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由于刚刚提到的原因,1825年秋季,小姑娘们被送回家,夏洛蒂那时只有9岁多一点。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村里一位老太太来到牧师住所当佣人。此后三十年间,她一直待在那儿,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由于她长期的忠心效劳,由于她赢得了他们的依恋和尊敬,所以值得我在此一提。从方言、外表和性格上看,塔比完全表现出约克郡她那个阶层的女性形象。她满脑子强烈的务实观念,精明强干。她根本不会说恭维话;但对于得到她另眼相待的那些人,她会不遗余力。她相当严格地看管孩子们,但也不厌其烦和力所能及地为他们提供一些小招待。她只要求被他们当作一位地位不高的朋友,作为回报;很多年之后,勃朗特小姐告诉我,由于塔比希望了解家里所有的大事小情,可她耳背得厉害,那些事情总要反反复复地说,说得家里家外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一点颇为难办。为了避免需要保密的事情被这样大张旗鼓地说出来,勃朗特小姐过去经常带她去荒寂的原野上散步;在那儿,在又高又偏僻的地方,两人坐在一簇石南花上,她才能把这位老太太想听的所有事情慢慢地告诉她。
在塔比住在霍沃思的那个年代,戴着叮当作响的铃铛和艳丽的毛线饰品的驮马每周经过这里一次,驮着该郡的农产品从基思利翻山越岭地前往科恩和伯恩利。而且,她知道“底部”或者说山谷,在远古年代,仙女们经常会在月夜里来到“山溪”边,她还知道有哪些人见过仙女。但是,那是在山谷里没有工厂的年代,是在所有的羊毛都是在农舍附近用双手纺成的年代。“就是工厂把她们赶走了。”她说。毫无疑问,她有很多关于乡村过往岁月的故事可讲;古老的生活方式、从前的居民、已经逐渐消失的败落贵族,曾经属于他们的地方已经没有他们的身影;家族悲剧和无知迷信的厄运;而且讲述这些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些故事需要讲得婉转一些,她只管一五一十地讲述出简单露骨的细节。
勃兰威尔小姐在固定的时间尽其所能地教育孩子们,把她的卧室当成了他们的课堂。他们的父亲则习惯于向他们讲述所有他觉得有趣的公共新闻;他那坚定独立的头脑形成的看法让他们搜集到很多思考的养料;但我不知道他是否直接教过他们。夏洛蒂深邃沉思的心灵似乎已经近乎痛苦地感觉到自己对剩下的几个妹妹负有责任。她只比艾米莉年长18个月;但艾米莉和安妮只是伙伴和玩伴,而夏洛蒂却是她们两人慈母般的朋友和守护者;她这样充满爱心地承担起超越她年龄的责任,让她明显觉得自己要比实际年龄大得多。
帕特里克·勃兰威尔,她们唯一的兄弟,是个前途无量的男孩儿,在某些方面早早地就显示出非凡的才华。勃朗特先生的朋友们建议他送儿子去上学;但是,想起他自己年轻时的意志力及自己使用它的方式,他认为帕特里克留在家里更好,他自己可以把他教好,就像他之前教其他人那样。所以,帕特里克,或者他的家人对他的称呼——勃兰威尔,一直待在霍沃思,每天与父亲一起努力学习几小时;不过,在父亲的时间被教区职责占据的时候,这个孩子就有机会与村里的小伙子们玩在一起——年轻人找年轻人,男孩子找男孩子。
