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西二崤与南北二陵
王文楚先生在论述崤山古道的路径变迁时提到东西二崤说:
崤山有二,北为东崤,南为西崤,南北二崤都有隘路。……今陕县东硖石镇一带为东崤,隘路盘曲如羊肠,两旁峭壁耸峙,是潼关以东最险之路,其西段陆路沿今青龙涧河支流交口河河谷,东段陆路沿谷水(今涧河)河谷而东至洛阳;今陕县东南雁翎关一带为西崤,隘路也很险峻,沿今青龙涧河支流雁翎关河、洛河支流永昌河谷道而行,复循洛河东至洛阳。 87
按照王文楚先生的看法,这里所说的两条道路也就是所谓“东崤北路和西崤南路”;同时,从王文中还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东崤=北崤,西崤=南崤。在这两点上,胡德经先生就是带着与王文楚先生相同的看法,在文章中直接绘出“南崤”和“北崤”,分别标注在崤山南北两道上。
按史籍中从无南崤、北崤之说,东西二崤首见于西晋戴延之《西征记》:
自东崤至西崤三十里。东崤长坂数里,峻阜绝涧,车不得方轨;西崤全是石坂,十二里,险绝不异东崤。 88
认真审读上文,不难看出东、西二崤是东西并列在同一条东西方向延伸的道路上,戴延之是按照他亲身行历的次序由东向西记述东、西二崤一段道路的。既然《西征记》记述得这样明白,那么王、胡二位先生又为什么会把东西二崤南北对置,并凭空推衍出所谓“南崤”、“北崤”来了呢?这从胡德经先生的文章中可以看出一点端倪。胡文说,
据《左传》僖公三十二年载,崤有南北二陵,南陵夏后皋墓,北陵有文王避风雨处。经考察,夏后皋墓今仍在,正当崤山南路要冲雁翎关西口,……今文王避风雨处的遗迹尚在,即今陕县硖石,也就是北崤道的必经之处。
在胡文的附图上,正是把南、北二崤分别标在了他这里所说的南、北二陵处,王文附图上西(南)、东(北)二崤的标法也大体相类。可以看出,胡、王两位先生是把崤山地区的所谓南、北二陵与东、西二崤视为一事了。
据《通典》卷一七七《州郡》七河南府永宁县下所引《括地志》,崤山南、北二陵南北相距有10里左右,不可能在同一条东西道路上(今本《通典》文有舛讹,颠倒南北二陵方向,严耕望先生已有辨正,详见严文)。戴延之《西征记》记述的是崤山北道上的情况,这一方面可以由当时崤山南、北两道的实际使用情况上得到印证——即当时一般都走北道。如《通典》卷一七七《州郡》七河南府永宁县下叙南北两道变迁,云三国以后、北周初年以前,行旅多取北道;又西晋潘岳《西征赋》叙其过崤山路线也是走的北道。另一方面戴延之《西征记》的记述也可以明确证明这一点。如《水经·谷水注》引《西征记》提到他在旅途中曾“至白超垒”,白超垒在新安新函谷关附近,正当北道。因此可以肯定所谓东、西二崤都是在崤山北道上,与南北并立的崤山二陵决然不容相混淆。
二 崤山与崤水
关于崤山地理形势最早、最详的记述,当推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水经注》中涉及到崤山或崤水的地方有多处,总起来看由西向东有盘崤山、崤水(入河),石崤山、石崤水(入崤水),千崤山、千崤水(入河),土崤(三崤)。这些地点虽然已不可能完全一一确指,但其大致所在还是可以推究的。
首先可以确定土崤的大致位置。土崤见于《水经·谷水注》:
谷水出千崤东马头山谷阳谷,……东经秦赵二城南,……世谓之俱利城。……昔秦赵之会,各据一城。……谷水又东经土崤北,所谓三崤也。
