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只有四天记忆的人

余音端着一盘烤熟的鱼推开了湖边小屋的大门，他已卸下了所有蓑笠翁的伪装，虽然已过去十年，他的容貌并无多大的变化。

江帆看到余音没有露出多少惊诧之色，她一直在等他现身。

他们对坐在方桌两旁，不愿直视对方，不约而同看向屋内一角的怀旧乐器，感慨万千。岁月无情，夺走的不仅是人的生命和青春，还有他们本来将为之终身奋斗的理想。

妖精应余音之邀，也来了，坐在余音旁边。

一切还得从十年前说起，关乎一个名字叫做陆鸣声的人，对余音来说，陆鸣声是个好人，是他把四处碰壁，濒临绝望的余音拉入乐队，救了他一命。

陆鸣声只有四天的记忆，也就是说第五天一觉醒来，他就会忘记前面四天的所有事。当然，有一些刻在骨髓里的事是不会忘的，比如，他是一位鼓手，他和音乐相生相伴，他有一个乐队，队名叫做“飞鱼”。

他从不为此苦恼，不会认为这是他人生最重的缺陷。只要一打鼓，他就有一种“世界在我手中”的自豪感，他从未因为只有四天的记忆而丧失力量，反而他从妙不可言的鼓声中悟出一个道理：最精彩的事只能发生在现在。

每四天又要重新开始生活，多么新鲜呀！

只有四天的记忆，所以在那四天里的每一天都要努力，不要伤害任何一个人的心灵。

这几乎成了他的信条，善良、上进，又小心翼翼。

陆鸣声的备忘录中写了：每天上午八点都要去家附近的音乐教室里排练。

地址和门牌号全都详细标注了。

还写了乐队成员的姓名和性格特点。

江帆：主唱，乐队创始人之一，吉他手。有才华，嗓子好，在音乐上无比自信，不太能接受别人的意见，我形我束，不多讲话，不大发脾气但率直得让人有些害怕……其实，她有一颗善良的心。

余音：键盘手，大学毕业加入乐队。有才华，不自信，需要别人鼓励。有一颗感恩的心。很勤奋，记忆力超群，乐谱看两遍就能默写出来。

还有一位叫咖喱的贝斯手和吉他手阿梦略去不谈。

陆鸣声的理想：希望我能帮助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们，让他们吃过我亲手做的糕点后露出可爱的笑容。

备忘录里记载了乐队刚在三个月内举办完二十场的小型演唱会。有两家唱片公司要和他们签约，目前还在洽谈中。

这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乐队是陆鸣声和江帆在三年前一起创立的，跑了不下一百场辛苦的演出，终于能够正式发片，第一阶段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见过两家公司的负责人之后，江帆问陆鸣声看重了哪一间？

陆鸣声倾向于第二家公司，他们把所有的一切都讲得清清楚楚的，诚意十足，给出的待遇稍微差一点，但是极为尊重乐队的音乐理念，第一家的傲慢实在不被他喜欢。

江帆和陆鸣声想的一样。他们约定后天上午十点钟正式签约。

已来到陆鸣声的第四天上午，他准备了一朵新鲜的玫瑰。

这个四天的时间尤其温馨，自始至终他都处于一种恋爱的喜悦中。

他不想留下遗憾，决定对江帆表白。

江帆总是提前半小时来音乐教室练嗓，陆鸣声只有四天的记忆，经过这四天的朝夕相处，他认为江帆虽然刻意和其他人拉开距离，但她本质上是和善的，易于接近的。他和她认识了四天，其实有三年了，不是，应该是很久很久了，两人的默契天衣无缝。

江帆露出厌烦的表情，陆鸣声还以为二十九岁的女子是钟意被表白的。

“我一直认为你是会为别人着想的，没想到你这样自私？”

陆鸣声听了这话，一头雾水。

“你只有四天的记忆，为什么不把这件事记下来？你在一年前对我表白时，我就已拒绝你了。你仗着自己会忘记，带给别人多大的困扰，你知不知道？算上这次，我已拒绝了你七十五次，我的忍耐已到了极限。我不能再跟你共事下去了，乐队解散吧，明天不用签约了。”

陆鸣声的备忘录里没有写过原来他经历过这么严重的挫败，也没写江帆知道他只有四天记忆这回事。

“很抱歉。大概是我的自尊心在作祟吧，备忘录里真没把这事记上去。”他诚挚地俯首，“真对不住了，很惭愧，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可能总抱着侥幸的心理吧，心想，万一你要是答应了……”

“我不会答应你，你的记忆只有四天，若是乐队解散了，你和我不再相见，根本就不会想起我。”