尽管如此,他还是经常与姐妹们一同玩耍嬉戏。那些游戏基本上还是需要坐着和动脑的。有人将一个奇特的包裹放心地托付给我,里面装着大量小得不可思议的手稿;故事、戏剧、诗歌、爱情传奇,大多都是夏洛蒂手写的,不借助放大镜,几乎无法辨认。唯有附上一页摹本,否则我难以准确描述出字迹到底有多么小。
这些纸张中有一张她的作品清单,我抄录下来,作为一份奇妙的证据,说明她在如此年幼的时候就被文学创作的激情攫住了:
至1830年8月3日的本人书籍目录,附完成时间。
两篇传奇故事,一卷本;即:《十二个探险家》和《爱尔兰奇遇记》,1829年4月2日。
《探寻快乐》,故事,1829年8月1日。
《闲暇》,故事及两个片段,1829年7月6日。
《爱德华·德·拉克奇遇记》,故事,1830年2月2日。
《埃内斯特·阿朗贝尔奇遇记》,故事,1830年5月26日。
《当代最杰出人物生活中的小插曲》,故事,1830年6月10日。
《岛民故事》,四卷,第一卷目录:1.起源叙述;2.幻象岛介绍;3.拉滕的企图;4.查尔斯·韦尔斯利勋爵和杜罗侯爵奇遇记;完成于1829年6月31日。第二卷:1.学校抗争;2.威灵顿公爵生活中的怪事;3.给儿子们讲的故事;4.杜罗侯爵和查尔斯·韦尔斯利勋爵给他的小国王和王后讲的故事;完成于1829年12月2日。第三卷:1.威灵顿公爵岩洞奇遇;2.威灵顿公爵和小国王和王后探访皇家骑卫队;完成于1830年5月8日。第四卷:1.史卓菲萨耶的三个洗衣婆;2.C.韦尔斯利勋爵给他的兄弟讲故事;完成于1830年7月30日。
《当代伟人志》,1829年12月17日。
《青年杂志》,6期,8月至12月,12月份双月刊,完成于1829年12月12日。目录总索引:1.《真实故事》;2.《战争起因》;3.《一首歌曲》;4.《对话》;5.《续真实故事》;6.《考德的灵魂》;7.诗歌《酒馆内》;8.歌曲《玻璃镇》;9.故事《银杯》;10.歌曲《沙漠里的桌和瓶》;11.《对话》;12.《大桥一幕》;13.《古大不列颠之歌》;14.故事《我的酒桶里的一幕》;15.《美国故事》;16.《观天才花园有感》;17.《玻璃镇短诗》;18.故事《瑞士艺术家》;19.《转让这本杂志著诗》;20.其他人创作的“同题”;21.《委员会的鬼首领》;22.《西班牙收获季》;23.《续瑞士艺术家》;24.《对话》。
《打油诗人》,戏剧,两卷本,1830年7月12日。
《韵文集》,完成于1829年12月17日。目录:1.《自然之美》;2.《一首短诗》;3.《加拿大森林旅行沉思录》;4.《流亡者之歌》;5.《观巴别塔废墟》;6.《十四行诗》7.《记晴朗夏夜河岸》;8.诗歌《春》;9.诗歌《秋》。
《杂诗》,1830年5月30日。目录:1《墓地》;2.《卢西瓦惬意河岸上的威灵顿公爵宫殿介绍》;本文是一首小散文或插曲;3.《乐趣》;4.《北英格兰高山山巅著诗》;5.《冬》;6.《两个片段》,即,第一,《幻象》;第二,《无题短诗》;夜晚漫步,诗歌,1830年6月23日。
总共22卷。
C.勃朗特,1830年8月3日
由于每卷都有60至100页,每页的尺寸都比一般印刷页面的尺寸小得多,如果我们还记得那还全是她在大约15个月之内写成的话,那么整个数量似乎相当巨大。数量巨大,质量也令我吃惊,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来说,难得可贵。我摘录《岛民故事》的前言,他们的“小杂志”的题目之一,既可以作为她这段时期的诗歌样例,也可以展示这些孩子们过的那种宁静的家庭生活:
“1829年6月31日。”
