,杜如晦三十三岁。

生命的过程就是不断奔跑的过程,每天一觉醒来,踏上属于自己的起跑器,准备一天的奔跑,而起跑器的好坏直接决定了奔跑的速度与质量。

高孝基为杜如晦定制了一款名叫滏阳县尉的“起跑器”,杜如晦踏上试了试,松松垮垮的不合脚,立刻抬腿走人。几年以后,李世民将兵曹参军这一起跑器给了杜如晦,杜如晦踩了踩,坚实无比,他准备发力,实现快速奔跑。

尽管从价格上讲,兵曹参军并没有比县尉“贵”多少。

兵曹参军,六曹参军系列之一,后世历史上踏着“曹参军”起跑器实现成功奔跑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华州司功曹参军杜甫,另一个是京兆府户曹参军白居易。前者猛跑成诗圣,后者狂奔变诗王。

毫无疑问,尽管两人在从政的道路上纷纷跑偏,但倘若没有“曹参军”这个基础,他们也没有那么多可写的东西。

三十三岁的杜如晦不敢跑偏,他知道人生的机会其实并不多。他知道,虽然八品的兵曹参军比九品的滏阳县尉仅高了一阶,但关中的李世民相较于河北的窦建德(此时河北已被窦建德占据),不知要高多少阶——窦建德是聪明人,但不是聪明的领导。

聪明的领导会让下属撒开脚丫子奔跑,不聪明的领导却喜欢给下属穿小鞋,搞得人连走路都成问题。

杜如晦认定李世民足够聪明,于是决定立足本职岗位,披星戴月去谋取未来。

他的确这么做了。

不过很可惜,杜如晦的长远规划不久便被一道圣旨打乱——李渊要将他外派到陕州,任总管于筠的府属长史。

原来,新生的大唐政权正拥有越来越多的土地与人口,迫切需要人去治理。胸有成竹的李渊看到秦王府人才济济,好苗子很多,便决定将一部分苗子移到外地去生根发芽,杜如晦便是其中之一。

而且李渊认为,于筠与杜如晦都是杜陵人,老乡配老乡,肯定能兴邦。

李世民起初对于父亲李渊的做法也没想太多,毕竟府内的人才确实很多,无偿输送一两个也是应该的。可是很快,李世民便吃惊地发现,父亲似乎有个怪癖:总喜欢逮着一只羊薅羊毛,秦王府的能人越“薅”越少,他几乎成了孤家寡人。

房玄龄适时点醒了他:皇帝让大批秦王府成员外流,是在有意削弱您的势力,为太子将来顺利继承皇位打基础。不过虽然府中的人走了很多,却没什么可惜,这些人都是小才,去留都无所谓,唯独杜如晦,具备王佐之才。您若只是想偏安一隅,小打小闹,尽管放他走,但若是有问鼎中原、逐鹿四方之志,非得留下此人不可!

外表文弱的杜如晦竟有如此大的能量?怪我怪我!我竟没看出来!李世民听完房玄龄的分析之后,立刻奏请父亲李渊,坚决将杜如晦留在了身边。

李世民的吃惊动作表明了一个客观现实:杜如晦究竟是骡子还是马,李世民还真吃不准——初来乍到的杜如晦在上司的眼中,似乎还只是一个挥着翅膀的男孩儿。

不过这位挥着翅膀的男孩儿,很快就要大鹏展翅。

公元618年7月,盘踞在陇西的大军阀薛举率领数万精兵,杀奔长安!

薛举很受伤。

他一直认为隋朝末年的长安城是自己嘴边的肉,什么时候吃、怎样去吃完全看心情,哪承想,只一眨眼工夫,以李渊为代表的一群外来燕飞入关中,直接将他的嘴边肉叼走,他怎能不生气?

薛举在愤怒之余,蔑视东部一片:李渊父子只不过钻军事空子,搞政治投机窃取了长安,如果真刀实枪地干,李家军在薛家军手里,简直是白给。

面对薛举的进攻,李世民带上房玄龄、刘文静进行抵抗。在领导突发痢疾,下属执行错误路线的情况下,唐军最终在浅水原被薛举杀败,几乎全军覆没。

逃回来的李世民痛定思痛,认定自己手头缺两样东西,没有这两样东西,唐军的整个作战体系漏洞百出:一样是对复杂时局的准确判断,另一样是超乎寻常的决断能力。

李世民认为房玄龄善“谋”而少“断”,他决定将杜如晦拉出来遛遛。

短暂休整之后,李世民正式启用杜如晦,让他直接参与军机大事,并重整旗鼓,衔恨北上,再战浅水原。

房、杜开始合体。

房玄龄能在极短时间内谋划出多种策略,却不知道哪种策略最优;杜如晦能在房玄龄诸多策略的基础上,迅速做出判断,并给出最终决断。

这便是“房谋杜断”的真正开始。薛举是不幸的,因为他积劳成疾,忽然病逝;薛举是万幸的,因为他没有直接体验房、杜二人合体后的威力,要不然,他会死得更惨。

杜如晦面对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战场环境,总是能够“剖断如流”,将他的军事天赋发挥到极致。唐军二战浅水原出奇的顺利。初愈后的李世民如虎添翼,直接活捉薛举的儿子薛仁杲(薛举此前已死),将陇西地区纳入大唐版图。

