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全传(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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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胡马长驱三犯阙

汴京城破帝北狩

天色渐晚,漫天霞光消失在灰暗的暮色中。

相州北门内的酒楼早已是华灯闪烁,热闹更胜白日。

楼上一间小厅内,画着青绿山水的屏风下,是一张摆满精美酒食的方桌。王贵和岳飞分宾主坐在桌后的乌漆木椅上。

“能在相州城中见到大哥,实在是让小弟高兴坏了!”王贵红光满面地说着。

“也真巧,为兄到了相州城,四弟也就来了。”

“我早就在相州城里。我们王家在汤阴县城里有两个店铺,而在这相州城里倒有三个店铺。金兵来了,我爹一害怕,便让全家搬到相州城里住下了。”

“州城里兵马多,比县城要安稳些。”

“可上一回金兵照样攻破了州城。算啦,不说这些,我们兄弟有几个月没见面了吧?这回见了,可得好好喝他一场。”

“我可不是来与你吃酒的……”

“不吃酒你又来干什么?”王贵瞪起了眼睛,不高兴地说道。

“为兄可没想到四弟会到这个地方来。”岳飞望着面前的酒菜,苦笑着说道。

“不到这里来又能到哪儿去?这些日子我天天和爹赌气,家里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唉!不说这个,来,来,来!小弟先敬你一杯。”王贵说着,举起酒壶,就向岳飞面前的酒杯伸过来。

岳飞抬起手,挡住了酒壶。

王贵一愣:“大哥,你怎么了?当初在军营中,你也曾和大伙儿一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啊?”

岳飞没说什么,只是掀开外袍,露出里边的麻衣孝服。

王贵大惊:“莫非是……是……”

“是我爹去了。”岳飞说道,声音低沉沙哑。

王贵放下酒壶:“大哥,对不住……对不住……”

岳飞道:“这不怪你。”

王贵神情黯然道:“大哥,这等重大之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别的兄弟离得远,我也离得远吗?”

岳飞道:“并非我不想告诉四弟,而是……”他叹了一声,将金兵如何在姚家庄烧杀,他又如何听从父命、移孝为忠、充任义兵统领等等之事详细讲了一番。

王贵眼圈发红:“岳老伯如此深明大义,天下少见。可恨我近在咫尺,却未能前往墓前一祭。这杯酒,权当遥祭之礼吧。”他说着,将面前的酒杯斟满,端起来,缓缓洒到地板上。

岳飞忙离座拱手一揖:“谢四弟。”

王贵道:“岳大哥戴孝从军,忠义可感天地。”说着,弯腰深深行了一礼。

岳飞还了一礼,坐下问道:“刚才四弟说在家中赌气,不知为了何故?”

王贵坐下来,皱着眉道:“国家如此,任何一个习武之人也难安居家中。我想投军,可我爹就是不愿意。”

岳飞道:“兵战之事,最是凶险。你父亲不愿你投军,亦为人之常情,四弟切莫为此赌气。”

王贵道:“上次我随大哥勤王,爹倒是赞同,说金虏坏了行商道路,不赶走金虏,就做不成买卖。这次金虏侥幸没有攻占相州城,爹的主意就变了,再也不提赶走金虏了。哼!我看只要能把买卖做下去,让我爹给金虏当孙子,他也愿意。”

岳飞忙说道:“圣人曰‘子不言父过’,四弟不可如此。”

王贵道:“其实脚长在我身上,若我真要走,爹哪里又拦得住。”

岳飞道:“四弟切不可妄行。你若真要投军,一定要禀明父亲,方可行动。”

王贵苦笑了:“若依大哥之言,我只怕一辈子也投不了军。”

岳飞眉头微皱了一下,转过话题:“众位兄弟近日都无消息,我甚是担心。”

王贵道:“大哥不用担心,我上个月还见到过李三哥呢。”

岳飞忙问道:“你是在哪里见到李豹兄弟的?”

王贵道:“上个月,我随父亲到济南府(今山东济南市)进货,半道上遇到了一队强人,差点送了性命。幸亏李三哥是强人中的一个头领,这才没出事……”

“什么?”岳飞大急,“你说李豹兄弟竟做了强人头领?这……这不是在与朝廷作对,成了叛贼吗?”

王贵道:“李三哥说他并不想做强人,他落到这个结果,全是朝廷逼的。他在正月里听说金虏围攻汴京,就召集了数百义兵,西进勤王。不料当地大族硬指他要谋反,勾结官府派兵剿杀。李三哥一怒之下,杀了大族全家,真的拉起人马上山做了强人。”

岳飞听着,长叹了一声,默然无语。

王贵道:“李三哥让我别将他的事告诉大哥,可我……”

“李豹兄弟也有他的难处,我不想说他什么。”岳飞打断了王贵的话头。

王贵道:“董二哥也有消息。他又投了军,在西北兵中的‘老种相公’部下当弓手。相州城中亦有人在‘老种相公’处吃粮。因‘老种相公’病故,许多人都灰了心,回到了家乡。我昨日和一个从‘老种相公’处回来的朋友吃酒,言谈中居然打听到了董二哥的下落,说是董二哥仍在西北兵中,只是不知现在到了何处。”

岳飞点点头,沉重地道:“董家兄弟在这个时候绝不会离开军营。如今西北兵四处散落,又深为金虏忌恨,董家兄弟只恐……只恐是凶多吉少。”

王贵安慰道:“大哥不必太挂心,董二哥武艺高强,纵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也能杀进杀出。”

岳飞道:“河北的兵马,都须听大元帅指挥。只要董家兄弟仍在河北,我就不难见到他。如今我们兄弟之中,只有徐家兄弟没有什么消息。”

王贵道:“相州城中,都说大元帅要提兵杀到汴京去。大哥既是在大元帅帐下,自会随军杀往汴京。到了那时,便可见到徐家兄弟了。”

岳飞道:“汴京周遭数十里,城内住户千万家,要见到徐家兄弟,恐怕不那么容易。”

王贵道:“徐家兄弟是在汴京城卖艺为生的?汴京使枪耍棒者,多在大相国寺一带讨生活。大哥只要找到了大相国寺,就能见到徐家兄弟。”

岳飞道:“听说大相国寺是汴京城最热闹的去处,到时我定要去好好看看。”

王贵道:“只怕如今的大相国寺已见不到往日的热闹了,这都是金虏坏的事。嗯,大哥,你们什么时候出征?”

岳飞道:“听韩家大少爷说,大元帅府行过开府仪式后,立刻便会发兵南下。”

王贵喜形于色叫道:“好!康王爷是当今皇上之弟,若举兵勤王,天下英雄定会群起响应,金虏这下子可要尝尝我大宋的厉害了!”

岳飞右手握拳,往桌上一擂:“这一回,我要痛痛快快大杀一番!”

