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蓝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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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七十六幕 未名之人

【这年年换个样,外面不是追债来的吧?】

【不是。】

“或许是云流之城的人找上来了。”

不似人类基地的夏季蒸笼效应,临近斯奎尔山脉的石荒原夜里总是凉风轻拂,惬意之际带着股寒意,泡上热乎的温泉来,似乎也不觉得是夏日里的一顿下饺子。个头硕大的白虎像猫儿似地顶着块大毛巾从门里出来,夜无月走在后面,应着识海里传来的说话声,他看看束缚在小臂上的绷带,想了想还是拆了下来。

【好了?】

“好了。”

龙武的询问下,那今早才换上的绷带也是被夜无月给拆了下来,他低声应了一句,手上紫光一闪,顿然是将拿在手中的一团绷带给化作灰烬。谁能想到这绷带之下,前两日里还藏着一道深可见骨的抓伤?夜无月不可置否的对自己愈渐强大的治愈力感到疑惑,但他却一时半会儿没法查清,只能也一同归咎于那个所谓的‘因’。

汤池馆的后院在这些年改动的不算大,除却院里的香桃树又拔高了些,用鹅卵石铺作的小道被换做值千银的热暖石外,那一盏青灰的凉亭还是静静地隐没在高墙下的阴影中。夜无月过去的时候凉亭里的灯笼已经被小厮给点亮,池边也摆上了盛放水果点心的小板桌,他从两极池的交汇处下水,望着那在池水里狗刨式溜圈的白虎,见对方也没化作人形的意思,于是顺手拿过它顶着的那块大毛巾放在岸边。

【云流之城作为走狗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满大街的找一个小孩,也不知道找着没。】

“能上来的话,应该是没有。”

夜无月轻声应道,他靠在池壁旁,两极池露天的那部分区域靠着后院的高墙,视野不算广,却是能抬头看见天上那轮红月。龙舞的意思他是明白的,欧希里斯能为他们提供庇护,却不能真的一叶障目的挡住所有一切,鲛人若是把事情给完成了也没事,就怕细查下去发现点别的什么,那就该麻烦了,——当年光明之都派人来学院搜查询问,全靠是昂德安他们那些位高权重的学院领导给瞒了过去,而他自己,也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监视的人给甩开。

“抱歉,是我让二位担心了。”

【没事。】

【哪来的抱歉,你已经很好了。】

把脑袋搁在岸边小板桌旁,整只庞然大物的大白猫就盯着泡在水中闭目养神的男人看,然后弱弱地呼哧了一下。关于那件事,龙舞他们是自认为没有发言权的,毕竟事发突然,实力的天花板对上弱小又毫无准备的第八小队,胜负不言而喻,全身而退与全军覆没当然要往前者靠,…那大概是当时在场所有人的共识,于是便牺牲了最有稳妥底牌的那个人。

当然,这些龙舞他们从未当着夜无月的面说出,更不会去提起。

两厢渐静,除了不远处亮着光的汤池馆里不时传来的那点声响,耳边似乎就只剩下轻轻的划水声以及凉风拂过树荫时的沙沙声,闲适着惬意着,卸去一身的防备彻底沉沦在仲夏夜之中,直到——

“啪嗒!”

一声不引人注意的脆响忽然在寂静的后院中响起,叫舒爽得快要睡过去的大白猫双耳一抖,眯着双翡翠眸子的同时也举过爪子去扒拉岸边那小桌板上的点心,可惜爪子太大点心太精巧,以至于太过于专注,一时间没能发觉院墙墙头上爬起的一个黑影不止,还将小板桌上的温泉蛋给咕咚的一下拨入水中。

噗通的一声,水花四溅。

落水声哗啦啦的在后院里响起,就好像是什么重量型的东西给砸进两极池中而不是简单的一个嫩滑蛋子,冷热交融的温泉水止不住向岸四周溢出,暗流涌动,然后将一颗白不溜丢的温泉蛋给推回了岸上。

【……】一个温泉蛋有这么重吗?

有这么…重吗?!

