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 坝坝茶
坝坝茶,就是摆在露天的茶馆,其位置可以是公园、河边的空坝上,也可以是在街头巷尾的空坝上。在这些地方,只要摆上桌子和椅子,就成了一个小小的茶馆。
坝坝茶是由公园茶馆延伸繁衍出来的。不知从何时起,重庆的各大公园:沙坪公园、鹅岭公园、枇杷山公园、动物园及各区文化馆的茶馆往往人满为患,一到周末,更是一座难求。一些茶客不愿挤在里面受罪,就端着茶杯,寻到垂柳下、花丛旁,边品茗,边欣赏周围景致,边同朋友交谈。
初始的坝坝茶,大多是在环境优雅或有自然野趣之地,如市文化宫,周围大树参天,幽绿深深,时不时能见雾霭在树冠间旋绕。而这里,早晨来的茶客大多是遛鸟的老人。他们会将鸟笼挂在树枝上,品着茶,听着鸟儿的啁啾,交流着养鸟心得。过去我在长寿区工作时,每次上重庆开会或办事,必定要到文化宫或人民公园喝坝坝茶,或者到磁器口坐坐茶馆,感受重庆茶馆氛围,重温重庆的风土人情。
通远门过去是重庆古城陆路出行的必经之地,那里有重庆残存的一段城墙。在城墙公园喝坝坝茶,能见到黝黑的大炮、青色的箭垛。透过茶水袅袅腾起的热气,人们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冷兵器时代筑城、守城、攻城的历史,也仿佛看见那时的重庆人,络绎不绝地通过脚下的城门,奔向四面八方的情景。
珊瑚坝公园是长江泥沙淤积而形成的沙洲,坝坝茶临江而设。莺飞草长时节,邀几个好友,品着茶,远望天上白云悠悠、南岸群峰含黛,近观江水碧波荡漾、鱼翔浅底,耳旁仿佛响起“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歌声。在这儿品茶,人们想要的就是放松感受,他们完全可以脱掉鞋袜,光着脚在沙子上行走,回归自然的不羁让他们显得非常真实。童心起了,还可以买只风筝,尽情地奔跑放飞;肚子饿了,拿着自己带来的食材,到茶摊老板那儿租套烧烤的行头,就可以烧烤野炊。但颇为遗憾的是,这个沙洲是季节性的,夏天洪水一来,就会被淹没。
在磁器口码头下方有一块季节性沙洲,那儿的坝坝茶也是沿江而设。清明前后,天气有些温暖了,茶客可以将小桌子抬到浅水里,将脚浸在水里品茶。这片河水,曾是我儿时夏天玩耍的主要地段。那时嘉陵江上有很多木船,我们会游到木船上,让船载我们到上游,再跳入水中顺流而游回。江对岸的江北农场,也曾是我们的撒野之地。桃子熟了,我们就游过江,爬上树摘几个,再游回来细细品尝。在这儿喝坝坝茶,于我而言,能忆起儿时的许多往事,可以细细检索我的人生轨迹。
这一类坝坝茶,环境都较为清静,还有几分幽雅,茶客中年轻人也多。它们主要提供花茶、绿茶、铁观音、普洱等,不提供饮食,但有些茶摊含一桌免费提供一碟瓜子,或一碟炒豌豆。坝坝茶周围都有卖小吃的,远一点儿的地方也有餐馆,茶客们想就餐也很方便。
另一类坝坝茶,就市井而随意了。它们大多设在街头巷尾或居民区的空坝上,小矮桌、塑料小靠椅散乱地摆放着,不求整洁,只求能坐人。来这儿喝茶的,大多是老茶客,在自己家喝着不带劲,喝不出味儿,必须在茶馆喝。过去有专门的茶馆,如今大多被茶楼代替了,老辈人又觉得在茶楼喝不得劲,坝坝茶恰好弥补了他们坐茶馆喝茶的欲望。
在坝坝茶,茶客可以很随意,走拢去寻张凳子坐下,喊一声:“来杯花茶!”不一会儿,老板或丘二就会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拎着一个暖水瓶走来,将茶杯放在你面前的桌上,水瓶放在桌旁。这类坝坝茶的茶叶种类少一些,除花茶外,只有绿茶、沱茶。这时,茶客又说:“再来碗小面。”不一会儿,一碗麻辣鲜香的小面就会送到茶客桌上。这也催生了一些同时经营小面的坝坝茶,它们专门为一些没吃早饭就来喝茶的人服务。中午,也有一些茶客不愿回家吃,也在这吃碗小面,或者就近买个烧饼,就着茶水打发一顿。
喝坝坝茶时,有的是几人凑在一起,仿佛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摆不完的龙门阵。有的茶客摆一副象棋,或者一副川牌,四周围一圈观战的看客,闹闹嚷嚷很是热闹。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但坝坝茶没有君子,只有打冲锋的卒子。你说走马,他说走车,性急的干脆直接出手,拿起棋子就走。这样便惹得主角嚷道:“张老歪,喊你下你不下,这个时候又来动爪爪!”
叫张老歪的就笑着说:“你晓得的,我不能当主将,只能敲边鼓。”
坝坝茶里的茶客率真而随意。若一日没去,茶友们就会问:“昨天没见你来呀,有事?”被问的人就会笑笑说:“女儿回来了,陪了一天。不行哪,还是来这喝茶舒服。”大伙儿善意地一笑,话题就会围绕着儿女,摆起了龙门阵。
坝坝茶也弥补了一些人想打牌,但无地方可打的尴尬。这地方什么角色都有,扑克牌一摆,如同扯起了招兵旗,还怕没人来?喝着坝坝茶,斗着“地主”,生活就像天上飘着的白云,自由自在,惬意而平凡。
其实,茶客们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迷恋坝坝茶,为什么一天不去心里就空落落的。这或许是重庆人的茶馆情结,在茶馆消失后,移情到坝坝茶上来了吧?重庆人的骨子里,延续着群居生活的血液。在茶的飘香中,三教九流各显招法,民风民俗扑面而来,即使是素不相识的人,你也可以借面前的茶水,吐郁闷之事,浇心中块垒。
我想,这是重庆人的性格使然——豪爽而喜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