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八幕 三局两胜
“…嘶！夜无月那小子，到底给我喂了什么？”
朦胧月色晚风轻拂，山间寒凉的薄雾随着夜渐深而闯入温泉村的灯火中。她侧卧在屋檐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拿着小壶从珍品架上顺来的醉花语，边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小酌着，边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巡逻队无功而返离去的背影，然后品着口中那辛辣劲儿化作的甘醇果香味，慵懒地笑道：
“怎么？…盯这么紧，是怕我把人吞了不成？”
事儿多的一晚上，随着来自远方的客人陆续到来，瑞年也干脆做甩手掌柜跑去联络感情。这是他的主意，把他们这一代能找的都找来，说是小聚小会，其实更多的还是希望将来兵刃相向的时候能够手下留情，…当然，他不会期待那天的到来。
“怎么在这里？我正准备过去呢！”
“回来换身衣服。”
从后厨里端出最后的冰镇生鱼片，瑞年转出来的时候正巧望见从二楼楼梯上下来的夜无月。人换了一身米白色的暗流云纹便装，边从楼梯上下来边束着金属护腕，闻声抬头看来的时候一双异眸中明显愣了愣：
“不用这么多菜，吃不完。”
“一年一次，你就不能放开的来吃吗？”
瑞年见着人一脸淡然的模样，也就没说后厨那儿还炖着的甜品。
今晚的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紧凑，以至于当夜无月被迫掺和进来的时候，瑞年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总想着事后向对方解释一两句就可以揭过篇的他，完全没料想到对方会这么淡定自如。那可是云流之城都在找的人啊？哪怕之前在人类基地见过一面，难道就不会怀疑自己帮对方的是出于什么原因的吗？瑞年对此表示惴惴不安，就连领着人去酒柜拿自己酿的果酒时，被人告状说丢了一壶新进的醉花语也不肉疼，满脑子都是这乱七八糟的问题。
“无月啊，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问什么？”
“这不废话吗！”向着后院走就差那一个拐角，瑞年憋不住：“今晚的事情，你就没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瑞年声音故意压低，边说还边用余光不时瞟向经过的那些窗户。这些夜无月看在眼里：
“有。”
“你说！”
“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回答。”夜无月想了想，看着对方就差满脸写上‘快来问我’的模样，也没怎么想让他难做：“她叫什么名字？”
“……”
一个很随意的提问，可直至二人见到等在后院的顾瞑晨和沚水，瑞年也没能给夜无月他答应的回答。——哪怕夜无月对瑞年他们的事情没有掺和的意思，却也能从对方赫然愣住的神情里猜到自己这提问怕不是已经踩了雷点，…于是他没再去追问，因为不管答案是什么，属于过去的那些伤痛，总算是释怀了一些。
夜色正浓时，一沟之隔的寒凉随着温泉村从热闹中抽离而悄然到来，寒雾朦胧却也厚沉，所及之处诡异的覆上白茫一片，细看下竟是薄薄的冰晶。要昼夜温差大也不至于此，更何况蓝照所处是南海域的中心地带，虽有下雪奇景，却也还是按部就班跟着季节走，除了——
“这好端端的又降温了…”汤池馆的老板嘀咕一句，才骂骂咧咧的转移话题：“要我说云流之城那什么巡逻队就是在混工资的，大晚上的装什么勤快来上门搜查！”
“可他们有搜查证，你身份敏感还是得装服从。”
“我知道，就看不惯他们那嘚瑟样！”
