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水经注》究竟错在哪里?
为解决长久以来以讹传讹造成的关于霸上位置的错误说法,拙文溯本寻源,指出霸上在白鹿原说实源出《水经注》的错误记载。《也论》认为拙文是“用郦氏之误来否定郦氏对霸上的正确记载”。《水经注》的原文为:“霸水又左合浐水,历白鹿原东,即霸川之西故芷阳矣,《史记》秦襄王葬芷阳者是也,谓之霸上。汉文帝葬其上,谓之霸陵。……自新丰故城西至霸城五十里,霸城西十里则霸水,西二十里则长安城。应劭曰:霸水上地名,在长安东二十里(按:熊会贞据《汉书》应劭注改作三十里,当是),即霸城是也,高祖旧停军处。”这里所谓“高祖旧停军处”,显然就是指《史记》所载刘邦入武关后驻军的霸上。对于这两处矛盾着的霸上,笔者认为前一处(即白鹿原上的霸上)系郦道元移录《三秦记》文,误置秦芷阳于白鹿原所致。《三秦记》原文是:“白鹿原东有霸川之西阪,故芷阳也。” 164郦道元博采群书而作《水经注》,这是众所周知的,其间移录旧籍而不著所本者比比皆是。但《三秦记》偏偏混淆了汉霸陵县和汉文帝的霸陵。事实上,秦芷阳城与汉霸陵城、也就是魏晋及北魏霸城,同在一地,不是与汉文帝霸陵在一处(详后)。因此,秦芷阳所在的霸上也就是刘邦驻军的霸城。
《也论》则认为“北魏霸城县与魏晋霸城县、汉霸陵县并非一地,更不用说与汉霸城观、秦穆公霸城(即芷阳)最易混为一谈了(按:拙文并未认为汉霸城观与秦芷阳、汉霸陵县、魏晋霸城县或北魏霸城县为一处)”。“芷阳又在今蓝田县西六里”,“在白鹿原上”。这里首先要搞清的是北魏霸城与魏晋霸城及汉霸陵城的位置关系。论北魏霸城,自当以《魏书》或北魏时期的记载为基本依据。《魏书·地形志》载:“霸城,郡治,汉曰霸陵,晋改属。”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也载:“渠上承霸水,东北经霸城县故城南,汉文帝之霸陵县也。”北魏杨衒之《庙记》同样载有:“霸城,汉文帝筑。” 165在以后的文献中也无不认为北魏霸城、魏晋霸城及汉霸陵城同在一地,如《太平寰宇记》卷二五雍州万年县:“灞岸在通化门东三十里,秦襄王葬于坂,谓之霸上。其城即秦穆公所筑,汉为县,在今县东北二十三里,灞水东岸,灞陵故城是也。东南至文帝陵十里。晋改为灞城,宇文周建德二年省,即此城也。” 166可见北魏霸城与魏晋霸城、汉霸陵城同在一地。《也论》虽然对此不以为然,但却未举出任何证据。相反,《也论》对北魏霸城县与魏晋霸城县及汉霸陵县之间位置关系的认识颇为混乱,如先说“北魏霸城县与魏晋霸城县、汉霸陵县并非一地”,后面却又写道:“魏晋改霸陵县为霸城县,城址北移到铜人原上,或者也就是北魏霸城县所在。”而魏晋改移霸城城址事同样没有举出证据。何况,即使汉霸陵城、魏晋霸城或北魏霸城在灞桥东侧一定区域内有所移徙,也毫不影响拙文的结论。
再来看汉霸陵城与秦芷阳城的关系。《也论》说:“‘霸陵,故芷阳也’(按:注云出《括地志辑校》)是指汉文帝霸陵,并不是汉霸陵县。《汉书·地理志》云‘霸陵,故芷阳’,是指汉霸陵县即秦芷阳县,并不是汉霸陵城也就是秦芷阳城。秦穆公的霸城宫,‘汉于此置霸陵’(按:注云出《史记·高祖本纪·正义》引《三秦记》),……仍是指的文帝霸陵,并不是汉霸陵县。”按《括地志》“霸陵,故芷阳也”见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引古本《史记正义》,此古本《史记正义》之真伪本颇成问题 167,即或《正义》此文可信,以此来论证芷阳与汉文帝霸陵同在一地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史记》卷五《秦本纪·正义》引《括地志》说得很清楚:“芷阳在蓝田县西六里。《三秦记》云:白鹿原东有霸川之西坂,故芷阳也。”可见《括地志》中之芷阳位置实承自《三秦记》,而拙文所进行辨正的正是《三秦记》置秦芷阳于汉文帝霸陵的错误。尽管如此,这里仍不妨对《括地志》之说作点分析。按照《括地志》所云(同时也是《也论》的看法),芷阳在唐蓝田亦即今蓝田县西六里,则由此所谓“芷阳”到汉文帝霸陵要在四十里以上,何以得云“霸陵,故芷阳也”?溯本求源,这句话应系袭用《汉书·地理志》“霸陵,故芷阳”文,而《汉志》所言的霸陵明是县名,决不能是汉文帝的霸陵。《括地志》 一方面移录《三秦记》,错置芷阳城于白鹿原,又误取《汉志》释霸陵县文以当汉文帝霸陵,遂致此谬误。这从其他文献也可证实。如《长安志》卷一一万年县云:“霸陵故城,在县东北二十五里,霸水之东。《十三州志》曰:霸陵,秦襄王所葬芷阳也,汉文帝更名霸陵,莽曰水章。……其城即秦缪(穆)公所筑,……东南至文帝陵十里。”据此,汉霸陵城不仅是沿用秦芷阳旧城址,而且还是秦穆公霸城宫的所在。在后一点上,《三秦记》另一条记载倒是正确的,《史记·高祖本纪》“沛公遂先诸侯至霸上”条《正义》说:“故霸陵在雍州万年县东北二十五里,汉霸陵,文帝之陵邑也,东南去霸陵十里。《地理志》云:‘霸陵,故芷阳,文帝更名。’《三秦记》:‘霸城,秦穆公筑为宫,因为霸城,汉于此置霸陵。’《庙记》云:‘霸城,汉文帝筑,沛公入关,遂至霸上,即此也。’”《也论》忽略《史记正义》的上下文联系,截取《三秦记》“汉于此置霸陵”一句,而径自断言其本意“是指的文帝霸陵,并不是汉霸陵县”。今通读《史记正义》这条全文,张守节明明是把“汉于此置霸陵”解释为霸陵县。
秦芷阳不在“蓝田县西六里”的白鹿原上,也可证之于史实。刘邦在项羽鸿门宴上逃归霸上时,“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刘邦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较常途少走一半路程。此说虽然不免言过其实,但他走的毕竟应该是一条较近的路。若按照《也论》,霸上在白鹿原北端汉文帝霸陵处,芷阳在其南四十里之外,那么,仅由其所谓“芷阳”至其所谓“霸上”就超过了常途上鸿门至霸上间的“四十里”距离 168,更何论还须先走五十里左右山路,通过所谓“郦山间道”,由鸿门至“蓝田县西六里”的芷阳,两段路程合在一起已近百里,何有近便可言?
总之,我认为《水经注》置霸上于白鹿原有误,《也论》肯定此说也自然站不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