“‘岛民’的戏剧是在1827年12月成形的,过程如下:一天夜里,继11月份的寒冷冻雨和暴风雨雾之后是暴风雪,夜里刮着冬季惯常出现的刺骨大风,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我们全都围坐在烧着火的温暖厨房,刚刚结束与塔比关于点蜡烛是否合适的争吵,她赢了,不再拿蜡烛出来。最后,长时间的沉默被勃兰威尔懒洋洋的话语打破,‘我不知道干什么。’他的话得到了艾米莉和安妮的附和。”
“塔比:‘你们上床睡觉吧。’”
“勃兰威尔:‘我宁肯干点儿别的。’”
“夏洛蒂:‘你今晚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塔比?哦!假设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座岛怎么样。’”
“勃兰威尔:‘如果我们有,我就选曼岛。’”
“夏洛蒂:‘那我就选怀特岛。’”
“艾米莉:‘阿伦岛是我的。’”
“安妮;‘我的是根西岛。’”
“接下来,我们要为自己的岛选择主要人物。勃兰威尔选了约翰·布尔[51]、阿斯特利·库珀[52]和利·亨特[53];艾米莉选择了沃尔特·司各特、洛克哈特先生,即约翰尼·洛克哈特[54];安妮选的是迈克尔·萨德勒[55]、本廷克勋爵[56]和亨利·哈尔福德爵士[57]。我选的是威灵顿公爵及他的两个儿子、克里斯托弗·诺思[58]和阿伯内西先生[59]。到这里,我们的对话被七声在我们听来很沉闷的钟响打断,我们被召唤上床睡觉。第二天,我们往自己的单子里添加了其他很多人,直到我们几乎囊括了这个王国的所有名人。此后很长时间,没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1828年6月,我们在一座虚构的岛上建起了一所学校,里面可以容纳1000个孩子。建筑方式如下:该岛周长50英里,无疑更像是魔法而非现实的产物。”等等。
在这段摘录中有两三点令我大为触动;一是生动的形象,那年的那段时候、那晚的那个时刻、外边寒冷黑暗的感觉,以及夜晚的风席卷冰雪覆盖的荒原,风声愈来愈近,最后摇晃着他们坐着的那个房间的房门——因为那扇门正对着外面那片广阔荒凉的区域,与之相对照的是这些不一般的孩子们聚集在欢快的厨房里,里面热闹、明亮。塔比穿着古朴的乡下服装走来走去,她节俭、强硬,经常一针见血地挑毛病,却不允许其他任何人责怪她的孩子们,我们对此应该确信。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他们选择的名人具有明智的党派性,几乎都是那个年代忠诚的托利党人士。此外,他们并未局限于当地的英雄,通过听到的很多被认为是孩子们通常不感兴趣的东西,他们的选择范围得以扩展。不满8岁的小安妮选择了当时的政治家作为她的主要人物。
这里还有一张纸片,上面只有难以辨认的字迹,大概也是在这段时期写下的,从中可以看到一些他们的看法来源。
1829年的历史