还是那片地还是那个人，只是回想起来，从正式认识的那天起，他们竟是不知不觉间相识了快十年有多，这时间说是不长不短，却足以见证一个人所经历的前半生，——当年的少年男女早已长开模样，不同种族的生命线在这时候也渐渐展现出差距。比如出身精灵族的沚水，明眸皓齿娇俏可人，集大自然的宠爱于一身，得天独厚的宠爱叫人无不羡慕；再者魔族顾家的顾瞑晨，魔族特有的粗犷与他毫不沾边，别人高大魁梧他高挑精瘦，生了一副高冷禁欲不怒自威的样叫人不敢靠近，…哪怕别人不知道他那是装的。
“我听说过巡逻队的人要下来，但我没想到是石荒原这里。”果酒有些涩，后又有些甜，夜无月只是小酌一口，便是觉得浑身发暖，他听见坐在他右手边的精灵族女子温声说道：“海红巡逻队，我听我父亲说，好像是专门为了搜寻什么人而设立的，可找的是什么人，就不清楚了。”
“我看找人是假，监视才是真的！”
“那无月哥从人类基地来，有见到巡逻队的人吗？”
拿着金属护腕的魔族男子生的一副深邃五官，闻言抬头看向身旁人。
“没有。”
忽然扯到身上的话头没叫人愣住，夜无月在瑞年复杂的目光下又小酌一口：
“人类基地人多地少，去了那里又能找到什么？”
漫不经心的话语带上了轻快的尾音，人撑着脑袋捏着花俏的彩瓷小杯，在冷风摇摆的防风灯光下，半阖着眼似是睡意上来。夜无月相貌生的并不差，五官俊逸眉眼柔和，不似刚毅也不锋利，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叫身边的人忍不住向之靠近。精灵女子看得耳尖发烫，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轻声道：
“无月哥，睡了吗？”
明明他们是同一辈的人，年纪相差无几，可叫外人来看，出生年月排倒数第二的瑞年成了老大，而排第一的沚水则成了老幺，纵然顾瞑晨与沚水年月相仿，但从相貌上去看却总感觉有三五年之差，…不过最让他们三人诧异的是，作为寿命最短的种族人类，本该是变化最大的夜无月，竟是看上去变化最不大的一个。
“嗯，没醉。”
嗯，醉了。
三人了然于心，却也不意外对方这不到一杯就倒的酒量。沚水不时偷偷看了眼对方，声音放轻，朝坐自己对面的顾瞑晨问道：
“阿晨，你的成人礼准备得如何，今天过来应该很赶吧？”
“不赶，明早回。”
“老顾那是八大家族之首，负责的可多了，可我听说这次成人礼不搞大排场，不是特邀人员根本参与不了。对了，你们明天是跟着走的吧，我店里还有事情要处理，怕是要慢你们一步出发——”
“你要来。”
“慢一步出发我也能在当天赶上。”被对方一动不动的盯着，瑞年失笑道：“不会缺席的！”
“我也有事情安排，…明天就不跟你过去了老顾。”
瑞年那信誓旦旦的话音还未落下，便听那像是睡着的夜无月忽然说到。只见人面色潮红的放下装酒的小杯，一双异眸透着茫然地看向同样看着自己的顾瞑晨，说道：
“我有安排！”
“无月哥有什么安排呀？”
沚水顺势笑道。
变化不大，却很难让人联想到夜无月是来自人类基地那个鱼龙混杂的地界，他温润如玉，在性格与气质这方面全然没有人类基地的粗糙与暴躁，反而更像是…德才兼备，出身高贵的贵族子弟。
只见被问话的人微微一笑，看着完全不像酒醉：
“约了一场，…拍卖会。”
夜无月并不知道自己沾酒后会给自己挖了怎样的一个坑。
反正，当他第二天在魔域主城区见到对方时，整个人愣神好一会儿这点是没假的。
“你…不是和老顾一起先过去吹砂城吗？”
“先过去也只是等着，还是不要麻烦人家来特别招待了。”精灵女子一身落落劲装，金发束起，用祖母绿的叶子发夹做固定，她笑得如春日暖阳般明媚动人，蓝宝石般的双眸好似冬日的湖泊般澄澈透亮：“昨晚听无月哥你说要来参加拍卖会，沚水没怎么进过维多雅拍卖场，自然也想来见识见识。”
“好久不见，夜无月。”
“啊，是好久不见了…令狐。”
在主城区遇见的当然不止是沚水一个，还有同是精灵族出身的令狐臻。