当杜如晦与房玄龄两个文弱书生合体时,就如同氘与氚两种元素的原子核遇到一起,在适当条件下立刻产生核聚变,爆发出巨大能量,能将对手摧毁一万次。

李世民终于明白,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能产生让他合不拢嘴的效果,在随后的几年内,他越来越确定:好吧,只要你们能核聚变,我就绝不让你们分开;既然你们有如此大的合成能量,我就给你们释放的舞台!讨宋金刚、伐刘武周、捉窦建德、垮王世充,随你们的便!

历史一再证明,个人的强悍并不取决于他的肌肉,而是取决于他的心头肉。只要心脏足够强大,心肌足够发达,开合之间,血脉贲张,就会爆发出无穷无尽的能量。反过来看,那些动辄向世人展示肌肉的所谓强者,往高了捧,只能说会打架,不能说会打仗。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前六位,没一个肌肉男。

血雨腥风

天之英才杜如晦用自己的实际业绩,非但征服了上司李世民,还征服了众多业内人士(“深为时辈所服”)。而他以前所渴望的东西,也开始源源不断地涌来——陕东道大行台司勋郎中、天策府从事中郎、文学馆十八学士(杜如晦、房玄龄、于志宁、苏世长、姚思廉等)之首。

千万别小看文学馆,它可不是普通的博物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在当时的人看来,文学馆就是传说中的“瀛洲”(与蓬莱、方丈并称三大仙山),能进文学馆的都不是人,是“仙”,杜如晦就是文学馆的“仙人长”。

铁拐李率领众“仙”踏上蓬莱,为世人斩妖除魔;杜如晦带领众士登上瀛洲,为世民运筹帷幄。杜如晦在文学馆中的地位,和铁拐李在“八仙”中的地位等同。

十八学士本质上属于李世民的高级智囊团,杜如晦排名第一。房玄龄大杜如晦六岁,资历又老,又是杜如晦的伯乐,却排在第二位,是不是不太妥当?

妥当,李世民只看能力,不看资历。

下属走得远,上司登得高,人生就是相互成全。李世民给了杜如晦无与伦比的地位与荣耀,杜如晦托举着李世民,开始极目四方。

李渊是一个内在矛盾体:一方面担心李世民的功劳盖过哥哥,影响皇位的有序传递,另一方面为有这样一个神武绝伦的儿子而感到无比自豪。

这种内在矛盾日积月累之后,开始悄无声息地影响他的外在行为:一方面不断打压秦王府势力,另一方面不断抬高秦王的地位。

这是不是不正常?

不。看似矛盾的背后,是感情与权力的高度统一,他深爱着他的所有孩子。

李渊为了表彰李世民的不朽功勋,频频给李世民戴高帽——十二卫大将军、雍州牧、陕东道行台尚书令(局地)、尚书令(全国)、太尉、司徒。

但他很快发现,当将太尉、司徒等正一品的帽子抛出去之后,自己手头上再无更高的帽子可用了。他一下犯了愁,因为在攻克洛阳的过程中,李世民那勇猛卓绝的表现实在是无与伦比,不重重地奖励,自己心里始终不安。

凡事就怕认真,李渊在封官这件事上认了真,动了感情,生生造出一个官,一个有史以来,除了皇帝、太子以外最高的官儿——天策上将。

天策上将的表面权力仅次于皇帝与太子,但他的实际权力,可能比谁都大。

太子李建成开始夜夜失眠,他担心李渊会在一夜之间改变主意,将皇位传给李世民。他开始胡思乱想,秦王府、天策上将府、太子府、皇宫——李建成似乎看到了李世民一步一个脚印,要将自己挤出历史舞台。

兄弟也分亲疏,特别到了同病相怜的时候。失眠的李建成拉上失意的李元吉,开始研究“众矢之的”的李世民:老二之所以无法无天、目空一切,凭什么?