“有一次,爸爸借给我的姐姐玛丽亚一本书。那是一本老地理书;她在书的空白页上写道:‘爸爸借我这本书。’这本书有120年的历史了,此时就躺在我的面前。写下这些的时候,我正在霍沃思牧师住所的厨房里;佣人塔比正在清洗早餐的餐具,我最小的妹妹安妮(玛丽亚是我的大姐)正跪在一把椅子上,看着塔比为我们烘焙蛋糕。艾米莉在客厅掸地毯。爸爸和勃兰威尔去了基思利。姨妈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而我坐在厨房的桌边写这些。基思利是距离这里四英里的小镇。爸爸和勃兰威尔去取报纸了,《利兹邮讯报》[60],一份支持托利党的最杰出的报纸,由伍德先生编辑,老板是亨尼曼先生。我们每周买两份报纸,看三份报纸。我们会买支持托利党[61]的《利兹邮讯报》和支持辉格党[62]的《利兹信使报》[63],后者由贝恩斯先生及其兄弟、女婿、两个儿子爱德华和塔尔博特合编。我们还看《约翰·布尔》[64],它是狂热的托利党刊物,态度非常激进。德赖弗先生把它借给我们,跟《布莱克伍德杂志》[65]一样,是最富有才华的刊物。编辑是克里斯托弗·诺思先生,一位74岁的老人;4月1日是他的生日;他的同伴有蒂莫西·蒂克勒、摩根·奥多尔蒂[66]、麦克雷宾·莫迪凯、马利恩、瓦内尔和詹姆斯·霍格[67],一位苏格兰牧羊人,一位最非凡的天才。我们的剧本完成了;1826年6月的《年轻人》;1827年7月是《我们的伙伴》;1827年12月是《岛民》。这些是我们不保密的三部主要戏剧。我和艾米莉最好的剧本都在1827年12月1日完成;其他的则完成于1828年3月。最好的剧本意味着保密的剧本;它们非常不错。我们所有的戏剧都非常奇怪。我无需将它们的类型写在纸上,因为我想我会一直记得它们。《年轻人》的剧本起源于勃兰威尔拥有的几个木头士兵;《我们的伙伴》来自《伊索寓言》;而《岛民》则来自发生过的几件事情。如果可以,我会更清楚地概述出我们的剧本的源头。先说《年轻人》,爸爸从利兹给勃兰威尔带回几个木头士兵;爸爸夜里到家的时候,我们已经上床睡觉了,所以,第二天早上,勃兰威尔才带着一盒士兵来到我们的门口。我和艾米莉从床上一跃而起,我抓起一个大叫道,‘这是威灵顿公爵!就拿这个当公爵!’我说完之后,艾米莉也拿起一个说那是她的;安妮下来时说她也应该有一个。我的木头士兵是里面最漂亮和最高的,每个部位都最完美。艾米莉的是个外表严肃的伙计,我们叫他‘格拉韦’[68]。安妮的那个是个古怪的小个子,和她自己非常像,我们叫他‘等待小子’。勃兰威尔给自己选了一个,我们叫他作‘波拿巴’。”
上面这段摘录展示了小勃朗特们对这类读物的兴趣;但他们的求知欲一定也在多个方面获得了激发,因为我发现了一份夏洛蒂不满13岁时起草的‘我想看的作品的画家列表’:
“圭多·雷尼[69]、胡利奥·罗马诺[70]、提香[71]、拉斐尔、米开朗基罗、科雷焦[72]、安尼巴尔·卡拉奇[73]、莱昂纳多·达·芬奇、弗拉·巴尔托洛梅奥[74]、卡罗·西格纳尼[75]、范戴克[76]、鲁本斯[77]、巴尔托洛梅奥·拉默拉吉[78]。”
这个小姑娘,就在这里,就在偏远的约克郡牧师住所,她这一辈子可能从未见过什么名副其实的绘画,却在研究古代那些意大利和佛兰德大师的名字和特点,面对自己眼前黯淡的未来,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他们的作品!这里还留下了一张纸,上面包括了对“1829年友谊赠品”版画的详细研究和评论,说明她很早就养成了细致观察和耐心分析缘由效果的习惯,那在她以后的人生中对她的天才起到了良好的辅助作用。
勃朗特先生让他的孩子们在他最感兴趣的政治领域与自己产生了共鸣,他的做法一定对提升他们有可能被当地闲谈所局限或玷污的思想境界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从《岛民故事》中选取余下唯一有关个人的部分;它包括在第二卷的前言中,类似道歉,因为他们的故事之前没有续集;作者们很长时间以来都太忙了,最近又太专注于政治。
