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二十世纪政治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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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保守主义

随着20世纪临近结束,相信人类面临的任何弊病都能找到政治或社会的医治办法的思想,以及曾在过去200年里推动欧洲政治的启蒙信仰,均开始遭到动摇。苏联的崩溃曾经使自由主义的必胜信念煊赫一时,然而新的幻灭感却在约翰逊博士的两行诗中得到了恰当的表达(Podhorez 1996):

人类心灵的承受力如此渺小,

即便法律、国王也无可奈何!

正如上文提到的,面对如此消沉的情绪,保守主义所面临的挑战就是如何避免蜕变为一种毫无原则的实用主义。

无论是反动保守主义还是激进保守主义都未能较好地应对这一挑战,反动保守主义想当然地认为等级社会观念已经不再反映现代生活的现实,而激进保守主义则往往陷入蛊惑煽动。同样,新右翼的市场意识形态过分乐观地估计了资本主义的能力,认为它能够支撑许多保守派所认定的文明层次的社会存在。这样一来,在许多人眼里,温和派保守主义似乎最适合高度工业化的民主国家。然而,正如美国的经验告诉我们的,要确定一种可行的温和保守主义实非易事,尤其是直到晚近才被认定的社会主义敌人消失,而且从更一般意义上说,传统似乎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之时。

有些思想家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最可行的温和保守主义应当能够知难而进,毅然抛弃有机理想之残余,转而选择某一“细微的”、更为狭义的有关保守派身份政治的概念,作为某种更为松散、更加多元化的社会整合类型的核心(Gray 1995)。从最为一般的层面来看,无论是在宗教、宇宙论还是社会方面,这种保守主义坦承自己无法从某种特殊的、超越政治的视角揭示某些永恒真理,从而使后现代保守主义黯然失色。这种温和的保守主义能够在一种立基于历史的哲学人类学中为自己寻求支柱,这种哲学人类学分析的是那些构成我们文明传承的不可避免的张力,假如我们的制度要建立在非强制基础上,那么它必须适应这种张力。在这一方面,通过对黑格尔《精神哲学》(Philosophy of Spirit)的修正式解读,从精神(Geist)的形而上学中分离出现代西方精神的轮廓,保守派将因此获益良多(Kedourie 1995)。

如果要追问这种后传统保守主义应当坚守什么,温和派的回答将是详细描述宪政体制理想,并将其置于更为广泛的西欧公民联合体的理想之中。保守主义的这种“公民”理想必然会考虑到某些带有实用色彩的政府干预,借以维持公民生活本身所需要的社会条件,它的目标一方面在于避免新自由主义市场教条的锡拉巨岩,1另一方面在避免大政府的卡律布狄斯旋涡2的同时,而不致回到某种中间道路的流沙之上(Willetts 1994, p.27)。

这样,使公民理想不被淹没在市场、民族国家或者某种有机论的共同体理想之中,就成了某种后传统形式的温和保守主义的核心任务。尽管这一努力不可能满足保守主义传统对有机论的渴望,但它能够提供一种可行的、具有明显保守色彩的政治联合体模式,它适应于与日俱增的社会多元性,尤其是与之相伴随的“身份政治”的兴起,后者正是当代欧洲生活的主要特征。


1  锡拉巨岩(Scylla),意大利墨西拿(Messina)海峡中著名的大旋涡。英语中“between Scylla and Charybdis”,为“进退维谷、左右为难、腹背受敌”之意。——译者

2  卡律布狄斯旋涡(Charybdis),西西里附近的一个旋涡,位于希拉洞穴的对面,被拟人化为一种吞噬船只的海怪。——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