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情窦初开（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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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是诱人的，现实却是一桶白开水。萧月明一面花费大量精力研究那些辅导资料，一面又不得不应付糟糕的身体带来的种种后果。他用节省下来的生活费买了很多电影杂志，比如《电影之友》、《大众电影》等等；同时，面对疾病的折磨，却又舍不得看医生，舍不得花钱买药，只是默默地忍受着。其中的痛苦，真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马克思在《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一文中指出：“我们的体质常常威胁我们，可是任何人也不敢藐视它的存在。诚然，我们能够超越体质的限制，但这样一来，我们也就垮得更快；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是冒险把大厦建筑在松软的废墟上，我们的一生也就变成一场精神原则和肉体原则之间不幸的斗争。但是，一个不能克服自身相互斗争因素的人，又怎能抗拒生活的猛烈冲击，怎能安静地从事活动呢？因为，只有从安静中才能产生伟大壮丽的事业，安静是唯一生长出成熟果实的土壤。”萧月明不知道“马老先生”有没有与羸弱的身体作斗争的经历，他自己是尝到这种滋味了。

萧月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患上慢性肠胃炎的。恶心、返酸，莫名其妙地拉肚子，后来发展到上课时忽然“来了状况”，不得不面红耳赤地请假去上厕所。他搜遍了全镇的药铺，买一种叫作“ＰＰＡ”的黄色药片来止泻。据说这种药物有很强的副作用，可是因为价格便宜，很自然就成了他缓解病痛的灵丹妙药。如此反来复去，他的肠胃就象一个年岁已久的自行车内胎，越是修补，越是漏洞百出了。

学校食堂的馒头，在萧月明主导的那次“馒头运动”之后，确实好过一阵子，但时隔不久，又恢复了它又黑又馊的本来面目。伙房的大锅菜，大体就是白菜、豆芽、土豆丝、芹菜等家常蔬菜，酱色的菜汤上面漂浮着屈指可数的白肉丝，售价是两毛钱一勺。不知从何时起，一些教师家属拿洋铁桶盛了煮熟的白菜、萝卜条，提到宿舍门口叫卖，一毛钱一勺。虽然看起来有不卫生的嫌疑，甚至有时还掺杂着一些腐烂的菜叶，但因为便宜，倒比伙房里的菜更好卖。

学校伙房是个人承包的，而这些黑心的承包商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竟然丧失了最起码的道德。“承包”是个好东西，它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生产的积极性，挖掘出劳动者的潜力。就比如说农村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它的确极大地激发了农民种地的热情，提高了生产力。不过，同样是承包，换到其它行业，就慢慢变质了。土地包产到户，农民种庄稼来不得半点虚假——你不浇水施肥、除草打药，就没有好收成。而其它行业就容易掺假。比方说盖大楼，开发方将工程承包出去，承包方为获取更大收益就会不择手段，偷工减料、违章施工；而监理方收点贿赂，也会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都有钱赚，谁会操心楼房将来卖给哪些人、住进去会不会突然倒塌掉呢？再说萧月明他们学校的黑馒头——校方不下决心去管，承包伙房的就昧着良心赚黑心钱，谁管你吃了会不会消化不良、拉肚子犯胃病呢？

当然，萧月明的肠胃病也不一定就是吃黑馒头、吃烂菜叶吃出来的，那么多学生呢，也没都象他那样。为了使病弱的身体恢复健康，他也想过一些办法。他跟一个要好的同学学会了“香功”——这个在当时很流行的功法，据说练久了能祛除百病、延年益寿；与此同时，他腾出更多课余时间来跑步，希望借此来增强体质。可是这些办法都收效甚微。他的身体就象枯朽了多年的树木，任春风吹拂、细雨滋润，硬是发不出新芽来了。

萧月明收到的表演专业辅导资料，介绍得很详细，从普通话训练、小品练习，到朗诵、歌唱技巧以及形体训练，最后还附上了全国各大考点的详细地址和考试时间。可是萧月明越看心里越是没底。他扪心自问：你的优势在哪里？普通话从来没练过，小品从来没演过；喜欢唱歌倒是真的，可他至今还唱不出一首完整的歌曲；表演相关的知识也是所知甚少……难道就凭着一腔热情去考试？面对主考官结结巴巴说一句“我想当演员”，就万事大吉了？还有形体相貌——他也不认为自己长得丑，但长期内分泌失调和胃肠疾病早已把他折磨得形同枯蒿，何况盘踞脸上多年的青春痘不仅没有减退，反倒有星火燎原之势。如此种种不利因素，让他几乎要心理崩溃。

高考日期越来越临近了。萧月明犹豫再三，跟班主任吕老师说出了自己想报考电影学院的想法。吕老师看着他象看见了恐龙一样，瞪大了眼珠说：“电影学院？哪有这种学校？我教书二十多年从来没听说过！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赶紧把精力收回来，不要再胡思乱想！”萧月明心里苦笑着，随后又忍不住自惭形秽了一番。于是，面对毫无希望的梦想，他选择了撤退。他不得不重新回到那种压倒一切的、为备战高考而秣马厉兵的紧张气氛中，强打起精神来对付自己的功课了。

高考前的预选考试，萧月明破天荒考了全班第三名。这个成绩让他沾沾自喜了好一阵子。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薄弱的底子，竟然在高考第一志愿栏里填报了“BJ大学”。高考成绩出来后，他以四百二十分的成绩勉强够到了专科委培的分数线。至此，打小学以来被家人、邻居、同学、老师一致首肯的“大学苗子”，就拿这样一个惨淡的结局做了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