谷水即今洛河支流涧河,上源处今仍有山名马头山,在今陇海铁路观音堂站北面,当即沿用古代旧名;俱利城即今渑池县西“秦赵会盟台”处;因此所谓土崤应即指“秦赵会盟台”一带的山地。
由谷水上源马头山向西,按照《水经·谷水注》的记载应是千崤山。在《水经·河水注》中,黄河在三门砥柱以下、马头山区以西,有两条较大支流由南岸并行汇入。一条是出自千崤山的千崤水,另一条是出自盘崤山和石崤山的崤水。千崤水在东,崤水在西。同时《水经注》还记载这两条河流也都横切过崤山古道。但是,事实上现在在这一地段上却只有一条河流北入黄河(在今陕县天冶河、涧底河村附近入黄河),在这一带山地中河道也不可能发生剧变,因此《水经注》的记载肯定有误。从《水经注》的文字来看,它对崤水、千崤水在崤山古道附近的一段,描述得都十分具体、生动,不会有什么错讹,更不会是向壁虚造的。但是下游近黄河段却都没有什么内容,显然作者对这一段不如上游熟悉。所以《水经注》的错讹应当是错把同一条河流上源的不同支流分成了两条各自独立的河流,即千崤水与崤水应是同一河流。从名称上看,应以崤水为主流名,千崤水作为支流汇入崤水,再北入黄河。《水经·河水注》记崤水:
出河南盘崤山,西北流水上有梁,俗谓之鸭桥也。历涧东北流,与石崤水合。水出石崤山,山有二陵,南陵夏后皋之墓;北陵文王所避风雨矣。言山径委深,峰阜交荫,故可以避风雨也。秦将袭郑,蹇叔致谏而公辞焉。蹇叔哭子曰:吾见其出,不见其入。晋人御师,必于崤矣,余收尔骨焉。孟明果覆秦师于此。
这里石崤山的位置又与上节提到的崤山南北二陵联系到了一起。南北二陵中崤山北陵侧临大道,为周文王所曾经历,也是《春秋》僖公三十三年秦军千里奔袭郑国,在中途全军覆没的地方。《水经注》关于崤山南北二陵这一段记述是兼采《左传》及杜预注写成的。《春秋公羊传》记蹇叔送子时曰:“尔必死于崤之嵚岩,是文王之所避风雨者也。”《春秋谷梁传》作“女死必于崤之岩唫之下”。汉高诱注《淮南子·地形训》崤坂云:“钦吟是也。”《说文解字》山部有“岑崟”,乃形容山貌之词。除《谷梁传》“岩崟”疑当为“嵚崟”之讹外,余几处读音均相近,当是同音讹转。崤山北陵当由山貌“岑崟”而得其名。今陕县硖石镇东南有“金银山”,北侧古道,山势险峻,疑即“钦吟”音转,可将其比定为崤山北陵。
然而钦吟山亦即崤山北陵只是石崤山的一部分。如上节所述,其南十里左右还有夏后皋墓所在的崤山南陵。由金银山向南十里,已到今响屏山东北的“大槽沟”一带(直线距离),而石崤山的范围比这还要大一些。由此向西南可以再推到响屏山以西,接近雁翎关。因为发源于此的青龙涧河支流雁翎关河古称“安阳溪水”,《水经·河水注》称其“出石崤南”。
确定了石崤山的位置和范围,也就可以推断其他几个地方的所在了。在天冶河和涧底河村附近流入黄河的这条河溪在上游有两大支源头。东支经甘豪,西支经硖石。甘豪一支东侧即谷水所出的源地马头山,因此应是《水经注》的千崤水。当然,千崤山的位置也就可以同时确定在这里了。在它的西面,就是石崤山北段的“金银山”(钦吟山)。西面经硖石的一支溪流,在硖石又可分为东西两支。东面一支侧近“金银山”,当即石崤水。其西应即盘崤山和《水经注》中的崤水正源。盘崤山应是指崤山山区西部接近交口河这一段。因由东西行,山路至此纡曲下降而得名,故潘岳西行至此自称“降曲崤” 89。
至此,崤山、崤水的面目已基本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