还不是凭他身后的那帮家伙,特别是“坏家伙”杜如晦与老家伙房玄龄!李建成与李元吉经过反复研讨之后,开始行动。

要想阻止李世民进一步生长,唯一的方法就是断了他的根,堵住他的脉!杜如晦与房玄龄,就是李世民的两条根脉。

当外患逐渐消失的时候,内忧便成了家常便饭。李世民平定了北方,李孝恭平定了南方,来自外部的压力已基本解除。所有人都笃信:在李氏家族内部,一场血雨腥风,将不可避免。而解决家族内部矛盾有且仅有一种方法:死人。

就看谁先死。

李建成找到父亲李渊,说了很多的话,将杜如晦与房玄龄的过去、现在与可能的将来掰开揉碎给李渊看,并拿出火镰,将父亲的胸中怒火又一次引燃。

李建成努力使父亲相信,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有时就是一团糨糊,越搅越乱。毫无疑问,杜如晦与房玄龄就是两位彻头彻尾的搅局者,没有他们,李氏一家会永远相亲相爱地生活下去。这一下说到了李渊的心坎上。

不过,即使李建成不说,李渊也会行动,只不过一早一晚。

很快,杜如晦与房玄龄便如两颗足球,被李渊左右开射,一脚一个,从李世民身边踢向诗一样的远方——李渊坚信,房、杜二人能够成全李世民,李世民也一定能够成全房、杜,要是一直相互成全个不停,李建成肯定没戏。

不但没戏,而且很可能连命也没了。

为了所有的孩子们,是该出手了。

滚蛋吧,“晦”“龄”君!不杀你们,仅仅是因为暂时还找不出杀你们的理由。

杜如晦与房玄龄离开了,李世民如同被釜底抽了薪,立刻陷入抑郁之中。这种极端低落的情绪,在他后来写的《威凤赋》中表漏无疑。

杜如晦是方向盘,房玄龄是发动机,长孙无忌是润滑油,尉迟敬德是轮胎,失去方向盘与发动机的李世民坐在车里,万念俱灰。

就这样蓦然分手,就这样一去不回头。临行方知情深厚,多少往事在心头。山悠悠,水悠悠,一路上风吹不散这点点愁——失去左膀右臂的李世民,情绪一落千丈,面对大哥、四弟的咄咄逼人与父亲的一味袒护,他甚至想到了死。

他一死,就得有许多人陪他一起死: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大舅哥,依据皇室宫廷斗争法则,他一定会死;尉迟恭曾无意中羞辱李元吉多次,按照小人睚眦必报法则,他也得死。

人类在面临死亡时,必然会选择逃避死亡,这是人类的本能。

长孙无忌与尉迟恭也不例外。他们不止一次找李世民,强烈提议:现在火烧眉毛,应立刻动手,迅速消灭李建成。

李世民不止一次地拒绝了他们。李世民的理由是,毕竟是亲兄弟,下不了手。太子与齐王多行不义,最好让他们“自毙”,或者是当他们举起屠刀的时候,再代表正义将其擒获。

别人举起屠刀,你不早成了刀下鬼!不善言辞的尉迟恭骂李世民太傻。

几轮深入交流下来,长孙无忌与尉迟恭终于摸清了秦王的内心:他是担心,没有杜如晦、房玄龄参与的政变,最终会演变为笑谈。

这还不容易!我去将杜、房召回来!长孙无忌自告奋勇。

满怀希望的长孙无忌,最终满怀失望而归:没有皇帝的命令,杜、房二人不敢来。李世民气愤至极,解下佩剑扔给尉迟恭:再去请一次,如果还不来,就砍了他们的头!

尉迟恭见到杜如晦、房玄龄之后,扭了扭脖子,耸了耸肩膀:有件事情,想跟两位商量一下。杜、房二人看了一眼即将近距离搏击的尉迟恭:一切事情,都好商量。

强制执行,有时的确是保证事情顺利推进的有效手段,不过尉迟恭的强硬行为,在杜如晦与房玄龄的心里似乎留下了阴影。若干年后,尉迟恭与杜、房二人的矛盾彻底激化,为了化解矛盾,李世民只能丢车保帅,将尉迟恭远远调离京城。

发动机与方向盘回归原位之后,一辆超级跑车被重新组装完毕,在天策府短暂亮相后,开往事先安排好的车祸现场——玄武门。

让皇帝刻骨铭心的人

玄武门之变使得李世民更加确信,尽管未来的路依旧蜿蜒曲折,但自己有杜如晦这个方向盘,一定可以正确驾驶。

等待杜如晦的,又是一轮封官浪潮:太子左庶子、兵部尚书、侍中、吏部上书、尚书右仆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杜如晦身兼数职,每一个职位,他都干得很出色,于是有人开始嫉妒。

起初李世民并没在意,可打小报告的人越来越多,严重影响了官场秩序。李世民拍案而起:能者多劳,劳者多得,天经地义。贞观刚刚起步,百业待兴,正是用人的时候,杜如晦聪明能干,我让他替我多分担些又怎么了!你们台上台下嘀嘀咕咕,有本事你们上!