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十二月初,康王赵构正式开大元帅府于相州,宣布勤王。

四方勇士闻讯欢欣鼓舞,纷纷前来投效。

赵构精心挑选了万余勇士,组成前、后、左、右、中五军,下命出征。

然而出乎许多人的意外,赵构并未向南进兵,直捣金人后路,解救汴京之围,而是向东疾行,往大名府(今河北大名)方向而去。

三日后,康王赵构拥兵至大名,并欲继续东行。

副元帅宗泽闻知,急率精兵两千余人,赶至大名。

西北兵中的将领张俊、杨沂中、苗傅等人亦率兵数千,来到大名府中。

众人纷纷上书,求见赵构,请教行军方略。

赵构无奈,只得在大元帅府中召见众人。

大元帅府设在大名府衙署中,戒备森严。府门内外,处处是手持兵刃的披甲卫士。

衙署正堂上,赵构身穿王袍,高坐在正中的主位上。汪伯彦、宗泽两位副元帅分坐在左右偏位上。

韩肖胄、张俊、杨沂中、苗傅等人俱是站立在厅堂上,神情肃然。

“京城被虏人围困,本王理应火急救援。奈何皇上忽降密诏,严令本王不得南进。”赵构神情悲哀地说着。

众人听了,除汪伯彦外,都是大惑不解,面面相觑。

“汴京为金虏所困,社稷危在旦夕,皇上怎么会下诏阻止大王南进呢?”宗泽问道。他身形瘦高,满头白发,但两眼晶光闪烁,声音洪亮,犹似壮年人一般。

赵构向汪伯彦看了一眼,沉痛地说道:“我们就算南进,也是迟了。”

宗泽大惊:“此为何故?”

“京城已然……已然失陷了。”赵构语带哽咽地说着。

什么,京城失陷了?众人似闻晴天霹雳,都愣住了。

厅堂上寂静无声,仿佛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

“请蓝公公来!”赵构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一个身穿绣锦袍服、年约五旬的肥胖太监走到了厅堂上,弯腰对赵构施了一礼。

“看座。”赵构说道。

护卫兵卒们搬上一把黑漆木椅,安放在汪伯彦下首。

肥胖太监只略略推辞了一下,便坐在了椅上。

“蓝公公是皇上最信任的内官,非有紧急大事,从不出宫。”赵构说道。

“京城失陷之事,还请蓝公公详细讲来。”汪伯彦十分谦恭地对肥胖太监拱了拱手。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目光都向肥胖太监扫了过来。

肥胖太监缓缓讲述起来,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犹存余悸,脸上却一直保持着傲然之色——金兵围攻汴京城的兵力远远超过上次,而大宋守卫汴京的兵力反倒比上次减少了许多,城中人心惶惶,一日数惊。

赵桓派出的求和使者大多安然抵达金营,可是派出的求救使者却很少活着回来——金兵已逐渐合围,四面设营,将汴京城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天下主动勤王的兵马,仅有两支。一支为南道总管张叔夜,一支为东道总管胡直孺。

张叔夜率三万人冲破重围,奔进了汴京城内。

胡直孺领数万人攻击金营,被打得大败,为金人擒杀。

京城中守将闻听败报,惊慌失措,许多人竟借口与敌死战,开城狂逃而去。金兵趁势猛扑城头,幸得张叔夜等人奋力防守,才使得金兵未能破城。

这时,同知枢密院事孙傅保举了一个市井游民郭京,言其能施六甲仙法,只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便可全歼金虏,生擒完颜宗翰、完颜宗望。

赵桓大喜,以为天降神人相助,连忙召见郭京,赐黄金万两,锦缎万匹,命其速速施法破敌。

郭京在市井无赖中招收了七千七百七十七人,俱画上鬼脸,穿上八卦道袍,然后让守卫兵卒全数下城,说是仙法不容凡人观看。

赵桓不顾张叔夜等大臣的劝说,下诏令守卫将士下城,以便郭京施法。

当日,郭京便大开城门,领七千七百七十七鬼脸人直扑敌营。

金兵亦是大开寨门,倾营而出。

郭京见金兵居然不怕他的六甲仙法,大骇之下,立即向草野丛中落荒而逃。

七千七百七十七鬼脸人被金兵铁骑冲得七零八落,横尸遍地。

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乘胜挥兵疾进,一举攻进了汴京城内,迅速占领了外城全部的城门。

大宋经营了一百六十余年,坚固号称天下之最的汴京城,在一天之中就被郭京以“仙法”送到了金国人手中。

赵桓闻听金兵登城,掩面大哭,道——宰相误国,害我父子死无葬身之地矣。

张叔夜等大臣收兵退守内城,欲与金兵死战到底。

京城百姓俱登上屋顶,呼声震天,以砖块瓦片掷向敌兵。

金兵见此情形,不再攻击,派出使者言道——大金兴兵南下,不为灭宋,只为割地。

赵桓犹如在地狱中见到生路,立即下诏严禁军民抗敌,与金人议和。

完颜宗翰、完颜宗望言道——既然议和,两国间便不应有攻战之事,宋帝应速遣使者到天下各地宣示大金仁德之心,休得以勤王之名兵临汴京。

赵桓对金人的要求,立即应允,派出亲信太监,前往各处传诏。

赵构在金人后路,最为金人所忌。赵桓便遣其最信任的太监蓝珪奉密诏连夜北行,令赵构不得南进,亦不得留驻相州,以免金人生疑。

蓝珪的话说完了,厅堂上仍是一片沉默。

想不到我堂堂大宋都城竟然坏在了一个市井骗子手中。众人心中就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大王,请速斩蓝珪,以正军法!”宗泽陡然大喝了一声。

赵构吃了一惊:“啊,宗大人……宗大人何出此言?”

“蓝珪分明是金人奸细,伪传皇上密诏,欲乱我军心,使我勤王之师不战自溃。大王当立斩蓝珪,然后誓师南下,解救皇上!”宗泽大声道。

蓝珪又惊又怒:“咱家受皇上亲口嘱托,来此传诏,如何成了金人奸细?”

汪伯彦紧接着说道:“蓝公公乃皇上腹心之人,绝非金人奸细。”

赵构也忙辩解道:“本王识得皇上笔迹。蓝公公所传密诏,绝无作伪之处。”

“蓝珪,皇上的密诏,金人看过吗?”宗泽问道。

“这个……这个……金人已占汴京外城,皇上的密诏若不经由金人过目,咱家如何出得汴京?”蓝珪忙说道。

“大王!”宗泽拱手向赵构说道,“皇上亦知密诏当为金人过目,岂会说出真话?汴京尚有内城、宫城未破,金人虽占外城,并不能立即亡我大宋,故诡言议和,阻止我四方勤王之兵,欲不战而胜。大王试想,当此危急之时,皇上渴盼救兵犹似久旱望雨,岂会传诏让大王屯兵不进?皇上迫于形势,不得已书此密诏以混金人耳目,实则盼四方勤王之师火速赶至,故尽遣亲信太监为使者。蓝珪不知体谅皇上苦衷,竟仰承金人之意,使大王屯兵不进,不是金人奸细又是什么?大王今日不斩蓝珪,则一旦京城失陷的消息传开,士气必致大伤,难以与金人相敌矣!下官请大王以国事为重,速下决断——斩杀蓝珪,誓师南下,解救皇上!”

