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晚清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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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扪心自问

耳畔又响起了一阵败兵的嚎叫,曾国藩闭眼一想:玩了,这次非死不行了;与其落到长毛贼手中受辱,倒不如趁早一死……他不再多想,猛然起身,窜出乌篷,纵身跳入江中。

“大人落水了!”李续宾一面大叫着,一面跳入水中,很快救出了曾国藩,众人连拖带拽把他弄到了船上。

好在救得及时,他并未呛水,尚无大碍。

“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呢……”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大不了过些日子卷土重来,把石达开那小儿给灭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劝慰,曾国藩根本就一句也没听心里去,他一激灵,猛然间想起了什么,顿时扯着嗓子朝港内嚎道:“坏了!玉儿——我女儿,我的女儿!她还在里面!”

……

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

数十条大船横七竖八地在江上躺着,其中几条船上的火还未熄尽,余烟袅袅;一支光秃秃的旗杆立在江边,顶上一截已被烧成了木炭;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穿着湘军号衣的人,个个面相惨不忍睹。一条血水汇成的小溪潺湲地流着,流入江中,江面上泛起了微微红波。

未来得及逃走侥幸存活下来的百余个湘军水手被赶下船,在岸边一字排开,垂头耷耳地站在那儿。

其中,曾玉也在这里面,不过她已换上了湘军号衣,还没有人认出她。

一声马嘶,一个年轻的太平军将领扬鞭而来。

到了这些人前,他翻身下马,环视着这些人,目光之中饱含着愤怒和怜悯。

他开口了,语气严厉而愤慨:“想必你们和我一样都是穷人出身,天下人原本都是兄弟姊妹,若不是清廷官府鱼肉百姓,谁愿意造反?!看看咱们这些战死的的弟兄,哪一个不是人生父母养?难道我们生来就该任由那些官绅使唤,就该给他们当牛做马吗!当今清廷肆意欺压百姓,天下已是怨声载道,而你们倒好,居然帮着那些畜生残害百姓!我要你们扪心自问,你们良心何在?你们这对得起谁?对得起你自己的祖宗吗?!我给你们两条路可走:一,扒了这身皮回家好好种田,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百姓,但不能再给他们满人当狗,一经发现,定株不饶;二,你们可以加入我太平军,对于你们以往的过错,我们一概不究。何去何从,你们好好想一想。”

人群中沉寂了片刻,一个中年士兵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号衣,大声嚷道:“娘巴伢,老子让曾国藩给糊弄了!当年他告诉我们,说你们长毛——不,太平军到处烧杀抢掠,奸淫妇女,他打着‘保境安民’的口号把我们招了进来。可经过了这么一战我才知道,什么叫民心所向!”

又一个士兵愤愤不平地说:“我至今心有余悸,当年刚参军的时候,李续宾这个狗杂种硬是逼着我杀了一个不肯入团的人。这帮人看着一个个都是善面,可实际上——他们全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东西!将军,从今往后我就跟着您干了!娘巴伢,不想干的赶紧滚回家哄孩子去!对了,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痛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太平天国天官丞相——李秀成!”

“李秀成……他就是李秀成?!”曾玉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这个人:

他中等个头却身材颀长,头上齐额裹着一条赤红巾,披肩黑发散而不乱;上身着四条金龙黄袍,两团龙黄马褂;下身着一条大红灯笼裤,脚穿方头素红靴;细看相貌,面目极为清秀,眉宇之间还透着一股勃勃英气。

估测其年龄,不过刚过加冠之年。她暗叹道:“在满汉那些纨绔子弟中,绝对找不出具有他这种非凡气质的人来……”

这些士兵口中骂着,三两下便扯掉了自己身上的号衣,狠狠地扔在地上,吐上几口吐沫,再踹上几脚,使劲在脚底搓几下,心里才痛快。

李秀成发现,这些兵中,只有一个穿着不合体号衣的人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他正出神得盯着自己发呆。

这小兵看起来年龄比自己要小些,生得目秀眉清,极其俊俏,李秀成看了他一眼,目光正巧与他相汇,他竟羞涩似的躲闪开了他的眼睛,低下了头。

他快步走到这年青人面前,冷冷地说:“你若不想加入我们太平军,就脱了这身皮回家吧。”

这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要是放在以前,敢有败军之兵这样对自己半答不理的,李秀成早就发火了,可看眼前这小兵那么年青……

他心里不禁一阵好奇,正要发问,耳边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接着背后有人喊了一声“大哥!”

这是一个许久都没有听到却是异常亲切的的声音。

——是陈玉成!

的确是他!

马上的他和自己一样的着装,两年前还带着点点稚气的面孔现在经过百战的洗礼,全然化作了英气。他飞身下马丢缰,嘴里喊着“大哥!”朝自己冲了过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两年来日日担心思念的兄弟,如今竟在这里遇到!

李秀成张开双臂迎上前紧紧抱住了陈玉成,顿时红了眼圈,哽咽着嗓子高兴地说:“兄弟,我还以为你——”

“我也以为大哥你已……”陈玉成紧紧地双手紧紧扣着李秀成的肩,两行热泪顺着脸颊落到了他的脖颈,“没想到……真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大哥!”

“兄弟,咱们到营房细说!”

李秀成吩咐军帅把愿意加入太平军的湘军编入新营,便带着陈玉成和这个年青的小兵进了营房。

自广西杀出重围后被分在不同的军营,一路北上东进,如今又西征,李秀成与陈玉成已整整两年没能再见,彼此心中都还以为对方已经……

如今兄弟都还活着,活着就好!

他们从北上分开,说到北上东下的征战历程,再到西征至此。

令彼此高兴地是,他们都因战功被封为天官丞相。

陈玉成告诉李秀成,此次他也在西征军之列,如不是刚才偶然听将士们谈起“李秀成”这个名字,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朝思暮盼的大哥竟跟自己同在翼王帐下相隔咫尺!

正掏空心肺谈得尽兴,陈玉成帐下的传令兵来报,有紧急军务需要他回去处理,他意犹未尽地说了句:“以后跟大哥就在一起了,有的是时间聊!”

待陈玉成策马走远,李秀成转身进这才发现,刚才跟陈玉成聊得太投入,竟忘掉了这个年青的小兵还在一旁的墙角垂着头站着。

他搬了把椅子在这小兵跟前坐下,饶有兴趣地问:“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