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乱花迷眼(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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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萧月明的恋爱大业可以用“一塌糊涂”四个字来形容。现实中的不行,再来说说他通过广播认识的两个笔友。其中一个叫张玉莲,因欣赏他节目里播出的文章,写信给他,言语里颇有想结交的意思。于是两个人书来信往,也算是相谈甚欢。他们谈的大多是成长的烦恼,很多文字记录了他们对父辈爱怨交织的矛盾心理。
萧月明:
你好!
今日收到你的来信,有种故友重逢的感觉。看了你的介绍,感觉“志趣相投”一词用在我们身上最合适不过了。我的性格可以说内外兼有,面对不熟的人显得寡言少语,和天天腻在一块的“死党”,则会表现得开朗大方、幽默风趣。有时候也喜欢一个人独坐,或者和朋友一起漫步谈心,觉得肚子里有些话非说不可时,就在静夜里写些随笔。总之,我也算是比较文艺、比较小资的一个人吧。
我有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因为过于善良,在很多人眼里就被视作软弱可欺。心里也时常想,社会真是太不公平了。我性格要强,小时候常撵得比我大一岁的哥哥满大街跑;后来又跟比我小四岁的弟弟打成一团。更甚者,与父母也没断了争吵,被长辈们批为“没大没小、无法无天”。而另一方面,又有透到骨子里的胆小,看见只蟑螂都会吓得抱头鼠窜。
我现在参加了律师函授学习。当然,比起你们这些正统的大学生,我们报个函授自然算不上什么。但是,大学不是每个人都能上的。虽然没有机会考大学了,我也不甘心在农村下一辈子苦力。我也知道要多学点知识,多培养一些能力,将来才有可能造福社会,造福人类啊!
前几天因为有些事和父亲闹意见,赌气离开家,骑车跑了好远的路。后来又觉得自己好笑,怕父母惦记,赶紧回家来,差点被他们报了失踪。我就是这样,脾气死倔,生了气谁也不理。唉,谁又没个性子呢?
……
读了你的来信,我心里很难过。在家庭方面,我们真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父辈们没什么专长,又不会做生意赚钱,家里大大小小的花项越来越多,焦虑、烦躁成了家庭的主旋律——唉,什么时候我们自己能经济上独立就好了!
我们这个年龄,男女感情的事有幻想,是很正常的。有时候我也想,是不是该谈个朋友了,寂寞时互相说说话解解闷也好。可是回头想想自己的处境,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条件去谈那些事。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只能一个人偷偷抹眼泪。唉,心里即便有千言万语,又能跟谁去说呢?
……
本来打算等你生日那天再寄信给你,可是又觉得等不及,谁知道偏偏有那么多话想对你说呢?其实人与人交往最重要的就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那种人未见、情已牵的情意,你说对吗?一个人对事业对理想苦苦追求却无人交流,那种滋味太难受了!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独自到田野里走走,或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拿起笔写个天昏地暗,然后再把它们烧掉。我相信那时的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疯子!而如今,生活中多了一个你,我怎么能不高兴呢?
对于爱情,我们的观念倒是差不多。在农村,我看不惯的事真是太多了,什么说媒、相亲、订婚、送彩礼等等。不过,我父母的思想还算开放。我曾对母亲说:“找对象的事你们不用管,只要我看中了那个人,就是跟着他去要饭我也甘心!”他们都说我是世界上头号傻子。可实际上,找对象找对象,不就是找一颗知冷知热的心吗?
我四月三十号要到丽山司法局考试。真想见到你和你面对面聊聊。本来打算二十九号去丽山,下午去你们厂找你,可是父母不放心我一个人去,非说要送我过去。这样,恐怕二十九号去不了了。
……
父母终于同意让我一个人去了,那是因为在职专有我最要好的一个闺蜜。这样说好,二十九号下午我就去找你。别怪我啰哩啰嗦,“可怜天下父母心”,因为我从来没出过远门,他们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张玉莲
一九九六年四月
上面的信大概是五六封剪贴到一起的。一则一封一封展开来实在麻烦;二则这样整理到一起,也更容易看出张玉莲思想情感的细微变化。谈心谈心,象当初萧月明对青梅的依恋一样,经过长时间书信交流,如果说内心没有一丝感情的涟漪,那绝对是假的。萧月明不是傻子,他也能体会到张玉莲信中表露的难言的情愫。可这些交流还远远不够让他对她产生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虽然他有时也为对方殷切的诉说而感动。
关于文学、艺术、理想、未来,萧月明比张玉莲想的要复杂得多。他认为,两个人心灵相契,最终还要走到肉体亲近和归属的环节上来。他毕竟只是个凡人,注重精神交流的同时,对对方的相貌也比较在意,所以人都没见到,他不敢想太多。至于两个人约定的会面,萧月明还是有点小小的期待的——她在信里说她貌不惊人,但或许只是一种自谦的说法呢?
张玉莲在信中反复强调,她这次来丽山,父母很不放心,担心笔友跟她会发生什么事情;好在她有亲戚在这里,不至于去住宾馆。她也相信她们都是有理智的,绝不会做出那些糊涂事。
萧月明心下却颇不以为然。如果她是个绝色佳人,很可能让他一见倾心,而事实证明,他与“美人”是无缘的,何况还是“有才情”的美人。如果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他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这年的五一节,厂里放了三天假。这天午后,萧月明在睡梦中被人叫醒,脑袋懵懵的走出宿舍,见到了站在太阳底下、衣着朴素的张玉莲。尽管她早在信中说明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见面的一刹那,萧月明还是为毫无悬念地出现在面前的她而颇感失望。“这算是约会吗?”他心里禁不住苦笑。失望归失望,他也不能表现得太冷漠,拿脸盆洗了把脸,就陪着张玉莲出去了。
两个人在大街上转悠,也没什么目标。一路上,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好象忽然成了两个陌生人。路过新华书店时,张玉莲跑进去买了一本《中学时代》出来。萧月明好奇地问道:“你还看这个?”张玉莲笑笑说:“在学校里看惯了,下了学也没丢下它。”
张玉莲年龄比他大一岁,但她在初中时因病修了两年学,因此萧月明去年大学毕业,她还在上高二。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她索性退学,在家务农了。萧月明同情她的遭遇,不过这时却在心里暗叹:看来他们之间真的有不小的距离。
第二天考完试,张玉莲又来宿舍找他。萧月明打起精神,提议去丽人湖转转。从他们单身宿舍去丽人湖,不过十几分钟的步程。他在路边摊上买了五块钱的香蕉,递给张玉莲。张玉莲推让着说不喜欢吃,让得很坚决,后来见萧月明让得更坚决,只得伸手掰了两支。就在这一刻,萧月明看到了她那双和她瘦小的体型绝不相称的那双粗糙的大手。这一发现彻底摧毁了他游玩散心的兴致。他忽然叫嚷着肚子痛,没等张玉莲反应过来,便逃跑似的窜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