“大王,宗副元帅之言,实为至理。今日不斩蓝珪,军心必难维持!”韩肖胄上前说道。

众人纷纷上前,齐声请求斩杀蓝珪。

蓝珪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哀求地望着赵构。

啊,宗泽之言,确有道理。近日天下勇士和各处朝廷命官纷纷投归本王,是因为本王受命为兵马大元帅,负有勤王保国的重任。若本王屯兵不进,纵有皇上密诏为掩饰,也必然留下话柄,会失去天下人的拥戴。失去了天下人的拥戴,就无兵可供驱使。在此乱世之中,无兵驱使,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不,不!本王绝不能落到任人宰割的下场。

本王若斩杀蓝珪,誓师南下,天下人必是轰然响应,对本王竭诚拥戴。

想到此,赵构不觉向宗泽望了过去,正欲开口说话,忽听汪伯彦在他身侧低咳了一声。

那一声低咳,使赵构到了喉头上的话又咽了回去。

赵构知道,汪伯彦有话要说。

“蓝公公是皇上派来的使者,不得擅杀!”汪伯彦叫道。

“汪大人也相信皇上会让大元帅屯兵不进吗?”宗泽厉声问道。

“皇上之意,臣下岂敢妄猜。今日之势已明,金人随时可加害皇上,大王若誓师南下,激怒了金人,使皇上身受不测之祸,谁能担当?”汪伯彦语带威胁地说着。

“金人尚未占据内城,如何能够随时加害皇上?”宗泽质问道。

“金人能破外城,就不能攻破内城吗?”汪伯彦说着,对赵构拱手施了一礼道,“大王身为皇子,行动尤应谨慎。否则,天下未免会谣言纷纷,指大王有不臣之心。”

“大王!身为臣子者,怎能眼看君父受困于虏人刀斧之下而无动于衷呢?大王若以雄兵南下,虏人纵有加害皇上之心,也不敢轻举妄动。大王若是徘徊不前,虏人则以为我大宋无人矣,必将毫无顾忌,为所欲为。”宗泽急切地说“唉!”赵构长叹了一声,“本王身为皇子,不能不多加谨慎。然宗大人之言虽有过激之处,亦是有理。本王究竟该当如何,还请众位详加议论。”

“宗大人勇敢善战,可为前部先锋,暂且进兵澶州一带,以观金虏动静。大王则暂驻大名府中,广招兵马,训练士卒,待机而动。如此,既不至于违背诏令,又可威慑金虏,是为两便之策也。”汪伯彦说道。

好!此策可得勤王之名,而本王又不必冒险。赵构心中赞道,唯恐宗泽反对,急急说道:“汪大人所言,甚合本王之意。宗大人明日便可领本部兵马,向澶州进发。本王暂且坐镇大名府中,以备接应。”

“大王,当此危难之时,切不可首鼠两端,进退不定啊。天下百姓,都在看着大王……”

“本王决心已定,宗大人不必多言。”赵构说着,对众人摆了摆手。

众人只得躬身告退。宗泽临退出厅堂时,狠狠瞪了一眼汪伯彦。

汪伯彦手抚长须,得意地一笑。

宗泽倾其全军急速南下,很快就进抵澶州一带。

赵构、汪伯彦却在宗泽进军之时,领军马行至东平府(今山东东平),离金兵更远。

完颜宗翰、完颜宗望注意到了宗泽,派出刘宗彦等人领着投降的数万汉军围攻宗泽。

宗泽奋勇前进,连战连胜,大败刘宗彦,进至卫南(今河南滑县东),离汴京城不足两百里。

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大为震惊,派出数千精锐铁骑,会合刘宗彦的汉军,全力攻击宗泽,企图一举解除后患。

宗泽所部仅万余人,虽拼死力战,连败敌军,但自身也损伤甚重,无法前进。宗泽只得飞遣使者,请赵构派兵增援。但赵构总以兵马未足为由,一次又一次拒绝了宗泽的请求。

到了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二月,高阳关路安抚使黄潜善,总管将军杨惟忠、王渊等人领兵马数万,投奔至赵构旗下。

赵构大喜,对黄潜善等人大加赏赐,并拜黄潜善为副元帅,参与军机事务。

金兵见赵构兵势渐壮,不敢对宗泽过于进逼,坚守营垒不出。

宗泽急向赵构上书,言道——此乃破敌良机,大王绝不可放过,当尽发大军,直逼汴京,与金虏决战。

此时,赵构旗下已有兵马八万,无法以军力不足的借口搪塞宗泽。

大元帅府又一次会集众文武官员,商议行军方略。宗泽、韩肖胄、张俊、杨沂中、苗傅等人坚决主张立即南下,与金兵决战。黄潜善、汪伯彦、王渊等人则主张步步为营,以渐进的方式向汴京城逼近,使金兵迫于勤王大军的声势,不战而退。

赵构决定采纳黄潜善、汪伯彦等人的主张,沿东平府—济州(今山东巨野)—单州(今山东单县)—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汴京一线曲折向金兵逼近。宗泽仍率本部兵马留在卫南,以牵制金兵。

皇上身陷金虏的包围,如在水火之中,日夜盼望勤王大军,谁知大王却打算曲折前行。这般下去,何时才能救得汴京城中的君臣百姓呢?宗泽心如火焚,偏又不能说服赵构,在长叹声中返回卫南。

宗泽回到卫南数日后,赵构方才下令大军出发。

东平府离济州只两百余里,赵构率领的大军却走了十余日,方才到达。

被困在汴京的皇帝赵桓忽又给康王赵构下了一道密诏——康王应将兵马交由副元帅统领,速速还京!

赵构立即召来大元帅府中的文武官员,宣称他将遵旨回到汴京。

众文武官员同声言道——此乃金虏之奸计也,大王决不可中了毒谋,自投罗网。

赵构也就不再坚持“遵旨”,却也不肯再向汴京“曲折前行”。

大宋八万兵马日复一日地住在济州,眼见得花退残红,已是初夏时节。

落日苍茫,旷野里一片模糊。

济州城南郊的松林中,韩肖胄、岳飞带领数十骑卒,踏着青碧的草地,缓缓行着。

众骑卒的马鞍后,挂满了野兔、锦鸡之类的小动物。

显然,这是一支游猎归来的队伍。

韩肖胄消瘦了许多,脸上满是尘土之色,看上去已不像是富贵子弟。

岳飞神情憔悴,眉头紧皱,似是满怀心事。

不知何处传来几声悲咽的鸟啼声,众人不禁一齐举头望了过去。但见红日西沉,几点飞鸟掠过天际,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孤寂意象。

“韩大人,我答应你充当义兵统领,可不是为了来此游猎的。”岳飞忍不住说道。

数月来,一仗未与金兵交锋,岳飞失望至极,不知对韩肖胄发出了多少次疑问,但每一次他都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

渐渐地,岳飞不愿再向韩肖胄吐露心中的疑惑之意。

他已看出,韩肖胄亦是满腹愁闷,无处消解。

岳飞知道韩肖胄并未得到赵构的重用,甚至很难有面见赵构的机会。

韩大人虽然出身富贵,有些纨绔习气,但论才论德,怎么也要比汪伯彦、黄潜善强多了,为何偏偏得不到康王的信任呢?岳飞心中怎么也想不明白。

“大王以勤王号召天下,终究会与金虏决一死战。”韩肖胄安慰地对岳飞说道。

近些时来,韩肖胄想了许多办法,要探听出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引起了赵构的疑惑,以致为赵构日渐疏远,但他探听来探听去,也没探听出个什么结果来。

韩肖胄愁闷至极,却又竭力做出潇洒之态,尽量不和岳飞谈论军国大事,日日邀岳飞游猎,说是以此可以习练弓马,免得荒疏了武艺。

其实,韩肖胄是不敢和岳飞深谈军国大事。

赵构没有给予韩肖胄任何实际官位,只是让他以“直秘阁”的虚衔参与大元帅府的军机事务。但韩肖胄连见到“大元帅”的机会都没有,又怎能参与军机事务呢?