令狐臻，毕业后同样失去音讯的学生之一，从彼此相识的同学那得到的三言两语，大概就是对方在毕业的半年后，进了军队训练。当时不知真假，现在看来倒是八九不离十，夜无月看着那张有些许陌生的面庞，对对方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毕业前夕那个性格欢脱肤色白净小伙子身上，而不是现在这个皮肤是小麦色偏深、性格沉稳厚重的高大男人。
夜无月失笑道：
“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魔族的成人礼是一个号召，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里，仅凭着那些年一起睡过一起闹过一起哭一起笑的情面，能心甘情愿地抛却手头上的事务而齐聚一起的人，其实并不多。令狐臻本来也来不了，他受诸葛千鸟邀请的时候人还在世界树的第二防线驻守，料想着是赶不上的，却凑巧物资护送的队伍名单上需要补录人员，他才得以回到世界树主城并且申请外出休假。
“…如非必要，一个回城申请，往往要快小半年的审批才能通过，军中通讯不比主城的慢，千鸟的邀请到我那儿也足足有半月有余。”
“目前精灵族战事吃得很紧？”
“应该不算吧，…可撤军回城这点，倒是暂时不能。”高大的精灵族男子摸了摸后脑勺，皱眉道：“我们做军人的比谁都更想和平共处，毕竟谁愿意背井离乡跑大老远的驻守边境呢？可云流之城那些家伙就不这么想，隔靴搔痒的劲儿总觉得要干什么…”
“你也知道一味的退让会让对方怎么得寸进尺，所以我们不能后退让他们觉得精灵族好欺负…”
“行了，你难得出来一趟就别谈那些糟心事了。”
令狐臻说着都烦的事情，也是万千驻守边境的精灵族军人所糟心的事情，夜无月不能设身处地的去理解，只能是点到即止的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此时三人正向着维多亚拍卖场前进。
魔域三大巨头之一的维多雅拍卖场，为这次九点四号场的拍卖会啅头做的十足，拍卖会当天主城区的人流量完全不亚于前几年的那场拍卖不说，就先前传闻坊间已经走漏出一套完整的拍卖名录，以及此次拍卖会会有四方领主参与的这种小道消息等等，不管消息的虚实，这样的做法总是能在关键时候博得他人眼球并提高关注度。
“问了一下，无月哥你说的四号场拍卖会是今晚九点才开始，我们是来早了。”
“抱歉，是我昨天没问清楚时间。”
重中之重的四号场拍卖会门票早已清售一空，维多雅拍卖场范围两公里内也在上午开始清场划线，一众乌泱泱的群众在筑起的高栏之外眼巴巴地看着，没买上门票的人不甘心地在临时设立的咨询点上企图捡漏九点四号场门票，…哪怕这成功几率为零。
夜无月是低估了这场拍卖的盛况，却更意外拍卖场竟然扶持他们公会到这种地步。
“道什么歉？进去的名额都有了，还差得上那几个小时？”别人一票难求，他们却随手来了三个名额，这明晃晃的走后门，莫明让令狐臻回想起学生时期，他勾着人肩膀，笑道：“在魔域里找些乐子打发时间，这还不容易吗？”
在魔域里找些乐子打发时间，这很容易。
在没有料想到会有同行的人之前，夜无月一直都这么认为。毕业后和老同学少有联系，就算是碰面了，也不会相处超过一天的时间，…这几年的生活，夜无月不是在和固定组队的克洛斯刷任务，就是被亚迪逮着求合作，偶尔心血来潮回蓝照一趟，剩下的时间，他要么在魔域的某处挑一个安静的书店去沉浸，要么就是…跑洛斯格普赌城里转一圈。
夜无月不喜洛斯格普赌城的纸醉金迷。
洛斯格普赌城，一个穷得只剩下钱的赌徒圣地，在这里，不论富贵贫贱不论生老病死，你所拥有并掌控的一切，便是你在赌桌上握着的筹码，那或许是金钱是财产是宝贝，也或许是权力是知识是记忆，亦或许是亲人是爱人是友人，甚至是自己的生命。旁人听着觉得好笑幼稚，可当他们自己身陷囫囵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的差一点点就能翻盘重来，理所当然的差一点点就能失而复得，利欲熏心地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最终倾家荡产千金散尽。