平白无故的遭受一场飞来横祸的夜无月简直是莫名其妙,想不懂自己睁眼的一刹那到底是被什么东西给迎头砸下,呛了口冰水不说,刚想要探头出水,却又不知道被什么在水下给拽了一把,于是脚底一滑,整个人直接给往下栽。该是庆幸瑞年提前将两极池的水给换了,也该庆幸汤池的深度不够胸口高,脚一蹬就能站起来,——黑发滴着水,男人捂着嘴边闷声咳嗽着,边目光古怪地落在那被他顺手连根拔起,却还挂在另一只手上的…东西,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

所谓的东西,是一个小孩。

室外的汤池与室内的不同,因此位于后院的两极池其实水汽并不大。朦朦胧胧的,在凉亭的那盏灯笼亮光下,只见是一个红发披散,又面容苍白的小孩正抓着男人的手泡在水中。而且还有点眼熟。夜无月双眼眯了眯,迎着对方琥珀的双眸看来的目光,那想到嘴的话还没说出,就听有人远远的喊道:

“夜无月!新出炉的杏仁饼我给你拿过来啊!”

“哗啦——”

把事情给处理了,恰巧后厨的杏仁饼刚出炉,瑞年拿上一份正要往凉亭那儿走去,就听后院里水声哗啦响起的那时,一个湿哒哒的身影也是快步向自己走来。瑞年显而易见的愣了愣,下意识的让开半步之余,还不住回头看了眼,再转头,便是看见自己的小伙伴从凉亭里走出:

“喏,香桃杏仁饼,改良过的你试试。”

“不是说没人吗?翻墙的不算?”自己的那件浴袍被拿了,夜无月只能披过白虎的那条大毛巾,瞧着那热腾,颜色还粉嫩的杏仁饼,他拿过一块:“你好像并不意外。”

“亲戚家小孩,不会是摔你池里吧?”瑞年面色有些不自在,见着人拿起块饼放嘴边,有些眼睛放光:“怎样怎样,味道这回总像了吧?”

“还差了点。”

“还差啥?”

瑞年对人类基地的美食文化莫名的就抱有一颗火热执着的心,总想着发扬光大的他,见此很是迫切地追问来自人类基地的伙伴。只见人闻言微微一笑,一双异眸看向自己好几秒,才幽幽的说道:

“你亲戚会和人鱼族联姻?”

“……”瑞年热切的表情一僵。

“云流之城在人类基地找的人,就是那小孩。”

“……”

满腔热爱学习虚心求教的话被掐在嗓子眼上,瑞年在对方那双异眸的注视下不由得往别处看,边是瞧着那从两极池里出来的白虎边是思索着要怎么把这话头给拐回去,…也大概是老天看不过他这石头脑袋转不动的糟糕样,于是大发慈悲的给他来了个逃避麻烦的麻烦来解决眼下状况。

“年哥出事了!”

“年哥出事了!年哥快过来,出事了!”

一连几个年哥出事了从身后的汤池馆内朝着瑞年狠狠的砸来,叫瑞年松了口气之余却又觉得头疼,转头向身后看去,便是见着走廊拐角处,一个顶着双卷羊角的男孩以摔了一跤爬起来的姿态出现在二人的视野当中。瑞年看得额角直跳,没好气的吼回去:

“一惊一乍什么呢?!你年哥我就好端端的站在这儿!”

“……”

皮糙肉厚果然不止表面也包括精神上。

夜无月无奈地看着那被吼了一句全然不怕的小孩,抬手一个烘干术,就是落在向着他们走来的白虎身上。男孩不像先前的狐娘子那般警觉,只见对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朝着院里的二人说道:

“那位,那位出事了!”

瑞年心情很好,瑞年脾气很棒,瑞年现在只想把自己给都拔毛了。猫科兽人龇牙咧嘴的浑身炸毛,一双冰蓝的兽瞳阴沉的仿佛在酝酿一场暴风雨似地,然后…然后被人从后背给顺了把毛?某位封印者头皮一炸,猛地回过头,就见那拥有一双异眸的年轻男人微笑道:

“有事找你呢,赶紧过去吧。”

“那你呢?”