大元帅的进军方略如何执行,选择什么时机与金兵决战等等,韩肖胄一无所知。

“大军久屯不进,最易消磨锐气。这么拖下去,到时纵有与金虏决战的机会,只怕也难获胜。”岳飞忧虑地说道。

“岳统领过虑了。我大宋兵将个个痛恨金虏,士气决不会轻易消磨掉。”韩肖胄笑道。

“不然,不然。”岳飞连连摇头,“近日军营中,到处是丝竹之声,将军们日夜拥着歌伎作乐,尽唱些柳七、秦少游的香艳之词,全忘了国势至危,金虏已占据京城数月,皇上、宰相都在金虏的刀剑威逼之下。”

“我大宋立国以来,不论是天子大臣,还是军卒百姓,都喜长短句之词。这也纯是风气使然,怪将军们不得。”韩肖胄说道。

“长短句之词,属下也曾甚感兴趣,背诵过几首。可此时何时,此地何地?将军们也该想想才是……”

“啊,岳统领也喜欢长短句之词么,但不知是喜欢哪一位大家的手笔。”韩肖胄不愿与岳飞多谈军国之事,抢着打断话头问道。

“我读的长短句不多,能背诵的只有范文正公、苏学士的几首而已。”岳飞答道。

“范文正公当年和先曾祖同在陕西镇守边塞,抵御西夏,词风有边塞气象,苍凉悲壮,与寻常之词大不相同。东坡学士才华横溢,古今少见,所作之词豪放刚健,一洗绮罗香泽之态,开一代新风,实为神品。岳统领独钟情范、苏二家之词,眼界之高,不问可知矣。”韩肖胄带着炫耀之意说道。

“属下不通文墨,只是觉得范、苏二家之词有些雄壮之语,这才时常诵读。”岳飞说道。

“岳统领此刻可否诵读一首,使肖胄一饱耳福。”韩肖胄说着,竟拱手向岳飞行了一礼。

这一礼,使岳飞无法拒绝,他推辞了几句之后,望着幽暗的天空,朗声诵道——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好,好!”韩肖胄喝起彩来,笑道,“这首《江城子》乃是东坡学士知密州(今山东诸城)时郊野游猎所作,正合眼前之景,只是我等没有左手牵着黄狗,右臂托着苍鹰罢了。”

“东坡学士不论怎么说,也是个文墨之人,可是他却在词中渴望亲临战场,为国尽忠杀敌,建功立业。我等身为武人,此时又面临社稷危亡之际,偏偏不能出征杀敌,实为恨事。”岳飞说道。

“长短句之词,本为花前月下、饮酒为乐时的点缀之曲,所言无非是离愁别恨男欢女爱之类,顶多有些感时怀古之叹。不想到了东坡学士手中,竟为之大变,满篇都是豪壮之语,虽说别出心裁,却再也不适合花间宴乐之时歌唱了。”韩肖胄带着些遗憾之意说道。

“如今大敌当前,军中将士倘若还是沉溺于花间宴乐之中,则必然锐气消磨殆尽,十分危险。”岳飞言语间总是不忘军国之事。

韩肖胄却有意就词论词道:“相传东坡学士对当时人人传唱柳七之词大为不服,曾向人问道:‘我词与柳七相比,谁高谁低?”众人答道:‘柳七之词,只合十七八岁的女郎手执红牙板,轻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之词,则须关西汉手持铜琵琶、铁绰板,高唱——大江东去。’东坡学士听了,仰天大笑,甚是得意。其实,长短句之词,从来都是女郎轻歌曼舞之曲,众人的回答,分明是对东坡学士的讽刺,而东坡学士反以此自赏,可见其胸襟阔大,非常人可比。”

“东坡先生之后,好像再也无人以豪壮之语写入词中。”岳飞说道。他并不愿意和韩肖胄谈论长短句之词,但韩肖胄毕竟是义兵之主,又对岳飞十分客气,岳飞不想在此时扫了韩肖胄的兴头。

“不然。大宋词人甚多,别成一家者数以十计。东坡之后,亦有词人以豪壮之语名扬天下者。”韩肖胄说道。

“此人是谁?”岳飞问道。

“此人乃吾忘年故交,姓贺,名铸,字方回,出身世家,意气豪壮,喜谈兵事。只可惜他自视太高,不肯向权贵低头,因此一直浮沉下僚,郁郁不能得志。”韩肖胄深有感触地说道。

“贺方回?我好像听父亲说过,他是离我们相州不远的卫州人(今河南汲县),人称贺疯子,少年时成天游猎,不读书上进。后来他去了京城,曾写了一首“闲愁”之词,很是有名。”岳飞回忆道。

“不错。”韩肖胄连连点头,“贺方回其实是山阴人(今浙江绍兴),只是生长在卫州。‘闲愁’之词调名《青玉案》,是他游江南时所作,其委婉曲折之处,绝不在柳七、秦少游之下。岳统领既然知道这首词,一定也能背诵。”韩肖胄说道。

“除了范文正公、苏学士的几首词,别的属下一概不会背诵。”岳飞说道。“这首‘闲愁’之词,吾倒尚记得,常常诵读。”韩肖胄说道。

“属下大胆,恭请大人诵读。”岳飞说着,拱手行了一礼。

韩肖胄并不推辞,微闭双目,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好!”岳飞喝了一声彩道,“这首词果然动听,只是……”他说着,停住了话头。

“只是什么?”韩肖胄问道。

“大人说过,贺方回以豪壮之词名扬天下,然此《青玉案》虽是动听,却并不如何豪壮。”岳飞坦率地答道。

韩肖胄笑了笑道:“词本属于婉约,以豪壮之语入词,不属正路。故无论是贺方回也好,东坡学士也好,虽以豪壮之词名扬天下,却也写了许多柔美之词。比如东坡学士曾写了一首咏杨花的《水龙吟》词,就属于婉约一路,当时就名传天下,人人吟唱。”说着,韩肖胄就背诵起来——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果然是好词。虽然是柔美之语,但并不似一般的香艳之词那样听着脂粉味儿十足。”岳飞说道。

“岳统领不仅武艺高强,对长短句之词,见解亦深,实是令人钦佩。”韩肖胄笑道。心想,可惜岳飞出身太过贫贱,学识不足。倘若他是世家子弟,定能在文武两道上同时做出番大事业来。

“属下只知弓马,文辞之类,并不知晓。”岳飞摇着头道。

“你能背出范文正公、东坡学士之词,还说不知晓么?”韩肖胄故意做出不高兴的神态问着。

岳飞笑了笑道:“贺方回的婉约之词,属下已领教过了。但不知他的豪壮之词,又是怎样的气势?”

