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南国流行生活的记录者
郭珊
迪斯科舞厅、港台流行音乐、雅马哈摩托车、个体档口一条街……1983年夏,一部由珠江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电影《雅马哈鱼档》因淋漓尽致地反映了改革开放前沿地——广州缤纷而又充满活力的城市生活,浓郁的“广味”市井风情,强烈而鲜明的时代气息令全国观众眼前为之一亮。在举国上下对商品经济的认知仍存在分歧之时,影片破天荒地塑造了一群朝气蓬勃的个体经营者形象,体现出独到的眼光和胆识,在社会各界引起巨大轰动。
这部电影后来被誉为“广东改革开放的一张亮丽名片”“当代广州的《清明上河图》”,在国内外多次获奖,更被视为“南派电影”崛起的代表作,至今仍为人所津津乐道。
剧本编剧之一章以武在广州高校任教,教书育人之际,笔耕不辍,从1958年以来,他创作了大量影视文学剧本、话剧、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和文学评论,涵盖的文学样式之多,艺术直觉之奔放辽阔,语言表达之活泼出色,地域文化之韵味十足,令人赞叹。其中,除2013年创作的电影文学剧本《小蛮腰》尚未投拍之外,他创作的影视作品及电视专题片剧本,全部被搬上银幕和荧屏。
章以武的作品被誉为“南国生活先行一步的新潮时尚流行风标”,而他本人性格乐天、率性,与著名作家、文艺评论家黄树森、范若丁一起,被文坛老友戏称为广东本土文化圈的“吉祥三宝”。他将几十年来的创作心得总结为八个字“与时俱进、吃透生活”,如其所述:“我深深感到,我之所以还能写点东西,全都因为沐浴着来自南海浩荡的‘现代风’,行走在珠三角这片养育我的热土上啊!”
【人物自述及评论】
我写作至今已经有50多个年头了,我的写作之道可以总结为如下几点:
一是坚持,无论遇到什么挫折。我记得上世纪50年代我还在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读书时,经常被退稿,以至于系里面的24号信箱经常塞满了我的退稿信,但我仍然没有放弃写作。
二是多读文艺著作和文艺评论,提高自身的素养和理论水平。我特别爱读那些反映现实生活的名著,譬如王汶石的《春夜》、徐怀中的《我们播种爱情》、周立波的《山乡巨变》以及契科夫短篇小说。
三是多写、多实践,用心体会生活。当你生活的积淀足够丰富的时候,才会有无数的信息在脑海里来回碰撞、纠结、组合,幻化出无穷无尽的情节,只有这样,创作时才会得心应手,从容自如。
四是与时俱进,跟随时代的步伐。所有的素材和人物都必须要与时代和社会相结合,才能产生广泛的共鸣。
五是具有精品意识。宁要夜明珠一颗,不要土豆十担。
广东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文艺评论家钟晓毅这样评论章以武的作品:“章以武的写作总是跟都市的当下热点和焦点相关,从《雅马哈鱼档》到《南国有佳人》再到今天的《太老》,均是呈现了这一不变的特色,从必然到来的五光十色的现代生活、纷纭杂沓的人性事实,感觉某种飘忽变幻的生命困扰或格格不入或融合的心灵活动,他的这一系列作品都有涉及,其中所呈现的跳脱的语言、曲折的变化、飞动的情致注定了他的小说固有的可读性,也以新鲜的内涵,鲜明的色泽,真切的临场感传达了时代生活显在的性情大观及其潜在的究诘和询问。”
成名之作:从“伤痕文学”包围中独树一帜
“当初创作《雅马哈鱼档》时,真的没有想到日后会这么轰动,这么成功!”在章以武看来,这部作品的诞生过程,正印证了一句老话:“无心插柳柳成荫。”
《雅马哈鱼档》片中的故事、人物、场景和语言,都源于广州街头巷尾、原汁原味的现实生活。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这样一部讲述地道广州故事的作品,最初的创意却不是出自“本地郎”之手。章以武出生于1937年,原籍浙江宁海,18岁来穗,从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就一直在广州定居、工作。用他的话来说:“我是在云山珠水边上成长起来的‘老广’。”
上个世纪80年代初,广州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率先开放了蔬菜、水果、鱼鲜市场,市民不用鱼票肉票也能购买。这在章以武看来是一个富有深意的信号:“鱼代表着广州人的草根精神,广州的老百姓能吃到生猛的鱼,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这就是改革开放的政策利好落实到千家万户的体现。”
当时,在广州高校任教、业余从事文艺创作的章以武,一直心怀一股冲动:怎样才能以一种艺术而形象的方式,展现敢于“吃螃蟹”的广州人是如何在商品经济的波峰浪谷中拼搏闯荡的?又是如何转换观念实现“精神换血”的?
