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10
在萧月明一家人的精心照料下,五百只雏鸡长势喜人。随着小鸡慢慢长大,它们占据的空间也越来越多。先是从两张网分到四张,接着分满整个鸡舍,后来又在西院里搭了个阳棚,才勉强盛得下。在这个过程中,萧月明一边忙着养鸡的事,一边跟着黄三到处乱窜——一会儿陪他进城买鸡药,一会儿随他到合作的养鸡户那里指导技术、给鸡打防疫针。坐在黄三的摩托车上,享受着风驰电掣的快感,一种创业的豪情在萧月明心里被瞬间点燃。
八十多天以后,萧月明和萧晚晴两家的肉鸡同时装笼出售,至此,萧月明的养鸡经历也在这里画上了句号。
肉鸡出栏这天,邻居家的几个叔叔婶子都过来帮忙捉鸡。因为胡同窄小,大车进不来,所以肉鸡装到鸡笼里要用地板车拉到大路上才能过磅装车。先前听黄三介绍“经验”,捉鸡进笼的时候,挖一些鸡粪糊到鸡笼上,适当增加重量,这样可以多卖不少钱。农村人爱贪小便宜,听了这话那还了得?来帮忙的人都认了真,发疯一样往鸡笼里狂掼鸡粪,结果弄得笼子内外、地板车上、路上、磅秤上都是鸡粪,那场景简直惨不忍睹。同样的,萧晚晴家的肉鸡也做了手脚。这么一弄,肉鸡回收方不干了,坚决要把两批肉鸡的净重各扣除一百公斤。两家人听了这话都傻了眼,赶紧央求黄三去说情。最后,黄三交涉回来说,对方死活不让步。两家人也没有了法子。这个重量一扣,萧月明和萧晚晴两家各自算了一下帐,基本上算是白忙活。
紧接着,种鸡公司亏损倒闭,黄三另外找了家种鸡厂合作,而萧月明和萧晚晴两家再也没有继续养下去的动力。至于那笔账,黄三一直赖着不算,说刨去各种赊欠,早就剩不下什么了。萧月明心里觉得亏啊——一家人忙活了三个月,就这么一分钱拿不到就完了?他不甘心,隔三差五跑去黄三家要讨个说法。黄三被逼得没办法了,这才很不情愿地坐下来,摸出纸笔,打开计算器,跟萧月明算起了帐。这也应了“人走茶凉”这句俗语——原先说是“送”的鸡网、料盆、水盆,这时全部按照进价算成了钱,再除去饲料、鸡苗和药物的欠款,还应该付给萧月明四百多块钱。黄三思前想后,拿了二百块钱给他,后来又让萧月明捉了两头猪仔回去了事。
此时已是初夏时节。萧月明调动当老师的事依旧没有一丝进展。整个家庭重新陷入毫无希望的困境。就在这个时候,萧月明忽然听说自己高一的同学丁静农学院毕业后回家养猪出了名,被评为劳动模范、三八红旗手,经媒体宣传报道,红极一时,心里又萌生了养猪的念头。他心里盘算着,要是同学能提供帮助,供应他种猪、饲料和养殖技术,他要发家致富应该是没问题的;可又转念一想,虽然是曾经的同学,在学校时几乎都没说过话,毕业后也没什么联系,况且人家现在成了名人,能不能帮他这个忙真不好说。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下了决心要去见她一面。那一天刮着大风,萧月明坐车到了丁静家所在的镇上,又步行了七八里路,才找到那个养猪场。
萧月明心里打着鼓,围着那排崭新的办公室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人,就在廊檐下站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在这时,他看见丁静背了一个背包从后面的一个房子里走出来,径直走到停在大门口的那辆卡车前,回过头来,似乎发现了他。萧月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想上前打招呼,潜意识里却希望丁静能主动过来跟他相认。
“哎,老同学,原来是你啊?你找我有事吗?你看我——好吧,咱们先聊聊……”
这些话听起来多么亲切自然啊!可是萧月明最终没有听到。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丁静拉开车门上了车。随后,卡车启动,毫不迟疑地出了大门。萧月明彻底泄了气,逃跑似的离开了养猪场。此后,养猪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了半年多,最终是无疾而终。
11
六月下旬的一天,天上飘着细雨。萧月明忽然想起好久没看见晚晴姐了,就出了门,往她家里走。院子里静悄悄的,几只麻雀在梧桐树上跳来跳去。“晚晴姐——”
萧月明进了堂屋,没看见人,就喊了一声。有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里屋里传出来——“是月明吗?俺在里屋。”
“你怎么了?都晌午了还没起床吗?”
萧月明推开里屋房门,看见晚晴姐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一头乌黑的长发铺在枕头上,挡住了脸。
“病了吗?”萧月明小声问。
萧晚晴坐起身来,拨开面前的发丝,笑了笑说:“你怎么来了?”
“你一定是发烧了,没看医生吗?”萧月明看着萧晚晴艳如桃花的脸庞,微微有些心疼。
“俺拿了些药,不碍事的。你给俺倒杯水过来,俺把药吃了。”萧晚晴披上棉袄,轻轻咳了几声。
萧月明服侍她吃了药,又问道:“大爷大娘呢?”
“俺表弟娶媳妇,他们喝喜酒去了。”
“哦。不行你就去打一针,好得快些。”
萧晚晴捂嘴笑了,说:“可别提打针,俺最怕打针了——你一来,俺全好了!”
萧月明听她话里有话,便有些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萧晚晴却撅起了嘴,用命令的语气说:“你过来坐下!怕俺吃了你不成?”
萧月明只得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来,抬眼看着萧晚晴,不忍地说:“晚晴姐,你赶紧找个人吧,好让他好好照顾你!”
萧晚晴咬着嘴唇看了萧月明半天,说:“你真的这么想?”
萧月明使劲点点头。萧晚晴突然扑进萧月明怀里,失声痛哭。萧月明慌了,赶忙问道:“姐,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萧晚晴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哭声。她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说:“俺最喜欢的人就在面前,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俺伤不伤心?”
萧月明全身一震,惊慌失措地说:“姐,这怎么可能?你——”
萧晚晴拿手捂住萧月明的嘴唇,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柔声说:“你什么都不用说,俺不会拖累你。俺知道,你是一个志向远大的人,你应该出去闯荡一番,实现你的理想和抱负!”
“其实,我好想你就是我的亲姐姐,好想你永远不要嫁人、永远不要老去、永远这么好看!如果,可是我……”萧月明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急得哭了。
萧晚晴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笑着说:“你呀——俺告诉你这些,就是要忘了你,知道吗?因为俺很快就要出嫁了!”
萧月明愣住了,过了半晌才问道:“出嫁?嫁给谁?”
萧晚晴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在遥远的内蒙,大姨给俺介绍了个对象。大姨她人很好的,她介绍的人应该不会很差吧!女人早晚要出嫁;嫁了,就一了百了了!”
萧月明很想说些挽留的话,甚至他想说,他可以试着爱她,和她过一辈子,可最终却没有张口。晚晴姐不会勉强他,他也不能勉强自己。一切早已命中注定,但他仍觉得心是那么得痛。他们俩就那样一直抱着,任那止不住的雨点不紧不慢地敲打着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