“我泡完了,跟你去看热闹。”

男人笑的一脸人畜无害,却叫瑞年看得头皮发麻。夜无月是他们这一代封印者中还未能使用脉兽力量的封印者,尽管他身上的是脉兽之首的海德拉,但…瑞年诡异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夜无月,老实交代,你现在几环了?”

“你猜。”

离开后院回到汤池馆里,二人在男孩的带路下上了汤池馆的二楼,沿着长廊走了约莫三两分钟左右,便是见到前方的走道上多多少少的站了几个馆里丫头小厮,几个穿着浴袍的客人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偶尔的指指点点看着很是八卦。瑞年的到来叫两个快哭出来的丫头松了口气,主动疏散引领围观的客人离去的同时,几个小厮留下等着瑞年给下来的吩咐。

引起这番骚动的,是方才跌进两极池的红发女孩。

比瑞年慢了两步,夜无月跟上来的时候围观的人才散去些许,他站到瑞年身旁,见着人先是探了探的鼻息又按了按对方的颈侧,那架势熟练得简直是熟能生巧地去确定死活,…夜无月看着,不觉间眉头紧蹙。

人还是昨日在人类基地时见到的那副打扮,只是这会儿和水里捞出的落汤鸡没啥差别,湿透的红发紧贴苍白的小脸,一身粗糙的亚麻斗篷上套着不知从哪个倒霉蛋那里拿来的浴袍,双眸紧闭呼吸微弱地躺在地上,身边还围了一圈只敢看不敢上前的人,没有办法了,只得叫人去找来了瑞年。

“…卷毛,你找个偏的房间——”

“年哥!年哥——”

事多也不是一天两天没碰过,但瑞年总觉得这个夜晚想要和平的过去,可能性并不大。他与卷羊角的男孩交代着话,结果还没说完,隔老远的就是听见一个丫头在隔空喊话:

“来事啦!年哥!来事的找来啦~”

“……”

所谓用来逃避麻烦的麻烦其实是更大的麻烦这种说法,瑞年是不信的。只见这位瑞德勒的封印者脸黑得跟锅底没差,看着陷入昏迷状态的红发女孩沉默数秒后,撑着双膝好似沉重的站起来,转过身,望向受自己邀请而来的小伙伴扯出一个笑容,说道:

“带她藏好,夜无月。”

笑着说的话,听着却是斩钉截铁,好像就十分的笃定眼前人不会拒绝他似地。瑞年莫名地坚信自己的决定,于是冰蓝的双眸定定的望着对方,想要尽可能的表现出一副威严不可抗拒的模样,而不是在完美的呈现出猫科动物的大眼卖萌绝技时,便见着人直接俯身将那满身湿透的女孩给抱了起来。

瑞年知道云流之城在找这个女孩,但瑞年选择包庇对方。

夜无月看着对方匆忙离去的背影,在让领路的卷羊角男孩带领下,抱着人上了三楼的客房区。算着来,其实夜无月与怀里这人也不过两次的片面之缘,第一次平平无奇的以为是得罪了云流之城什么,可这第二次牵扯上瑞年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一个封印者的加入,总让所有的意义都变了。

“先生,到了”

“好。”

选的客房临近后院,里间的窗户支起来正对出去是院里的那盏凉亭,此时那里已经灭了灯,从屋里向窗外望去便只剩下茫茫夜色。进了房间,夜无月习惯性的往房里布了个隔音术式,才将抱着的小孩轻轻放往软塌上,完了后半秒,他又默默的补了个烘干术式,然后拢过身上的浴袍正要往外走去,一转身,便是感觉有什么从身后轻轻地扯了他一下。

“先生,还需要什么吗?”

“没有…”目光落在那无意识地拽着浴袍一角的手上,夜无月神色复杂,最终还是轻叹道:“罢了,麻烦你打盆清水过来吧。”

“好的。”

身后的房门被掩上,那个被瑞年唤作卷毛的卷羊角男孩很是快活的去执行夜无月交代下来的话。瑞年经营的汤池馆,在用人方面多选的是被编制后战死的兽人家眷。拉过一旁的蒲团在软塌前坐下,夜无月静静地看着软榻上昏睡却又死死抓住那一角的小孩,上手扯了扯,结果没有拿回自己浴袍的一角不止,还被对方的小手给勾住了食指,叫他人微微一怔,第一反应竟不是抽出手来而是深吸口气,闭上双眼。——封印者身份特殊敏感,再加上这些年蓝照的局势动荡,绕是被用做战争工具兽人族也少不了被猜忌,更何况瑞年在兽人族中享有的声望之高,一旦被某些人用心做题,只怕会重演比当年元素之国分裂更盛大的惨状。

