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祁门之变
东方还尚未大亮,湘军祁门老营里就早已是人来人往,叮当作响了。
营地里简直就乱成了一锅粥,几乎所有的兵将都在忙忙碌碌着。
有的往车上装粮放草,有的给马匹上鞍装套,还有的提着鼓鼓囊囊的包袱在营房之间来回穿梭。
曾国藩一脸怒色地从营房里走出来,冲着正在忙碌的兵将们嚷道:“你们……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一个什长立即凑到曾国藩跟前,万分焦急地说:“不好了大帅,咱们大祸临头了!李秀成带着十几万长毛贼已经占了元宝山,半天就能打过来……”
“打过来又怎样,大不了跟他们一拼生死!”曾国藩僵着脸说。
“咱营里总共还不到一万人,就凭这点兵力,根本就不是长毛贼的对手。再说了,在们的兵力全都压在了安庆前线,离这里有几百里地,就算是能把援军给等来,那我们也早被长毛贼给踏成肉泥了。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大帅——您赶紧下令撤兵吧!”
曾国藩面无表情地看着什长,一只手却不动声色地伸向什长的腰部,抽出了他的腰刀。
说时迟,那时快,什长略微听到一点刀出鞘时所发出的摩擦声,就见曾国藩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趔开身子,双手平持着刀,身子又猛地向前一倾……
“啊!——”
只听一身惨叫,这刀穿进了什长腹部,又从背后捅了出来。
“噌”,——曾国藩把血淋淋的刀从什长腹中拔了出来。什长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像一扇门“扑通”倒下了。
曾国藩瞪着血红的眼睛朝兵将们咆哮道:“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说罢,他扔下腰刀,转身钻进了营房。
看着面前这一具死尸,兵将们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手中的活儿。
粮食搬回了仓,马卸鞍牵回了圈,大大小小的包袱也都放回了营房。
营地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桌上放着一张地图,曾国藩和幕僚赵烈文对面而坐。
赵烈文眨巴着眼看着曾国藩,只见他面色凝重,一双三角眼无神地盯着地图,许久才说:“难道,就真没办法了吗?”
赵烈文无奈地摇摇头。
“这不是有两条道吗,派些人从这里去安庆求援。”曾国藩指着图上的某个位置说。
赵烈文瞅了一眼地图,说:“这两条道全在元宝山夹缝中,三个山头全都被长毛贼给占了,我们过不去……不瞒您说,学生已经派了三队人马去安庆求援,就只有一个活着回来的。他告诉学生,这三队上百个弟兄,全都在穿过这两条小道时,被长毛贼从山上推下来的石头给活埋了。”
“嗯,那我们就在此坐以待毙吧……”
“恩师,眼下……学生倒有一计,但此计是否能行,学生不敢断言。”
“何计?”
“背水一战。恩师您到阵前去指挥作战,鼓舞一下士气……”
“大帅,长毛贼李秀成的手下带着上万人马前来进攻!”一个部将匆匆跑进来报告。
“看来,本帅今日非得披挂上阵不可了……”
在这之前,曾国藩一向是坐镇指挥,从不上前线。而这次,想不去——却由不得他了。
换上戎装的曾国藩从背面看起来威风凛凛,颇有大将风范。
可若是从正面一看,就有些太不尽人意了:眉头紧锁,一双眼睛黯然无光,还撇着嘴。乍得看来,这表情跟犯了烟瘾的大烟鬼得不到大烟似的。
“恩师,您这样不行。”赵烈文边给曾国藩理衣服边说,“这是上战场给将士们打气,要是他们看见您这般模样,斗志不松懈才怪呢。您得有股志在必胜的决心才行,他们一看主帅有信心,他们才有斗志。学生听一个老毛子说过,什么‘一头雄狮带领的一群绵羊,能敌得过一头绵羊带领的一群狮子’。对,就是这个理儿。”
曾国藩挺直了腰杆,很费力地笑笑:“这样行吗?”
“可以可以,雄赳赳气昂昂,恩师看起来真威……”
曾国藩板着脸走了出去。
看着主帅披挂上阵,湘军的士气的确增长了不少。
可是,仅凭这区区几千老弱病残,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一万多人的攻势。
因此,刚一交锋,湘军就立刻败下阵来。
赵烈文把五内俱焚的曾国藩从阵前拉下来。
曾国藩丢掉红缨银盔,扯开嗓子绝望地仰天高呼:“上天,这是上天要灭我曾某人哪!”
赵烈文把曾国藩拉回营房里劝道:“恩师不要丧气,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猜不透谁败谁胜。说不定到了最后,战局就会有所转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咱人在,以后大不了再重整旗鼓。恩师难道忘了当年您是怎么挺过来的吗?——这是上天对您的又一次考验,您一定要挺下去!”
“……”
“恩师,您先在这里好好呆着,学生代您去阵前督战。
长毛贼要想打进来,除非他们踏过学生的躯体!”
说完这句话,赵烈文顿时觉得自己伟岸了许多,他不记得自己几时曾说过这么有“魄力”的话。
说完后,他提着曾国藩的佩剑奔前线去了。
曾国藩独自一人呆坐在桌前,看着摆在面前的钦差金印,越想越觉得屈憋。
前些日子才刚被封为钦差,本以为自己手中有了军政大权,日后便能大干一场,像李莲英说的那样,将来被朝廷拜王封侯。可是现在却……想着想着,两行老泪又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外面一阵喊杀声,太平军又发起进攻了。
“上天待我曾某人为何如此不公?……虽说人欲成器,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可这些我都受过了,为何上天还如此折磨我?!”
曾国藩又想到了死:
“这次想不死都不成了。与其落到长毛贼手中受辱而死,倒不如自己一死了之,也死个清清白白。可九弟他才刚入仕途,对为官处事之道所识尚浅。我若死了,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