嫉妒,是一种潜伏的罪。

在领导抬举之下,身为宰相的杜如晦满怀感恩之情,在自己身体里注入大量鸡血之后,开始忘我工作,披星戴月、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孜孜不倦,最终呕心沥血。

杜如晦透支着自己的身体,他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人的身体,水占55%,蛋白质占20%,体脂肪占20%,无机物仅仅占5%——代表力量的无机物,占比少得可怜,而其中的铁元素仅仅占了人体重量的0.0083%——人真的不是铁打的。

可悲的是,人在健康的时候,往往将自己当钢铁用。

贞观以后,杜如晦仅仅做了四年的钢铁巨人,便轰然倒下——公元630年的冬天,杜如晦一病不起。

杜如晦请求辞职,李世民只能哭着同意。

此后的一段时间内,李世民以国家的名义,遍访名医奇药,想要维持杜如晦的生命。不过由于杜如晦身体透支太过严重,所有医药已无力回天。杜如晦奄奄一息时,李世民先是派遣太子李承乾到杜如晦家里慰问,随后亲自登门,抚摸着杜如晦已经干枯的手,痛哭流涕,并趁着杜如晦清醒时,分别升杜构(杜如晦大儿子)、杜荷(杜如晦小儿子)为尚舍奉御、尚乘奉御(尚舍奉御与尚乘奉御均为皇帝亲信)。

杜如晦形容枯槁,气尽人绝。李世民失掉了臂膀,呆在内宫,三天没有上朝。

三天以后,李世民走出门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追赠杜如晦为司空,封莱国公,谥号(文)成。

盖棺定论,简单的一个谥号,却是对一个人一生的高度总结。

需要说明的是,谥号也分等级,唐朝初期文职干部的谥号,按照等级,排名前十的依次是:贞、成、忠、端、定、简、懿、肃、毅、宪。

生前数一数二的杜如晦,死后依然数一数二。不过死都死了,杜如晦已不在乎名利。他所在乎的,应该是他的儿子们能否安安稳稳,有始有终。

公元643年,也就是杜如晦死去十三年后,身为驸马都尉、尚乘奉御与襄阳郡公的杜荷(娶太宗第十六女城阳公主为妻),因参与太子李承乾谋反被杀。受弟弟牵连而被流放岭南的杜构,最终也死于边野。

儿子的失败,无法磨灭父亲的功绩。晚年的李世民总是时时忆起杜如晦。有人进献一颗香瓜,李世民啃了两口便落下泪来:好的东西应该分享,将香瓜一分为二,一半留下给我,一半给如晦吧!

当李世民因房玄龄劳苦功高,要赏赐他银腰带时,又想起了杜如晦:要是如晦现在活着,该有多好!烦劳你跑一趟杜陵,替我给如晦送过去一条金的吧,他不喜欢银的。

既然杜如晦令李世民如此刻骨铭心,为什么不让他陪葬昭陵?

很简单,杜如晦死得太早,他死的时候,李世民还不知道位于陕西礼泉县城西北22.5公里处的九嵕山,风景竟是如此的好。

【大事记】

公元585年生于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市长安区);

公元617年,被召为秦王府曹参军,后迁升为陕州总管府长史;公元618年,随军参赞军事,大破薛仁杲;

公元619年,辅助李世民击败刘武周、宋金刚;

公元620年,随李世民先破窦建德,后破王世充;

公元621年,官拜从事中郎,文学馆十八学士之首;

公元626年,参与玄武门兵变;

公元628年,以检校侍中之职兼任吏部尚书,仍然总管东宫兵马。公元629年,代替长孙无忌为尚书仆射,仍旧管理官员的选拔,与房玄龄一起辅佐朝政。

公元630年,因病去世,终年四十六岁,被追封为莱国公。

八方说辞

唐代贤能的宰相,前有房玄龄、杜如晦,后有姚崇、宋璟,其他人都比不过他们。

司马光(生于1019年,卒于1086年,北宋时期的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主持编纂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资治通鉴》)

到了唐朝,最著名的宰相就属房玄龄与杜如晦了。

曾巩(生于1019年,卒于1083年,北宋时期的政治家、散文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在学术思想和文学事业上均有突出贡献)

杜如晦睿智聪慧,做事干练果断。

孙承恩(生于1619年,卒于1659年,清朝顺治时期状元,著有《映雪山居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