“贺方回的豪壮之词,最著名者为一首《六州歌头》。”韩肖胄说着,便高声吟诵起来——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韩肖胄的吟诵声早已停止,岳飞却依旧是凝目谛听的神情,仿佛还沉浸在词意之中。风从松林中吹过,传出啸啸之声,如无数军卒在其中行走。

“岳壮士,这首词,可称豪壮?”韩肖胄问道。

岳飞点点头,道:“贺方回的豪壮之语,绝不输与东坡先生,只是其中多了些苍凉之意。”

韩肖胄道:“当年,我曾请教过贺方回,问他这首词的宗旨何在,贺方回只说了八个字。”

“是哪八个字?”岳飞问道。

“有心报国,无路请缨。”韩肖胄答道。

岳飞听了,心中猛地一震——我眼前不也是有心报国,无路请缨吗?生在大宋,想立功杀敌为何这般艰难?

“贺方回一辈子不甘混迹于庸常的官吏丛中,想做出番大事业来,却至死未能如愿。”韩肖胄感慨地说道。

“怎么,贺方回已去世了吗?”岳飞遗憾地问道。

“贺方回在前年就去世了。若他活着,见到金虏入侵,定会立即毁家报国,披甲上阵。”韩肖胄说道。

“我大宋英豪之士处处皆有,朝廷只要肯诚心相待,何愁金虏不灭。”岳飞说道。

韩肖胄点点头,正欲说什么,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了鼓声。

岳飞精神大振:“鼓声是从州城内传出的。此时鸣鼓,是为召集众将——莫非大元帅已经决定出征了?”

“不错,非有重大之事,不会在此时鸣鼓。”韩肖胄也兴奋起来。

众人扬鞭策马,飞一般向州城内疾驰而去。

大宋几乎人人已有预料的大事终于发生了——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将大宋皇帝赵桓、大宋太上皇赵佶废为庶人,押入军营中,视为奴隶。

最令大宋军民感到耻辱和痛心的是——二帝沦为俘囚,竟是大宋朝臣“拱手奉送”所至。

金兵从登上汴京外城那日起,就命太上皇赵佶亲至营垒送上降表,签订割地纳款之约。

赵佶闻听,惊骇得不能说出一句话来,瘫倒在御床上,动弹不得。

赵桓哭道:“上皇惊忧成疾,岂能前往金营?若金人必欲上皇前去,朕只好代替上皇去走一趟了。”

皇帝说出此言,是想“逼使”宰相大臣们拿出一个主意来,避免皇帝亲送降表的奇耻大辱。但宰相大臣们却俱是默然不语,一言不发。

赵桓无可奈何,只得令宰相写了降表,亲自捧在手中,然后由朝中大臣陪伴着,送往金营。

完颜宗翰、完颜宗望高坐大帐之中,环列持刀甲士,以战胜者的傲然神态,喝令赵桓入见。

赵桓战战兢兢,手捧降表,走进大帐,拱手相拜,口称:“微臣有罪,情愿捐躯以听上国之命。”

完颜宗翰、完颜宗望见到大宋皇帝在其面前拱手称臣,高兴得仰天大笑道:“自古有南即有北,不可相无,我大金并无灭宋之心,尔等君臣只需速速割地纳金,我大金自当回返。”

赵桓亲耳闻听金人宣称“并无灭宋之心”,在惊骇屈辱中不觉暗呼“侥幸”,当即签订誓约——将黄河以北之地,全数割与金国,并立即奉献黄金一千万锭,白银二千万锭,彩帛一千万匹。

完颜宗翰、完颜宗望派出使者,将赵桓送回内城,言道,宋室一切府库,当由金使监督封存。宋朝一切军国之事,亦当禀报金国使者之后,方可实行。

赵桓对金人的要求,一一答应,并派出大批使者,前往黄河以北,命各地军民放弃抵抗,投降金国,同时又命朝臣拼命搜括京城商贾百姓,以金银奉献给金兵。

朝中宰相大臣,争先结好金使,竭力在城中大肆搜刮,恨不得掘地三尺。

汴京城军民百姓悲愤至极,纷纷自制兵器,欲武装抗击金人。

大宋朝臣闻听百姓欲攻金人,立即严厉镇压。开封府尹徐秉哲、都巡检范琼亲领兵马沿街挨户搜索,收缴百姓手中兵器,并斩杀抗命者十七人,悬首示众。

黄河北岸的军民,拒不听从赵桓的投降诏令,纷纷拿起武器,奋勇抵抗,金兵凭借赵桓诏令所得,仅有石州(今山西离石)一处。

大宋府库一百六十余年所藏金银宝物及民间搜括来的财物被大宋朝臣全部送往金营,共有近千万之巨,但离金人索求的数目,却仍是差了许多。

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大怒,遣使召赵桓入营,当面问罪。

赵桓不愿再入金营,召来众大臣问计。

张叔夜言道:“金人贪欲无限,不可信任。臣愿率兵保皇上突围,纵然不敌战死,亦胜于屈膝金人。”

赵桓听了,一言不发。

张邦昌、徐秉哲、范琼等大多数朝臣,俱是恳请赵桓勿触金人之怒,去往金营,并道金人向来守信,上次赵桓去往金营,并未被金人强留,此次亦不至发生意外之事。

赵桓仰天叹道:“朕并不想去往金营,只是为了汴京城内的千万百姓免遭虏人杀掠,这才不惜屈己求和啊。”

众朝臣拜倒在地,齐颂皇上仁孝之德古今少见,感天动地。

然而赵桓一入金营,却再也不见出来。

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对大宋朝臣们说道——什么时候交足金银,就在什么时候放出赵桓。

大宋朝臣不敢违抗金人,在城内拼命搜括,连续八日,共搜出黄金三十八万两,白银六百万两,衣缎一百万匹,送往金营。

金人见到金银,仍是极不满意,严命大宋朝臣再次搜括。

大宋特别为此设置搜括提举官多员,专事搜括,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寺庙僧道,俱闯门而入,破墙掘地大搜,连搜了十八日,又搜得黄金七万两,白银一百四十万两,衣缎四万匹,以车载之,诚惶诚恐送往金营,向金人禀道——此次实已搜罗俱尽。