“议会召开,天主教的重大问题被提了出来,公爵的措施被透露,到处都是诽谤、暴力、党派之争和混乱。哦,那6个月的时间,从国王致辞直到最后!没有人能写作、思考或谈论与这个天主教的问题、威灵顿公爵和皮尔先生[79]无关的话题。我记得那一天,刊登皮尔先生演讲的《特别消息》到来时,其中谈到了为天主教徒设定的条件!爸爸急切地扯下封面,我们全都围在他的身边,不安地屏住呼吸,聆听披露出来的一条又一条,讲解和论证得如此巧妙,如此充分!接着,全部结束之后,姨妈说她觉得那很不错,觉得有了这样良好的安全措施,天主教徒们不可能再产生什么危害!我还记得关于它能否在上议院获得通过的质疑,有人预言说不会通过;当决定这个问题的报纸被送来的时候,我们极为焦虑地听着整个事件的进程:门开了;肃静;穿长袍的皇室公爵,还有穿戴绿色饰带和背心的大公;他起立的时候,所有的贵族夫人都站了起来;朗读他的致辞——爸爸说他的语言就像珍贵的黄金;最后,支持法案的占一比四的多数(原文如此)。但这偏离了主题。”等等。
这肯定是她在13至14岁之间写的。
对于我们的一些读者来说,了解她这段时期纯粹出于想象的写作性质饶有风趣。尽管她对所有真实事件的描述,就像我们看到的,朴素、清楚而具体,具有说服力,但在她让位于想象力的时候,她的幻想和她的语言类似于横冲直撞,有时显然已经触及了发狂的界限。对于这种极为怪异的文字,只要有一个例子就足够了。下面是一封寄给一份“小杂志”的编辑的信件。
“先生——众所周知,魔鬼已经宣称,除非他们每年执行一项特定的神秘性质的艰巨任务,否则天空中的整个世界都将燃起大火并聚成一个巨大的球体,这颗宏伟的球将独自滚过空间中的广阔荒野,荒野上只居住着四位地位崇高的魔鬼王子,直到时间之后的永恒;这种无礼的行为只有他们的另一个断言可与之匹敌,即,他们可以用魔力将世界变成沙漠,最纯净的水流将变成青灰色的毒药,最清澈的湖泊将变成死水,从中升腾的瘴气将杀死所有的生灵,除了嗜血的森林野兽和岩石上贪婪饥饿的鸟儿。但是,在这片荒凉之地的中间,大魔鬼的宫殿将在荒野中拔地而起,熠熠生辉,清晨、正午和夜晚,他们在战争中呐喊的可怕嗥叫将传遍大地;然而,他们将在死人的尸骨上开启一年一度的盛宴,将在胜利者的喜悦中进行一年一度的庆祝。我想,先生,这种可怕的庆祝无需评说,因此,我要赶快捐献出我自己,等等。”
“1829年7月14日”
上面这封信可能有某种我们看不出来的讽喻或政治影射,但对于收信者聪明的小脑袋来说,却非常清楚。政治显然是他们最大的兴趣;他们像崇拜神一样崇拜威灵顿公爵。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属于英雄的时代。若是夏洛蒂希望有一位侠客或者忠诚的爱人,那么杜罗侯爵或查尔斯·韦尔斯利勋爵[80]就会执起她的手。这段时间,她创作的几乎所有散文都以他们作为主要人物,他们“可敬的父亲”倒没有以朱庇特或逆转之神[81]的姿态出现。
我从各杂志抄写了她的几个文章题目,以证明韦尔斯利是如何在她的想象中挥之不去的。
《利菲城堡》,C.韦尔斯利勋爵创作的故事。
《记阿拉瓜河》,杜罗侯爵著。
《非凡的梦》,C.韦尔斯利勋爵著。
《绿侏儒,完成式的故事》,查尔斯·艾伯特·弗洛里安·韦尔斯利勋爵著。
《奇事》,C.A.F.韦尔斯利勋爵著。
