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妃

不爱宫墙柳，只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题记

紫禁城落雪了，大片的雪花儿卷着寒风呼啸而至，破晓时分的皇城覆上厚厚一层积雪，一脚下去竟没过了脚踝。蓦地想到，数百年前的紫禁城也曾这样美过，只是那时的每一寸红墙黄瓦都在细数着宿命的哀伤，凄凄翳翳，满纸凄婉，朱颜长叹。

寂寥无声的佛堂内，褪去珠翠的女子正在研墨抄经，饱蘸墨汁的羊毫笔在纯白的宣纸上挥洒姿态。——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复守其母。

这天儿可真冷呵！砚中的墨汁仿佛都要凝结成冰。日光映入佛堂，静谧寒凉，似乎要将她的一方柔软也要冻成冰心。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爬到她脚跟前儿，如玥静静听着有关爱女的消息，听到痛彻处心下一颤，手中的墨笔差点砸在砚上，冷如珠玉的眼泪不偏不倚落在刚抄好的经文上，晕开朵朵墨花。

初识如妃，一弯新月眉难掩眸中厉色，傲睨一切的气场在后宫里独占鳌头，皱一皱眉头便能引来腥风血雨。她如一杯烈酒，只需一星半点即能燃起燎原大火，也如一株曼陀罗花，一旦靠近就能染上死亡的气息。

是呢，这时候的如妃风华正茂，是后宫里人人忌惮的“蛇蝎美人”，可当红妆散去，月沉冬夜，万缕青丝中生出一根白发，她知晓自己大势已去。

如玥漠漠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没由来的倦困轻轻笼住她，佛堂外浮云蔽日，她倚在黄杉木椅子上，憔悴渐渐爬上眉梢，昏昏睡去。

梦中的她仿佛回到十四岁的豆蔻年华，梳着慵散的二把头，发髻上别着两三朵早春盛开的白梅。如玥顺手接过小丫鬟递来的鱼食，晴好的日头照在湖面上折射出耀眼的波光。清澈见底的湖水里滋养着活泼好动的金鱼儿，如玥索性将鱼食一股脑泼下去，顿时引来鱼群争抢。她笑吟吟地坐在湖畔青石上，恰好微风拂柳，嫩如青芽的柳絮随风飘扬。如玥缓缓吟着：“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这样好的场景，却是只能在梦里回去了。

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尚未抄完的佛经，如玥恍惚几秒，呵，不过梦一场。那时年少，怎会记得那首诗的后半句是“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

一场雪盲症，将如玥打入深渊，原以为就要这样过一辈子了，可世间之事变化莫测，谁也说不清楚。

白雪皑皑，如玥搀着孔武的臂膀小心翼翼地走在积雪上，厚厚的花盆底踩在未消的薄雪上发出微妙的声响，如玥爱极了这种藏满小心思的声音。“小心。”又是一道台阶，孔武耐心提醒道。

如玥笑得露齿，好多年不曾这么会心的笑过，竟不觉得违和。

即便多谋于她，也从未与预料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遇到真正的爱情，更何况还是在这深宫里。

不论是门槛前的白米，还是火炉边的铜铃，亦或是在小格格夭折的那个夜晚陪她招魂……他像支燃不尽的蜡烛一样给她温暖。

可是他并不爱她，他的心也另有所属。纵使他和那个女人，一样不会有结果。如玥明白，他对她，可以用任何表达情意的字眼来描述，唯独不能用“爱情”二字来形容。

所以，当紫禁城被暴民闯入之时她选择成全。那时，孔武紧紧攥着她的手，如玥生平第一次红了眼眶。但她却不能跟他走，因为在她的心里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她要留下来，完成心底的执念，同时也要成全他的幸福。

暴民驱尽，紫禁城又恢复了宁静。

黄昏的余晖浸润清雪，远处的残阳宛似一曲离歌。

如玥站在空无一人的阁楼上，虚无缥缈的低吟：“不爱宫墙柳，只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要走是庆幸你心中有爱，要留只怪我心中仍然有恨，因此，就只有靠你，完成我们海阔天空地心愿，珍重。”

最后一抹冬色去，独留萧瑟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