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特的曙光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9章 幻视者

有天晚上,一个年轻人来我的住处作客,我们谈论了天地之初以及其它许多话题。我询问了他的日常生活和工作。自从我们上次见面以来,他写了许多诗,画了很多神秘主义风格的画,不过最近他既不写诗也不作画了,因为他一心要让自己的头脑变得坚定、执着和冷静,他害怕艺术家的那种易于波动的情感生活对此无益。虽然如此,他还是欣然地背诵了几首他的诗作。这些诗都已储存在他的记忆中,甚至有一些从来没有写下来过。这些诗的音律犹如狂风刮过芦苇丛一般狂野粗旷,对我来说它们描述的正是凯尔特人[14]灵魂深处的悲伤[15],以及凯尔特人对世界未知事物的无穷无尽的追寻和向往。突然,我发觉他的眼睛似乎在兴奋地注视着什么。“你看见了什么吗?”我问他。“一个闪光的女子,长着双翼,长发遮体,正站在走廊那里。”他这样回答我,或是类似的话语。“莫非是哪个活着的人想到了我们,那种念想便以这种形式出现在我们面前?”我说,因为我了解了很多幻视者们的行为方式以及他们的语言特点。“不是的。”他回答,“如果那是一个活人的念头,我的身体应当能感受到一种活力的刺激,我会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这显然是一个灵。不是一个死去的幽灵,就是一个不属于人世的精灵。”

我问他在做些什么,发现他原来是一个大商场的店员。然而,他的乐趣却是游荡于山间乡野,和半疯半癫、半梦半醒的农夫聊天,或者引导那些孤僻古怪和良心受谴的人向他倾诉心中的不安。另一个晚上,当我在他的住处做客时,其间不止一人上门拜访,他们和他谈论着自己的怀疑与信仰,仿佛要让这些思想沐浴在他思维的智慧之光中。有时,他和他们谈话时会看到幻象,人们传说,他曾经向形形色色的人们描述他们过去确实经历过的事情,以及他们远方的朋友们正在经历的事情,以致那些人面对这位奇特的老师惊愕无语、顿生敬畏——他虽然看上去几乎还是个大男孩儿,却比他们中的最年长者要睿智得多。

他给我朗诵的诗歌充满了他的天性和幻想。有的讲述的是他相信自己在前世三生有过的生活,有的讲述的是一些在他面前现身的人和他的倾谈。我告诉他,我想写一篇关于他和这一切的文章,他答复我说,只要我不提他的名字就可以,因为他希望自己能够永远“不被知、不被解、不主观”。第二天,我收到了一捆诗,还有一封短信,信上说:“这是你说你喜欢的那些诗。我认为我不会再写诗作画了,我在为我的轮回重生做准备,我将确使自己枝硬根坚,以迎接来世的叶茂花繁。”

这些诗犹如一张朦胧的意象之网,竭力去捕捉一些激昂的、飘忽不定的情绪。所有的诗中都充满精美的段落,只是这些段落常常和那些显然在他看来有着特殊价值的思想嵌合在一起,这些思想对他人来说却犹如一些不知名的硬币,而且这些硬币充其量不过是黄铜、青铜或者已经失去光泽的银币罢了。还有一些地方,美好的思想被粗率的行文所遮盖,仿佛他突然间怀疑写作是否是一种愚蠢的徒劳。他常常在他的诗里作插图,虽然图中的结构不甚完美,但它们却表达出异常美丽的情感。他深信无疑的仙人们为他提供了很多素材,比如这一幕:厄西尔杜恩的托马斯[16]一动不动地坐在晨曦中,一个年轻美丽的仙女从阴影中探出,轻柔地倚在他耳边低语。他偏好强烈的色彩效果:在精灵的头上,孔雀的羽毛代替了头发;鬼魂在火焰的漩涡上把手伸向星辰;疾行的幽灵手中半握着色彩斑斓的水晶球——灵魂的象征。而在这种大肆渲染的色彩之下,总有一些致力于人类微弱希望的温和说教。这种精神上的追求吸引了所有那些像他一样寻求启示或者那些为逝去的欢乐而哀叹的人。其中有一个例子在我的印象中特别深刻。一两年前的一个冬天,他花了大半个晚上和一个老农上上下下地在山上边走边聊,这个老农对众人大多缄口无言,但对他却倾心而谈。两个人当时都很消沉,X君是因为他刚刚决定放弃艺术和诗歌,而那个老农已经年老体衰,既一事无成,又了无希望——两个多么典型的凯尔特人!竭尽全力地追求一种从来不能用言语或行动彻底表达出来的东西。老农的心中郁结着长久的哀伤,在他们的谈话之间,他突然喊道:“上帝拥有天堂——上帝拥有天堂——但他却贪求人世。”接着他哀叹他的老邻居都不在了,所有人都忘记了他;过去在每个人家里,总会有一把椅子为他拉到火边,现在人们会说:“那个老家伙是谁?”“愁云(爱尔兰语为死亡的劫数)已经聚拢到我的头顶上了,”他重复地说着这句话,然后又一次谈到了上帝和天堂。他还不止一次地朝山上挥着手说:“只有我知道四十年前在荆棘树下发生的事情。”说着,泪水淌下他的脸,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当我每每想到X君时,这个老人总是浮现在我面前。两个人都试图——一个用恍惚不清的语句,另一个用象征的图画和微妙的寓言诗——表达一种难以表达的东西;而且俩人——如果X君原谅我这么说——都具有存在于凯尔特人心灵深处的那种无边无际的放纵夸张。现在的幻视农夫是这样,过去的决斗庄园主也是这样,还有纷纷扰扰的所有神话传说都是这样——库楚林[17]跟大海奋战了两天两夜,直到被海浪吞噬而亡;克利切[18]大闹神宫;奥申[19]在三百年间徒劳地试图以仙境的全部乐趣来抚慰他那无法满足的心。这两个在山中上下徘徊的神秘主义者,呓语般地相互倾诉他们灵魂中的梦想。我之所以对他们如此感兴趣,是因为所有这些正是伟大的凯尔特梦幻的一部分,而迄今为止,既没有人发现这个梦幻的真谛,也没有天使曾经显示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