有一天,在买鱼的途中,他遇到一位经营个体鱼档的小青年。对方笑眯眯地对他说:“哈,你别小看我这个‘水湿湿’的小木箱,里面装的都是卖鱼得来的钱哟!谁打劫它就好比打劫银行。”那个年轻人对于劳动致富的坦然和自豪感,令章以武为之一震。
后来,他又陆续碰到过去在中学执教时教过的学生,其中不少人都从事个体经营,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章以武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个体户是新生事物,还少有人留意,谁要是第一个写出来,就是饮了“头啖汤”!
经过酝酿,他创作出6000字的短篇小说《雅马哈鱼档》,后来又与黄锦鸿合作,扩写为中篇小说,投给《花城》杂志。编辑部主任范若丁慧眼识珠,认为《雅马哈鱼档》正面歌颂改革开放的新气象,故事清新又具有广州特色,在当时众多的“伤痕文学”来稿中显得独树一帜。后来,小说获得了首届“花城文学奖”,很快被珠江电影制片厂相中,邀请两人将之改编为剧本。
章以武回忆说:“当时我俩在珠影厂住了一个月,先是拟定提纲,再分头执笔写剧本。写提纲的时候,经常是我躺着说,他记;他躺着说,我记。有时候想到一个好点子,两人一起哈哈大笑,很过瘾!故事中那种愉悦而振奋的情绪,深深感染了我们两个人。”
深入基层:年过七旬仍跑遍珠三角体验生活
由著名导演张良执导的《雅马哈鱼档》上映后红遍大江南北,好评如潮。1984年11月,在北京举行的电影艺术研讨会上,专门放映了这部影片。著名表演艺术家张瑞芳风趣地说:“卖鱼可以卖得这么有意思,我都能闻到鱼腥味了呢!”
随后,电影又在香港公映,有文艺界人士感叹:“赚钱的事也能搬上大银幕了,这是头一回啊!大陆真的开放了!”
因为这部作品,章以武获得了广州市人民政府的嘉奖令,从此在广东文坛声名鹊起。随后,在章以武的笔下,《爱的结构》《南国有佳人》《三姐妹》《情暖珠江》等一大批反映个体户和民营企业家奋斗历程、精神面貌和情感世界的作品陆续问世。从地产界风云到拍卖圈万象,从忘年恋到跨国情缘,他的作品无一例外均紧扣时代脉搏,介入社会焦点,捕捉流行风尚,以细腻而又灵动的艺术创作手法,还原新鲜热辣的生活第一线,彰显当代广州人的创新意识与文化追求。
有文学圈的老友都戏称,章以武就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说的那只“先知鸭”。他却笑言,进行创作的实践多少是因为“无奈”。“在大学里我开的课是影视文学创作,总不能就理论谈理论,一直‘空对空’嘛,所以非得长期坚持创作不可!”