偏僻村庄或孤寂村舍的生活会让很多小事沉入并笼罩童年时期的心灵。连续多日,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或可能发生,在其已经具有模糊和神秘的重要性之前,将那些小事推挤到一旁。于是,孩子们过的这种隐居生活经常伴随着沉思和梦想:他们对外部世界的印象——不寻常的天地景象和与陌生的面孔和人物(很少出现在那些边远地区)的偶尔相识——有时会被他们夸大,变成具有深远意义以至于近乎超自然的事物。夏洛蒂这段时期所写的东西让我非常强烈地感觉到这种怪异。的确,在这样的环境下,它也不算怪异。它对所有人而言都很平常,从迦勒底牧羊人——“半个夏季都在柔软的草地上舒展身体的孤独牧民”——隐居的僧侣到所有从外界获得的印象有时间在想象中生长并被赋予生气,直到他们被当作实际的化身或超自然的幻象被接受为止,而怀疑这些就是亵渎神明。
现实生活每天都要求夏洛蒂使用与生俱来的重要常识平衡她的这种倾向。她的职责不仅仅是学习自己的课程,保证一定的阅读量,形成一定的想法;除此之外,她还要打扫房间,上下楼跑腿,帮忙做些比较简单的饭菜,轮流陪弟弟妹妹玩耍并加以指导,缝缝补补,跟着仔细的姨妈学习持家。于是,我们发现,尽管她的想象力获得了生动的观感,但在她的幻想成为现实之前,她会用自己卓越的理解力全力将其矫正。在一片纸上,她写了以下叙述:
“1830年6月22日,下午6点”
“霍沃思,布拉德福德附近”
“下面说的这件怪事发生在1830年6月22日:那时,爸爸病得很厉害,只能卧床,虚弱得没有人帮忙就起不了身。上午大概9点半,只有我和塔比在厨房。突然我听到敲门声;塔比起身开门。一个老头儿站在外边,和她搭话:
老头儿:‘牧师住在这儿吗?’”
“塔比:‘是的。’”
“老头儿:‘我想见他。’”
“塔比:‘他病得下不了床。’”
“老头儿:‘我有个消息要带给他。’”
“塔比:‘谁的消息?’”
“老头儿:‘上帝。’”
“塔比:‘谁?’”
“老头儿:‘上帝。他想让我说,新郎要来了,我们必须准备好迎接他;绳索就要解开,金碗碎了;水罐碎在泉水边。’”
“此时他结束了对话,然后突然就走了。塔比关门的时候,我问她是否认识他。她回答说她以前从没见过他,也没见过谁跟他长得像的。虽然我完全相信他就是个狂热的信徒,也许是善意的,却全然无视真正的虔诚;但我还是忍不住为他在那个特定的时刻出其不意说出的话语流下眼泪。”
虽然下面这首诗的日期有点不确定,但或许在此处引用最适合不过了。它一定是在1833年以前写成的,但到底有多早,现在无法确定。我把它当作她在这段时期用小字写成的各种文字中表现出非凡的诗歌才华的代表;至少,可以代表我能读到的她的所有诗歌。
受伤的牡鹿
经过阴暗的森林腹地
最阴暗的阴影中间,
昨晚,我见到一头受伤的鹿
孤独离群地躺卧。
月光刺破密集的树枝
(光线散乱、微弱、黯淡)
穿过为他撑起卧榻的蕨
聚拢在他的身上。
痛苦颤抖他疲惫的肢体,
痛苦填满他忍耐的眼,
痛苦被碾碎在阴暗的蕨中间
他的枝杈王冠倒伏了
他的伙伴们哪儿去了?他的伴侣哪儿去了?
全都离他的临终之榻而去!
而他就这样,受到袭击,凄凉孤寂,
孤零零流血受苦。
他是否能像人一样感到,
众叛亲离,悲痛万分?
尖锐的痛,噬啮的悲
在他血肉模糊的胸口扎挣?
渴望逝去的温情啊
为每支索命的飞镖装上倒钩;
没有回报的爱情,遭遇背叛的信任,
这些是否正折磨他的内心?
不!将人交予他应得的厄运吧!
在亚当的子孙死去之处
在肃穆阴森的床边,
才会涌出这些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