可夜无月闲着的时候，总喜欢进去逛一圈。
那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多边形建筑，其建筑风格奢华而高调，全面贯彻洛斯格普赌城的土豪金炫富形式，从远到近由里到外，从围了赌城一圈的各色水晶珊瑚丛到只是用作摆设的伽玛晶源原石，从纯金打造的鱼鳞式外墙到珠宝玉石镶嵌出来的黄金大门，就连是一寸值千金的金丝雨花玉也不要钱似地被铺砌成脚下看不到头的长廊，…令狐臻倒吸口冷气，总觉得自己每一步都是踩在了金钱的制高点上。
为什么？
令狐臻眼神飘忽地瞟了眼那走在前头引路的服务生，瞧着那袭露肩又露背的大尺度旗袍，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不论是维多雅拍卖场还是洛斯格普赌城，令狐臻都觉得那是他这辈子都踏足不了的地方，就算有机会，也不该是夜无月来带着，——他怎么也想不懂毕业这两年有多的时间里夜无月到底做了什么，夜无月成了名雇佣兵，他知道，夜无月会去拍卖场，他觉得正常，至于来洛斯格普赌城嘛…他怎么都觉得不合夜无月的性格。
除非洛斯格普赌城里有什么吸引着夜无月。
女子妆容精致长发盘起，年轻又丰腴的曼妙身躯被紧致修身的暗紫色抹胸旗袍紧紧包裹着，她挑着造工精致的金属灯笼，脚踩恨天高的尖细高跟鞋，抬头挺胸腰背挺直，与迎面而来的同僚微微一笑，完成一次又一次的引领任务。——一路向下，直至空气中属于金钱的冰冷被炽热所点燃，高跟鞋踩出的节奏感被遥远的欢呼与呐喊所覆没，热浪从昏暗中扑面而来，带着令人亢奋令人疯狂的情绪渲染叫令狐臻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目光下意识的去寻找夜无月的身影，却看见人在一处前台旁站定，他正要走过去，就听身旁有一个声音说道：
“欢迎来到洛斯格普竞技场。”
“参赛请往左转。”
“观赛请往右转。”
两个声线声调声速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同时开口说话叫令狐臻吓了一跳，他眯眼看去，才发觉身旁左右不知何时站了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三人被带到一个昏暗的房间中，房间很宽却也很矮，一根挂满黄金兵器的顶梁柱立在房间中心，与不远处褐红色墙壁上的那几盏远间距壁灯映衬着，半点都没有外头的奢华与高调。
“…三局两胜的赛制时间不长，出来正好歇会儿就可以参加拍卖。”
印有一朵紫玫瑰的金属扣被夜无月放到柜台上，令狐臻走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柜台后的服务生收过金属扣，而另一个人不知在操作着什么，细看之下，竟是叫他发现那又是一对双生子。只听一旁的夜无月继续和沚水解释道：
“…有双人赛和个人赛选择，但无论选择哪个，都必须要搭配一场随机赛。”
“那至少是参加两场比赛。”令狐臻在一旁听懂了，说道：“那我来个个人赛吧，是需要办理登记手续什么的吗？”
“你呢？”
令狐臻听见夜无月问到，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夜无月的说话对象是沚水，因为这里目前的客人就只有他们三个，以至于，当他听清楚对方接下来说的话时，整个人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
他听见他说道：
“敢不敢来单挑一把？”
“我知道你在这里，上村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