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对不起
商衍不喜束缚，给他的衣服偏宽松，冰蓝色长裳外罩了一层几近透明的坠珠流纹轻纱，飘逸中不失风雅，花俏又透着矜持，质感极佳，冰蓝色泽正好与他眸色相互映衬。
千霜觉得这次他之所以不像之前那般抗拒穿衣服，跟衣服的颜值有很大的关系。
商衍没注意到千霜窥伺的眼神，天光自窗口洒下，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笔下的墨色，纤长的睫毛蝶翼般微微垂落，扫出了一小片阴影，棱角分明的侧脸习惯地流露出些许冰冷，无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只要伸手戳一戳，就能轻而易举地打破表面的冰层，露出底下温暖的水流。
千霜撑着下巴看他，不自觉走了神，看到他垂落的银色长发坠在宣纸上沾染了墨迹，便上前为他束头发。
商衍笔尖顿了顿，迟疑道：“我不要辫子。”
“好好好。”千霜咬着梳子含糊地哄他，给他打了个简单的发髻，让所有银发汇成一束，柔顺地散在身后。
这期间商衍根本无心学习，双目放空地看着灰蒙蒙的天：“好了吗？”他说着，伸手要摸。
千霜就让他摸。
商衍没摸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顿时放了一半的心，等千霜拿镜子过来给他照了照，他扭过头端详了一会儿，勉强还算满意。
人鱼可能都有点臭美吧，商衍这条比其他人鱼凶的家伙也不能免俗。
千霜吹他彩虹屁：“我的天，这是什么神仙美貌，简直从头发丝到尾巴尖都是完美的，说星星好看的，一定没见过你的眼睛，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月色和雪色之间，还有第三种绝色，那就是你——唔。”
千霜还没说完，就被羞恼的鱼捂住了扒扒的嘴。
商衍就算再怎么自负美貌，也禁不起这么一通胡吹海夸，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这个不知羞的人类怎么就一口气扒扒了这么多！
“不许再说！”商衍超凶。
千霜被他萌死了，连连点头，很乖地冲他眨眼。
商衍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掌心的温热，顿时触了电似的收回手。
千霜笑得不行，环住他的腰，把脑袋搭上他肩头，不讲道理地说：“给我抱抱。”
商衍：“……”
你抱都抱上来了，说这个有意思吗。
商衍一条纯情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流氓，除了软乎乎骂两句，又拿她有什么办法。
商衍只能红着耳根，就这这个姿势练字。
千霜趴在他肩上偶尔指点两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烧得他整张脸都烫起来。
商衍被她抱着，不知所措地抿起嫣红的唇瓣，看似在认真地盯着字，实则早已眼神空洞。
还好，这时候来了个人解救他。
是千霜安插在皇宫的龙卫前来汇报消息。
千霜这才放开商衍，与龙卫一同去了另一个房间。
书房门被关上，商衍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
他提起笔，正想落笔，手却停在半空迟迟不动。
他心乱了。
商衍靠在椅背上，失魂落魄地看着被窗棂圈成方形的天，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无措。
*
千霜听龙卫上报了三件事。
第一，女皇自昨日清醒，在处理完这几日堆积的政务后再次病倒。
第二，预计军队还有三日回到帝都。
第三，帝都拍卖行确实有一件拍卖品出了差错，权贵们在里面闹了很大的事。
千霜沉吟了一会儿，说：“去查，这些年有哪些权贵参与拍卖人鱼，列一份名单给我。”
龙卫应是，犹豫一会儿，又提起一件事：“四王爷早上又去了停云殿。”
千霜立在窗口，低着头摩挲着指腹：“做了什么？”
“陪银川玩了许久。”
“嗯。”千霜若有所思，抬了抬手说：“下去吧。”
身后的龙卫略一拱手，悄然无声地离开。
千霜站了一会儿，才回到了书房。
商衍察觉到她回来，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声又剧烈起来，但他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她再次抱上来，悄然转过头，发现千霜正歪斜地坐在一把椅子上，一条腿肆意地踩在桌沿，斜支着脑袋，目光发散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这是怎么了？
商衍想问，又不太好意思开口……特别是刚刚还被她抱过。
他犹豫不决，眸底划过挣扎。
千霜在此时忽然抬头，放下腿身体微微前倾，期待地问：“我可以吃肉了吗？”
还在担忧的商衍：“……”
“随便你。”他说。
“出去吃，我请客。”千霜说完，撑着桌子坐到他桌上，微微晃着脚，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还是算了——你这么好看，我要把你藏在家里，不让别人瞧见。”
商衍喉头不自觉动了一下，听见这话，有一种把脸埋进胳膊的冲动。
千霜手指碰了碰他傻掉的俊脸，低声很认真地说：“阿衍，我不会让别人把你偷走的。”
偷走……
商衍羞耻地蜷起手指，只感觉脸烧得很，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怎么回答的，只慌乱地低下头，装作不经意地避开她的手指。
千霜成功把他调戏到脸红，歪在旁边哈哈大笑。
“……”商衍奈她无法，伸手推她。
千霜又流氓又轻佻地说：“摸哪呢摸哪呢，好摸吗？”
商衍：“……”
千霜笑嘻嘻又来抱他，这次，那股温暖好像贴着背脊传到了他的心里，弄得他整颗心都好像泡在了热水中，踏上末路时的满身冰冷不知何时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人类真是种奇怪的生物。
有时冷酷无情，有时又那般温暖炽热。
他被抱着，好像他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商衍微微抿唇，笔尖不知何时已经顿住。
他眷恋于此刻的温存。
可在这个时候，千霜在他耳边说：“阿衍，你留下来好不好，以后每一年，我都可以陪你看烟火。”
她语气轻似羽毛，温柔得近似蛊惑，反而让商衍如被冷水灌顶，混沌的思绪猛地集中，他心中忽而一沉，说不出的难受。
“对不起，我……”商衍表情空白，神色几乎有些脆弱：“我不能答应你……我、我要回东海的……”
他顿了顿，垂眸说：“对不起。”
“可是没有我，你已经死在边关了。”千霜在他身后说：“你就当做自己已经死了，多出来的生命和时间，留给你自己，不好么？”
商衍差点动摇，可东海……
他不能抛下东海，只要他还活着，东海就是他永远的责任。
商衍终于闭上眼：“你答应过我，会放我回去。”
“好，”千霜知道他的答案，也没多意外，揽着他的肩，平静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会让你回去，但不是现在。”
她说着，直起身来，转身要走。
静默的商衍却忽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千霜被拉了一下，转过头，眸光微微一闪。
商衍抬起头看她，冰蓝眼眸没有闪避，直直地对上她的视线。
他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才能看似镇定地将那句在心底埋藏许久的话说出口。
他喉咙动了动，说：“那你呢……如果我回海底城了，你能跟我一起回去吗？”
他说：“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