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交通与地理文献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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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崤底与回溪

崤底与回溪因两汉之际光武将冯异曾在两地与赤眉军大战而知名。《后汉书》卷一七《冯异传》记冯异此役,云异与赤眉首战失利,同与此役的光武将邓禹逃归宜阳,冯异则走回溪坂逃脱;尔后冯异复与赤眉相约会战,设伏兵大破赤眉于崤底,赤眉余众东走宜阳投降。由于这两次战役都提到了崤山南路上的宜阳,因此从唐代开始,就有人把回溪、崤底都推定在崤山南路上。唐初章怀太子李贤注《后汉书·冯异传》即云:

回溪,今俗所谓回坑。在今洛州永宁县东北,其溪长四里,阔二丈,深二丈五尺也。

其后杜佑在《通典》永宁县目下又转述了李贤的说法。再往后唐宋乃至明清诸地志几乎无一不是沿袭这一说法。如《元和郡县志》、《太平寰宇记》、《大清一统志》等均如是。而且愈到后来具体地点讲得越清楚,最后又干脆明确地将崤底与回溪放到了一起。及至今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2册东汉图幅上,也是承用此说,把回溪连同崤底一道标注在了今洛宁县北(即唐永宁县北);严耕望先生论唐代崤山两道变迁涉及此地时,也同样是因循李贤以下诸说。

单单从李贤的说法来看,可谓具体入微,既有俗名如何叫法,又有溪谷之长、宽、深尺度,毫厘毕现,叫人不容不信。其说也就是藉此才得以在后世递相传承,而且愈演愈真。然而核诸实际,李贤之见则可谓“得之毫厘,失之千里”了。

回溪与崤底两役的背景是赤眉军入据关中后,汉光武帝刘秀先委派邓禹征讨,师老无功,又征邓禹还而命冯异代之。冯异于光武帝建武二年冬十一月受命出师西行,而赤眉军时亦挥师东来,两军中途相遇,首战于回溪附近。《后汉书·冯异传》记回溪之役云:

异与赤眉遇于华阴,相拒六十余日,战数十合。……三年春,(光武帝)遣使者即拜异为征西大将军。会邓禹率车骑将军邓弘等引归,与异相遇。禹、弘要异共攻赤眉。……弘遂大战移日,……弘军溃乱,异与禹后兵救之,……大为所败。……禹得脱归宜阳,异弃马步走上回溪坂,与麾下数人归营。

据此,回溪理当在华阴附近。《后汉书》卷一一《刘盆子传》记邓禹参与此役云:“邓禹自河北度,击赤眉于湖,禹复败走。”河北为县名,在黄河北岸今山西芮城附近,隔河与湖县相对 110;湖在华阴东,今河南灵宝县西北,东汉时与华阴是相互毗邻的两个县。由此可以说明回溪是在华阴与湖两县之间的地带内。

在冯异与赤眉回溪之战以前不太久,回溪还发生过邓晔与“九虎”之间的一场大战,事见《汉书·王莽传下》:

析人邓晔、于匡起兵南乡,……西拔湖。莽愈忧。……拜将军九人,皆以虎为号,号曰“九虎”,将北军精兵数万人东。……九虎至华阴回溪,距隘,北从河南至山。于匡持数千弩,乘堆挑战。邓晔将二万人从阌乡南出枣街、作姑,破其一部,北出九虎后击之。六虎败走,……三虎郭钦、陈翠、成重收散卒,保京师仓。

京师仓在渭口,阌乡在湖县西。通过此役可以进一步证明回溪是在华阴附近、京师仓与阌乡之间。郭沫若主编《中国史稿地图集》上册《西汉末农起义图》上所绘回溪位置近是,应该是正确的。

回溪既在华阴,那么崤底是否也在这一带呢?其实不然。把冯异回溪之役与崤底之役的地点联系到一起,纯粹出于后人草率武断。冯异回溪之役与崤底之役一在建武三年春正月甲子,一在闰月丁巳 111,其间是相隔有一段时间的,并非连日作战。回溪之役以后,赤眉军继续东进,“遂出关南向” 112。湖县附近没有什么关隘,只有秦故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县东北,当是因两汉之际战争频繁,重又利用戍守,故云出关。湖县东弘农郡,即治秦函谷关故城 113。赤眉军初出关中,陕县有苏况起兵杀弘农太守,光武帝闻之急忙连夜强招卧病在家的将领景丹,云“闻赤眉从西方来,恐苏况举郡以迎之”,因令景丹将兵至弘农郡镇守 114。此即利用秦函谷故关置防之意。赤眉军出关之后其实并没有“南向”,而是继续东进(故《后汉书·刘盆子传》“南”字当为“东”字之讹),进入崤山隘道,随之大战崤底,全军溃败。

赤眉军出关中向东进发以后,光武帝马上派侯进和耿弇将兵分别屯驻崤山北道上的新安和南道上的宜阳,“分为二道,以要其还路”,并布署诸将:“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 115同时指令冯异将赤眉军引入崤山隘道决战,而光武帝“自待其会”,“一举取之” 116。因此,冯异按照刘秀所布署的这一“万全之计”,本来是要竭力避免在回溪与赤眉军进行大规模会战的,只是无奈邓禹自愧出师无功,强以意行之,结果遭致惨败。回溪战后,邓禹离开冯异军队,走崤山南路,“独与二十四骑还诣宜阳” 117,不再与冯异在一起。因此他的行路与崤底不但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恰恰可以反证崤底不应在崤山南路上。

关于冯异与赤眉崤底决战的详细地点,文献没有十分明确的记载。但从此役前后的有关情况,还是可以推论的。第一,如上所述,冯异与走崤山南路的邓禹后来分道扬镳了。因此,他很可能走的是崤山北路。第二,崤底决战以后,赤眉军余部“尚十余万,东走宜阳降” 118。假如冯异是在崤山南路上设伏击溃的赤眉军,那么十余万众赤眉军是不可能在全军溃败之后,竟又毫无阻拦地越过冯异的军队东走宜阳的。第三,从地名本身看,崤底当与崤山有关 119;从刘秀的整个战略部署来看,崤底之战也只能发生在崤山隘道上。第四,崤底战后,赤眉军东走宜阳。刘秀按照既定部署“自将征之”,赤眉乞降 120。光武帝“玺书劳异曰:‘赤眉破平,士吏劳苦。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渑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里可以说明两个问题。首先是赤眉授降时冯异没有与光武帝一起在南道,因此才需要以玺书相劳;其次是崤底必在崤山北道,近渑池。第五,赤眉军崤底败后,是怎样从崤山北路改移到崤山南路上去的?其具体路径虽然不详(应当从崤山北路向西退出隘道后再转赴南路,虽也可能有别的山间小径可走,但十余万众从山间小路通过其艰难是不易想象的),但《水经·谷水注》秦赵二城(即俱利城)下云其地即“司马彪《续汉书》曰赤眉从渑池自利阳南欲赴宜阳者也”。赤眉起兵后在各地转战期间,以前从未进入过崤渑地区 121。因此,司马彪《续汉书》所云当即指此次崤底之战后赤眉军赴宜阳事。由此可以证实崤底就在渑池附近的俱利城(今渑池县城稍西)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