这……陆鸣声不知怎么回答。

“你就是这样。认为自己什么都会忘记，就可以做什么事情都不管不顾。你可以一直对我表白不用承受被拒绝的苦恼，我这一年却要承受这些压力。我想要好好做音乐，做出成绩给我的父母看，让他们知道当初反对我做音乐是一件大错特错的事。你却要弄些事情来打搅我。事后，一忘了之。”

“真的很对不起。请你不要解散乐队。我知道公司有意签你个人，要你独立发展，可是乐队其他人还要生存，请你不要放弃他们。我不会再做让你难堪的事。”

“可是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来。”

“你放心，乐队不缺鼓手，我可以离开。”

江帆拿起吉他离开了教室。这一切都被躲藏在暗处的键盘手余音看在眼里。

他跳出来拽住陆鸣声的胳膊，“鸣声哥，你千万不要想不开，不要做傻事，千万不要！”

余音被陆鸣声万念俱灰的脸色吓坏了。

“谁说我想不开要做傻事啦？倒是你，一副不想活的死样子。”

余音家境贫穷，父母只想让他大学毕业后老老实实找一份领薪水的工作，偏偏他爱上了音乐，音乐或是其他艺术本是富人才玩得起的东西。当他毕业后告诉父母他要从事这种不靠谱的职业时差点气死他们。

早在大学二年级时，他本想放弃音乐，是陆鸣声鼓励他坚持下去，并提供条件让他继续学习，给他交学费，送他乐器，还给他找演出机会。余音最感激的是陆鸣声真心实意地欣赏他，鼓舞他，并相信他一定能在音乐上出人头地。

大学毕业后，余音想一边工作一边继续作曲，可是工作太难找了，他又不肯迁就，和家里断了所有的联系，即使有联系，家里的人也拿不出一分钱来资助他，他已是穷途末路，喝了三天白水，没有任何食物充饥。无收入来源，亦无创作灵感，关键时刻，陆鸣声从国外回来找到了他，拉他进了飞鱼乐队，经过江帆的各种严厉考核，终于成了乐队的光荣一员。

乐队到处跑演出赚辛苦钱，余音分到的很少，但总算不用流落街头。他第一次有了归属感，尽管主唱严苛奇怪，可是鸣声哥也在这里，处处关照着他，鸣声哥家境十分优越，超出人想象。起初，乐队能够维持下来最重要的还是靠鸣声哥的慷慨解囊。

和鸣声哥接触得久了，自然知道他的秘密，虽然他隐藏得很好，难免还是要露馅。鸣声哥终于在一次和他喝啤酒的时候吐露了他只有四天记忆这件秘事。

余音认为女孩子不会抵挡得住鸣声哥的魅力，人品，家世，性格，才华，无论哪方面，都堪称一流，长相是那种第一眼不是很俊，看久了，绝对会被迷住的类型，他能给人信赖感，让人安心自在。即使只有四天的记忆又怎样。

余音讨厌的是江帆。先不说在音乐上她老是挑他的刺，否定他的作品，鸣声哥说了，“她只是要求很高，并不是有意要针对你。你写的那首曲子‘废墟上的遗骸’她称赞过的。”不论鸣声哥说的是真还是假，乐队唱的歌曲几乎都是江帆作词作曲，整队人靠她养活，他不能不对她惟命是从，但并不代表她所做的一切事，他都要赞成。

陆鸣声第一次对江帆表白的情景恰巧被余音撞见了。

江帆的骄傲彻底把余音惹怒，她竟然对鸣声哥说：“你认为能配得上我？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她以为自己是谁？余音想，她在现实生活中的态度居然和对待音乐完全不同。

音乐上，她执拗，偏执。但是认真，从容，对音乐极其尊重。

她拒绝鸣声哥的言语和表情中，余音看到了自恋，高傲，冷漠，毫不顾忌对方感情的自私，甚至有些浮夸。

没想到，鸣声哥几天后第二次表白，江帆直接把花甩在了地上。

接着的几次表白，江帆用词犀利，狠辣，触及到侮辱的边缘。

当局者没多大的事，躲在暗处的余音，旁观者余音却被不关己事的言语和行为深深地伤害了。

他鼓起勇气跟着江帆，拦住她的脚步，和她面对面单独相处还是第一次，他们来到了一出废墟地，这里原本是一所中学，飞鱼乐队曾经在这里的一场演出受到了全校热烈的追捧，此后，他们收到了很多演出邀请，第一次上了电视，第一次有公司表示过签约意向。

很可惜，由于种种原因，学校搬迁了，但余音的美好回忆仍会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