完颜宗翰、完颜宗望更怒,杀死大宋搜括提举官,命大宋朝臣再次严加搜括,并索要汴京美女一千五百人。

汴京城中少女一时恐惧至极,投水悬梁自杀者数不胜数。

城中军民再次大哗,许多人不惧大宋朝臣的恐吓,欲结伙攻击金兵。

金人闻知,一边四处挖断道路,加固营垒,一边严令大宋朝臣对城中军民加以镇压。

大宋朝臣慌忙派兵封锁路口,阻止百姓的反抗,同时急忙挑选了一千五百名年轻的宫女送到金营中,充作美女,这才勉强平息了城内百姓的反抗。

金人却无法再得到大宋的金银宝物。

无论大宋朝臣们怎样努力,也搜括不出什么东西了。

金人认为既然得不到什么,赵氏皇族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毫无用处。

于是,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以金太宗的名义下令——废除赵桓的皇帝之位,废除赵佶的太上皇称号,令大宋朝臣将赵佶和宋朝皇族宗室全部押往金营。

大宋朝臣以徐秉哲、范琼为首,大力搜罗宋朝皇族宗室,一个不漏地捕得三千余人,然后押往金营。

大宋的太上皇、太后、皇后、皇妃、太子、亲王、亲王妃、公主、驸马等金枝玉叶之人被用长绳绑在一起,任由徐秉哲、范琼等人似驱赶牲畜一般驱赶着。

金枝玉叶们号啕大哭,哀声传出十数里外。

汴京城中的百姓虽然对大宋皇族甚是怨恨,此时却也禁不住悲从心来,掩面而哭。

靖康二年四月,金兵胜利还师。

临行前,金兵对大宋朝臣严加分类,将张叔夜、李若水等主张抵抗金兵的大宋“奸臣”和徐还、秦桧等对金人不甚恭敬的“大宋恶臣”全都抓进金营。

而对金人百依百顺的张邦昌、徐秉哲、范琼等人,则被许为“大宋忠臣”,加以赏赐,将其留在汴京城中。并且金人还封张邦昌为“皇帝”,命张邦昌与徐秉哲、范琼等“忠臣”共同为大金治理中原百姓。

张邦昌推辞一番后,登上大宋皇宫的正殿,设置御座,受百官朝拜,改国号为“楚”,一跃由“大宋宰相”升为“大楚皇帝”。

徐秉哲、范琼身为“佐命功臣”,官位亦是大升。徐秉哲由“大宋开封府尹”升为“大楚领中书省”,范琼由“大宋都巡检”升为“大楚兵马都总管”,主掌“大楚”文武权柄。

金兵完成“灭大宋、兴大楚”的改天换地大功后,押着数千大宋皇族和张叔夜等朝臣,缓缓向北行去。

在长长的俘虏队伍里,康王赵构的母亲韦贤妃、康王妃邢氏亦在其中,任由金兵凌辱。

张叔夜不愿以俘虏的身份离开大宋国境,自尽身亡。

李若水痛骂金人,日夜不绝其声,被恼羞成怒的金人乱棒杀死。

徐还、秦桧等人相约暂忍屈辱,等待机会“尽忠报国”。

太上皇赵佶身穿金人的囚服,坐在牛车中,呆若木偶,面如死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皇子皇孙不堪金人折磨,死在路途的草野中;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哀叫着被金国将领掠去……

皇帝赵桓将皇袍换了金人的兽皮衣,骑在骡子上,神情憔悴,眼睁睁地看着一座座大宋城池从身旁掠过,不觉痛哭流涕,喃喃念着:“宰相误朕,宰相误朕……”

大宋兵马大元帅赵构闻听金兵已全数退出汴京,将二帝及赵氏全族掳往北方,顿时大哭起来,当即击鼓传来众将,下令即刻向应天府进军,做好从张邦昌手中夺回汴京的准备。

几乎在此同时,宗泽遣使禀告赵构——金兵携带大量财物俘虏,行动迟缓,大元帅当速率大军北上,截击金兵,夺回二帝。

赵构对宗泽的禀告不加理会,率军由济州南进至应天府。

宗泽无奈,只得孤军挺进,北上截击金兵,但终因兵力太少,无法击败金兵,夺回二帝。

汴京城中的“大楚皇帝”张邦昌闻听赵构已率兵进至应天府,惊慌之下,不知所措。“大楚朝臣”们纷纷逃亡,兵卒百姓也四散而去,汴京城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大宋各地领兵将军趁势拥兵自重,称霸一方。各地豪强亦趁势起兵,攻城略地,互相残杀。宗泽再次遣使禀告赵构——为使天下安宁,万民有主,康王应速登大位。

赵构心中大喜,当即厚赏来使,亲写回书,称赞宗泽为社稷良臣。

黄潜善、汪伯彦、韩肖胄、王渊、张俊等大元帅府文武官员亦是争相上书,恳求赵构速登大位,以安定天下。

西北兵大将刘光世、王襄、韩世忠等俱领兵进至应天府,以示对赵构的拥戴之意。

赵构统率的兵马一下多至十五六万,声势大增。张邦昌闻知,慌忙将宋室被废的元祐皇后(赵佶兄长哲宗赵煦的皇后)请至宫中垂帘听政。然后自去帝号,遣使将皇帝玉玺送往应天府,向赵构表示忠心。

赵构接过皇帝玉玺,大哭一场后,命众文武官员分头办理登基大典的事宜。

靖康二年五月庚寅朔日,赵构在应天府筑坛祭天,大哭不止,向空中行礼,拜谢“北狩”的赵佶、赵桓二帝,正式登上皇帝大位,史称宋高宗。

赵构登位之后,连下诏令,大赦天下,张邦昌及一切曾投效金国之大宋朝臣,俱不问罪。

改靖康二年为建炎元年。

遥尊生母韦贤妃为宣和太后。

尊元祐皇后为元祐太后(后改尊为隆祐太后)。

遥立夫人邢氏为皇后。

以“让位拥戴之功”,封张邦昌为“同安郡王”,官居太保,参决朝廷军国大事。

以“坚持抗金”之功,拜李纲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即宰相),总领政事。

以“佐命”之功,拜副元帅黄潜善为中书侍郎,参决朝廷政事。

以“佐命”之功,拜副元帅汪伯彦为同知枢密院事(军事最高长官),执掌兵马调度之事。

以“佐命”之功,拜副元帅宗泽为开封府尹,汴京留守,命其速率本部兵马进驻汴京。

为统率各部兵马,设置御营司主掌各部兵卒,总领军政事宜。

以黄潜善兼“御营使”,汪伯彦兼“御营副使”,为御营司最高主管。

以王渊为御营司“都统制”,主掌兵卒训练、征战、行军事务。

以刘光世为御营司“提举一切事务”,主掌日常之事。

御营司下共分五军,各以大将统领。其中张俊为“前军统制”,韩世忠为“左军统制”,苗傅为“右军统制”,吴湛为“中军统制”,刘正彦为“后军统制”。

赵构又从各军中精选数千勇士,充作皇帝侍卫军卒,以太监康履、蓝珪等人统领。

各随军义兵,以其籍贯,分由各统制官代为统领。

岳飞等相州义兵,由刘正彦统领,钱粮之数,按正规军的一半领取。

宗泽接到诏令,拜谢之后,立即率所部兵马进驻汴京,一边运粮济民,安抚人心,一边整肃街市,擒拿无赖,守护宗庙内宫。

李纲接到诏令,迅速自贬所赶至应天府。君臣相见,百感交集,互相为之涕下。李纲当即拟出十策,希望高宗坚决不与金人议和,严惩张邦昌等附金“奸臣”,并广开言路,招贤纳士,然后整顿兵备,募兵买马,还都汴京,以振兴大宋,北伐金虏,迎回二帝。