“惹谁都不要再惊动那个人了…”

“好不好…”

低声的呢喃引得毛绒的双耳微微一抖,卧在房间角落里的白虎懒懒地拉开眼皮子,翡翠的双瞳中慢慢映出一道暗沉的亮光。只见一道墨色的光环自跪坐在软榻旁的男人身上亮起,那一刹间,一室明黄烛火被尽数熄灭,深蓝的莹润柔光取而代之地映亮房间的同时,那坐在榻边旁的年轻男人也是伸过手,用微凉的手背贴了贴软榻上女孩那苍白的脸庞。动作很轻很轻,说是小心翼翼也不为过,他边是凝望着边是观察着,伴着抬起的手上晃过一抹青光,重重阵法以叠加形式出现在女孩身上的那一瞬,那软榻上的人也是拧紧了眉头,难受的很。

有时候,行为就像一种传承,总是在无形间渐渐渲染了一个人。

看着人收过被小孩抓着的手,站起来转身直接走出房间并带上房门,白虎才慢吞吞的从角落里挪了个窝,在软榻前的另一个蒲团上端坐下来。许是一室的青蓝太冷,许是长期的奔波终于不堪重负,榻上的人看起来奄奄一息脆弱的很,白虎一双翡翠碧眸打量似地看了眼软榻上的人后,目光又慢吞吞的落在对方身上被附加上去的几个阵法上,…他们不懂,可他们明白,那些过往的零碎,终归是有迹可循地渐渐拼合在一起了。

“出来。”

房间的门在身后闭合,光线被阻绝,夜无月背抵在门板上看着外间的一室摇曳明黄烛火,目光少见地一副冰冷不耐:

“我说过别让我发现你。”

“那你就别掺和这些麻烦事。”

房间不大,一览无遗也见不住能藏着点什么,可偏偏就在夜无月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一个冷冽低沉的嗓音迅速接上话的同时,那随着烛光摇曳的丁点阴影中,一条修长的腿也是从中迈出步入光明之下。夜无月冷眼看着,来人身材高挑五官英俊肤白貌美,精壮结实的躯干被剪裁得体的一身黑色劲装给展露的淋淋尽致,他从黑暗中来,漆黑如深渊般的双眼不偏不倚的迎上夜无月看来的目光,然后率先错开。

“麻烦事?”夜无月冷笑:“你不是很会帮我撇清这些麻烦事的吗?像当年那样,有什么是能难得倒你?”

“……”

对方眸光垂落,睫毛的阴影挡下了神色的隐晦不清。他看在眼里,却只觉得那团被压下去的焰火抑不住地往上腾,他在这人面前敛起温煦的脾性,变得暴躁:

“有什么麻烦我没见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自己就是一个大麻烦,你与其费尽心思去帮我撇清一切转移视线,还不如从根本上去解决这个难题!”

“要来就来!我这条命就搁在这儿!是你,是所有人都挡不来的!”

房间外的走廊上隐隐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听起来有点多,速度也不快,走走停停的,好像正往这边靠近。夜无月微喘着,一双异眸瞪着那黑发黑眸的男人厉声道:

“我容得了你在我身边是因为你和他们还有那么点不一样!我不抗拒你独自走在前面扫荡一切,我也不怨你所做所推动的每一件事,但那是基于你还会回头把你的信任分给我,而不是默默地打点好一切隐入黑暗中!”

他深吸口气,眼尾微红:

“我要的是一个能并肩作战把后背交付给彼此的好兄弟,而不是执意一条道走到黑的——”

“叩叩!”

“客人不好意思,麻烦开一下门。”

声音戛然而止,被突兀响起的敲门声与停在房门外的脚步声所打断。夜无月没动,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人,五味陈杂的内心终究是慢慢被理智给拉回,然后就听房门外,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