事实上,章以武还在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就读期间便开始文学创作。因为经常下乡劳动,他就根据在农村人民公社的见闻和感受,写了《第二次交锋》等七八部短篇小说,发表于《南方日报》;上世纪60年代,他又为农村“乌兰牧骑”演出队写了《一根扁担》等戏剧作品。至今年过七旬的他依然保持着深入生活的作风,依旧不辞辛劳地跑遍珠三角,下基层做采访、体验生活。
本世纪初,在中山农村采访时,他曾目睹一家农户的客厅里赫然置放着钢琴,墙上挂着画家陈永锵的国画。这些点滴小事让他敏锐地意识到,新一代珠三角农民企业家在思想领域上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对知识的渴望、对艺术的追求与日俱增,这些细节在头脑里发酵,均融入了创作之中。
“别人经常好奇地问我,你怎么会有那么多写不完的素材?我回答说,其实没有什么诀窍,就是得‘吃透’生活。”章以武举例说:“假如你要写一个关于企业家的剧本,就得储备至少10多个原型的故事,不然写起来就会磕磕绊绊。为什么呢?就是积累得不够、咀嚼得不够呀!”
主旋律创作:“坐着听意见,站着写文章”
文艺创作如何做到“叫好又叫座”,思想性与艺术性相结合,既弘扬正气又扣人心弦?这一直是困扰许多作家、剧作家的一个问题。作为长期耕耘主旋律题材的文艺工作者,章以武的感受是八个字:情有独钟,甘苦自知。
“主旋律作品要求高,不好写,这是真的。作者不仅需要掌握娴熟的编剧技巧,更要有深刻的思想积淀,丰厚的生活储存,开阔的文化视野。”令章以武印象深刻的是,本世纪初,他应省委宣传部的邀请,创作一部反映广东民营企业家在改革开放时代大潮中历经起伏跌宕的电视剧作品《情暖珠江》。为此,他与作家邹月照还特意去顺德等地采风,几个月后,《情暖珠江》初稿送审。
“我一看返回的修改意见,当时就傻眼了,竟然有103条之多!说实话,当时真的有点想打‘退堂鼓’了呢!”牢骚归牢骚,章以武还是决定“咬咬牙,顶硬上”,其中一个最大的动力就是他在采风途中所做的厚厚一本笔记。
“在修改过程中,我又重新翻看这些笔记,字里行间像是有生命似的。它们好像都在向我呐喊:继续写下去啊,不要放弃,那么多故事不写出来,不搬上荧屏,多可惜啊!”
另一方面,他又仔细斟酌送审回来的意见,他发现,初稿在情节设定、人物形象渲染等方面,的确存在不足。经过一番苦心思索和磨砺,修改后的剧本将主人公身上永不言败、敢为天下先的人格魅力塑造得更为立体、鲜明,在其情与理、新与旧冲突中痛苦挣扎与实现蜕变过程也展现得更加流畅自然。
章以武将他的心得总结为一句话:“坐着听意见,站着写文章!”他认为,对于各方反馈,创作者首先应该做到虚心接纳,耐心倾听,放下抵触心态,“不要听不得批评的声音”;然后,在综合外界意见的基础上,秉承一位文艺工作者的良知、激情与艺术诉求,在原则与个性、理性与浪漫、内敛与怒放中,找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解决之道。
今年,章以武已经78岁高龄了,却依然思维敏捷,精力健旺,举止潇洒。闲暇之余,他喜欢约人喝茶、聊天,写点“小文章”,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兴致来了还会约友人去国内外旅游。他最喜欢的影视作品是《渴望》《亮剑》,他也爱琢磨《甄嬛传》等热门作品“好看”的原因。
最近他正计划写一部长篇,是一部具有怀旧和自传色彩的作品,讲述的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大学生的命运与爱情。名字也起好了,用的是Beyond乐队的经典歌曲《喜欢你》中的一句歌词:“挽手说梦话”。
“我觉得‘挽手说梦话’是一个特别有诗意的名字。为什么呢?文艺作品就是一个美妙的梦啊,你在梦中一次次经历人生的悲欢聚散,起起伏伏,而这个梦的源泉就是生活。”章以武感叹说,“生活真是一个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聚宝盆!只要你一头扎进生活,做个有心人,那么各式各样的人物角色,精妙奇特的故事情节,来自时代沃土的珍珠美玉,都会来到你身边。把它擦亮,献给观众,这是一个作家的光荣使命,也是天职!”
(原载《南方日报》2015年12月7日,作者系南方日报社
文体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