赵构似是十分高兴,下诏称赞李纲为社稷忠臣。

李纲又请赵构下诏,设立河北招抚使司,以张所为河北招抚使,统领河北义兵,抗击金人。

赵构当即应允,下诏拜张所为河北招抚使,且允其便宜行事。

天下军民闻知,无不欢欣鼓舞,争相传言——大宋有了明君贤相,中兴有望矣。

宗泽亦是大为兴奋,连连上奏,请皇上速还京城。

对宗泽所奏,赵构无一例外地下诏大加称赞,却并不正面答复。

没过几天,御营中忽然传出消息,赵构将巡幸襄阳(今湖北襄阳市)、维扬(今江苏扬州市)、长安(今陕西西安)三州。

应天府中军民闻讯大哗,群情激愤,言皇帝巡幸之举,实乃误国害民之策。

赵构对军民的反应似是恍然不知,公然让黄潜善、汪伯彦下令长安、维扬、襄阳三地官员准备迎接皇帝大驾。

宗泽听说皇帝即将南巡,大惊之下,飞遣使者,言道——皇上绝不可南巡一步,皇上南巡,即是示弱金虏,失天下军民之心也。失天下军民之心,即为失天下也。为皇上出南巡之策者,是误国奸臣矣。皇上切不可听信奸邪之言,自毁大好基业。

李纲求见赵构,当面言道:“天下大计,在此一举!北进则军民同心,山河可复,二帝能够迎回,大宋必可中兴。南巡则军民心散,山河难复,大宋社稷危在旦夕矣!”

赵构对宗泽、李纲之言并不听从,仍是一意南巡。

应天府内军民大为失望,议论纷纷,传言黄潜善、汪伯彦为奸臣,将使大宋国破家亡。一些激愤的军民甚至相约起事,欲诛杀黄、汪二人。

黄潜善、汪伯彦惊恐不已,一边派兵日夜保护宅院,一边催促赵构尽快南巡。

应天府中气氛紧张,兵乱的谣言四处流传,一时人人自危。

柳色青青,应天府的街市上人来人往,显得十分热闹。

岳飞和舅父姚敬缓步在街市上走着,身后跟着岳伦、岳保两个亲随。

岳伦、岳保兄弟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亦来自岳家庄中,论辈分算是岳飞的族侄,因父母早亡,寄养在堂兄家中,饱受堂嫂白眼。二人一向钦佩岳飞,又不愿待在家里,便跟着岳飞投入义军中,做了岳飞的亲随护卫。

街市上来往的多是兵卒,许多人肩上都扛满了大包小包,在一些店铺里进进出出。

“这些家伙都是西北兵,平日里见了金兵就逃,却抢了百姓许多东西。他们这是在强迫店铺的主人收下赃物,以换了铜钱。日他奶奶的,大宋兵卒居然都是强盗,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姚敬恨恨地说道。

“也不全是抢来的东西,你们看那个兵卒,他把什么都弄出来卖了?”岳飞停下脚步,向道旁的店铺中望去。

姚敬和岳伦、岳保一齐望过去,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兵卒把几卷黄绢棉袄放在店铺的桌子上,伸着指头与店铺主人讨价还价。

“这棉袄是兵卒们的冬装,如今虽说天气热了,穿不上棉袄,但也不应该把它拿出来卖了啊。”姚敬疑惑地说道。

“兵卒们置办棉袄,须得自己拿出铜钱来。他们这时卖了棉袄,冬日来临就得再拿铜钱来置办,那时所花的铜钱,定要大大多过眼前卖棉袄的铜钱,如此不合算的买卖,这兵卒为什么要去干?”岳飞紧皱着眉头说道。

“是啊,这些兵卒为什么要这样呢?”姚敬想着,忽地一拍手,“啊,我明白了。”

“五舅明白什么了?”岳飞问道,转过身,领着众人向街口走去。

“这些兵卒急着卖东西换钱,分明是不愿在军中干下去了,要溜他娘的。”姚敬边走边说道。

“五舅,这等动摇军心的话,你可别多说。”岳飞忙说道,心中沉甸甸的,只觉压上了一块巨石。

“我说的都是真话。哼,别说这些兵卒不想干下去了,我他娘的也干不下去了。我是干什么来的?是要杀金狗啊!可是我自从到了兵营里,又在干什么?日他奶奶的,大伙儿先是转着圈儿成天走路,越走离金兵越远。现在倒好,听说皇上干脆不要北边的土地,要跑到又热又湿的南边去。哼,我们又不是官家人,干吗要到南边去?就算我们真是官家的人,我也绝不到南边去。我的家就在北边,我死也应该死在北边。”姚敬大声说道。

“五舅,皇上绝不会到南边去,你千万别听信谣言,那都是奸臣想坏李大人的事,故意散布出来的。”岳飞说道,心中却是更加沉重——皇上宠信奸臣,对李纲的话不一定会听从,“南巡”之举,恐怕真的会实行。不,不!绝不能让皇上真的“南巡”了。这一“南巡”,必致军心涣散,大事去矣。可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义军统领,又怎么能阻止皇上“南巡”呢?

“李大人是宰相,怎么能任由奸臣散布谣言?”姚敬问道。

“这……”岳飞一时回答不出。

“哼,你当初知道李纲当了宰相,高兴得手舞足蹈,说皇上立刻便会发兵去杀金狗,哪知皇上照旧窝在这应天府里,根本不提发兵的事儿。依我看,这李纲已是聋子的耳朵——只是个摆设。”姚敬气呼呼地说道。

“唉!”岳飞叹了一口气,“李纲一做了宰相,便劝皇上去往汴京……”他说着,忽地停下了话头,心中连跳了几下——李纲见了皇上,便献上十策,可如今看来,皇上竟是一策也未认真实行。莫非真如五舅说的那样,李纲只是一个摆设……

“九叔,你走错了路。”岳伦的声音打断了岳飞的思绪。他只比弟弟岳保大一岁,身个却高出半头,显得甚是瘦削。

岳飞停下了脚步,四面望望,发觉他不知不觉间已走进了一条小巷中。

“九叔,我们要到刘统制府上去,应该从东边的街口走过,可你却怎么走到西边的街口来了。”岳保笑道。他身个虽矮,却膀粗腰圆,看上去十分壮实。

岳飞在村里同辈中排行第九,岳伦、岳保依着村中的习惯,一直称岳飞“九叔”。

“我怎么走到这边来了呢。”岳飞苦笑了一下,转过身来,向东街口走去。

“岳队官!岳队官!”忽然有人在岳飞身后大叫起来。

岳飞转过头,不禁大感意外,呼喊他的那个人,竟是他最初投军时的旧相识——宋军伐辽时的前军副统制官王青的家将三顺。那三顺仍是一身家将装束,只是神情上已改变了许多,不见往日的傲态,倒多了几分和善之意。

“真想不到,俺王三顺竟能在这儿遇到岳队官。”三顺笑嘻嘻地说道,他牵着一匹高大的青花马,快步走到岳飞身旁。

“王兄怎么……怎么也在这儿呢?”岳飞边说边拱手行了一礼。

姚敬和岳伦、岳保也跟着拱了拱手。

三顺连忙还礼,笑道:“我如今在刘二公子跟前做事,天天忙个不停,脚都跑软了。嗯,岳队官如今在哪儿吃粮?”

“我九叔是相州义兵统领,在刘统制名下吃粮。”岳伦抢着说道。

“啊,岳队官做了统领么?失敬,失敬!”三顺立刻弯腰下拜。

岳飞忙还了一礼:“在下这个义兵统领并非朝廷所赐,算不得什么。认真计较起来,在下连一个正式的兵卒都不是呢。”

“不然,不然。”三顺连连摇头,“如今好汉多在义兵之中,许多官军都比不“王兄,你不是在王将爷跟前做事吗?怎么又到了刘二公子那里?”岳飞问着,心中甚是不平——这刘二公子不正是伐辽时屯兵不进,致使我宋军大败的那个刘光世吗?如此一员庸将,朝廷居然让他在御营司中“提举一切事务”,也实在太过分了。

“唉!”三顺叹了一声,面带悲哀之意,“王将爷被金兵害了。”

“被金兵害了,这是怎么回事?”岳飞忙问道。

“说来话长啊。”三顺又叹了一口气,讲述起来——伐辽大军在芦沟河惨败之后,刘延庆父子和军中将官都受到了惩罚,俱被削夺官职,发往偏远州县安置。只是朝廷为了大肆宣扬“收复燕京”的千古大功,并未对外张扬刘延庆等人受到的处罚,且过了没多久,就将刘延庆等人召回了军中,依然委以重任。

王青先被拨到“小种相公”种师中营充作副统制官,后来种师中率军救援太原,遭到金兵围攻,兵败被杀,部下溃散。王青则逃至汴京城,做了禁军将官。

三顺作为王青的家将,也一同逃到了汴京城。

金兵再次攻至汴京城下时,刘延庆被朝廷任命为“京城四壁守御使”,督兵守城。王青投到旧主门下,被升为正统制官,据守宣化门。

刘延庆、王青虽是败军之将,但身后已无退路,守城倒也尽力,无奈朝廷偏偏听会使“仙法”的郭京,致使金兵毫不费力,便攻破了汴京外城。

城破之时,刘延庆、王青率亲信部下拼死突围,终于冲破敌阵,向西逃去,但是众人没逃多远,便被金兵铁骑追上,刘延庆、王青俱被乱箭射死,三顺藏于野草丛中,侥幸捡得了一条性命。

此时刘延庆次子刘光世已调任为鹿延路马步军副总管,领万余西北兵东进勤王。

刘光世领兵行至陕州(今河南陕县),汴京城被金兵攻破的消息已经传到,刘光世惊骇之下,立刻就地扎营,再也不敢前进。

三顺闻听刘光世屯兵陕州,立刻前往投奔,并将刘延庆如何战死的经过对刘光世详细讲述了一番。

刘光世听到噩耗,大哭一场后,发誓要痛杀金贼,为父报仇,然后领兵向东,绕过金兵占据的城池,投到康王帐下。

三顺在患难之时投奔刘光世,深得刘光世的信任,便做了刘光世的心腹家将。

“唉!”三顺说罢,叹了一声,“这些日子,我常常做些噩梦,半夜里醒了一次又一次。回想往日,真是不堪回首啊。”

岳飞听着三顺的述说,心中感慨不已——刘延庆父子虽是庸将,却一个为金人所杀,一个领兵投到了皇上这边来,并未背叛大宋。如此看来,就算是刘氏父子,也愿与金虏拼杀,为何皇上却偏偏想着“南巡”,不肯向金虏进攻呢?

不,不!皇上的“南巡”之举,绝不能真的实行。

“岳队官,当初在军中,我对你多有得罪,还望你不要见怪。”三顺又说道。

似三顺这等家将,能说出这番话来,着实不易。岳飞心中甚为感动,忙说道:“王兄说哪里话来,当初你只是照例行事,并没有为难在下。”

三顺苦笑了一下:“我大宋坏就坏在照例行事上面。这回金兵打来了,我可是长了见识,平日里官长总是勒索兵卒,硬从兵卒们饭碗里克扣铜钱。到了要兵卒们上阵的时候,兵卒们也索要铜钱了,不给钱,就一箭也不放,哪怕金兵杀到面前来了,也不放一箭。你们知道小种相公是怎么死的吗?他就是因为没有把赏钱及时送来,弓手们都不肯放箭,才被金兵攻破了大阵,活生生让金兵乱刀杀死了。唉!若我们大宋多几个岳队官这样不贪钱的兵卒,也不至于落到眼前这等地步。不过话又说回来,只有官不贪钱,这兵卒才不会贪钱啊。”

“唉!”姚敬长长叹了一声,“若是先前听到了这样的事情,打死我也不信。可如今……”他摇了摇头,说不下去。

“如今当官的照样贪钱,就因为我九叔没有给刘统制送上常例钱,刘统制便不肯拨给我们粮草,害得我九叔到刘统制那儿去了一趟又一趟,也没有个结果。”岳伦气呼呼地说着。

“刘统制总是躲着,不肯见我九叔。”岳保怒气冲冲说道。

“刘统制?是刘正彦那厮吗?”三顺问道。

岳飞点点头。

三顺哼了一声:“这个刘正彦见了我们二公子,就像狗见了主子一样,那副奴才相让人一看就恶心。岳队官你别为这个发愁,我们二公子正管着刘正彦呢,等我找个机会,就把岳队官这件事给二公子说说,让那刘正彦乖乖把粮草拨下来。”

“啊,这太好了。”岳飞喜出望外,忙拱手向三顺行了一礼。

三顺笑着回了一礼:“如今我闲得很,每天只是替二公子遛遛马,有的是工夫。岳队官若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尽管来找我。”

“你不会要常例钱吧?”姚敬忽然问道。

三顺脸色陡地一红,笑了笑:“岳队官的钱,我是绝不会要的。不过似刘正彦那等贪官的钱,我却一定是要的——不要倒便宜他了。”

众人听着,不觉都笑了起来。

岳飞笑着,心中忽地一动——皇上曾接受李纲所献之策,宣称广开言路,允许军民上书言事,我何不将近日所想,写成文字呈给皇上?

刘光世身为御营司提举一切事务官,我若能将所上之书递到他手上,然后由他转递,必能让皇上亲眼看到我所上之书。只是刘光世会愿意为我转递所上之书吗?也许三顺会帮我这个忙……

不,以我眼前的身份,贸然上书,只怕会惹出祸事,到时我自身受罚事小,若因此失去了从军抗敌的机会,倒是事大啊。

不,不!我还是应该上书,一定要上书!

皇上“南巡”之策,乃是大错!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奸臣欺骗皇上,坏了眼前驱逐金虏、恢复大宋失地的大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