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二幕 殊途同归
“怪物！”
“离我们远点！”
“他看着我们耶！他是想要吃了我吗？！”
“呜呜呜太可怕了~”
那时的季候大概刚过夏至没多久，空气里一片闷热，既没有陆地上的蝉鸣也没有顶头烈日的照耀，粼粼海光下的城市仿佛处于蒸笼那般，站着没半晌便已经是汗流浃背湿了一身衣。小孩瑟缩了一下，暴露在海光之下的他不知所措地望着那堵在大门前的几个同龄孩子，澄澈的双眼中是畏缩与委屈，他想要走过去，可刚一动，碎小的石块就是砸在身上。
“你别过来！给我滚远点你这个怪物！”
“怪物怪物！我们要代表正义消灭你！”
“去死吧~”
孩子们哗啦啦的笑了起来，捡起巷子里那散落的零碎石块就是往站在门外的小孩扔去。小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张纯白的纸张，这张纯白的纸上到底会绘画出什么样的风景，全然取决于身边的人与环境，…他们笑骂着，一颗捍卫正义的心，让他们理所当然地将这个被大人们指指点点的小孩当做坏人那般对待，最单纯的心思做着最伤人的行为。
“看我不打死你！你这个畸形怪物！”
“打死他打死他！”
“吵死了！一群小畜生吵什么吵！”
巷里巷外一片喧哗，打破了午后的安宁，小孩的嬉闹声下，低楼层的住户也是骂骂咧咧，一盆不知用途的水从窗口处泼下，有如抽刀断水水更流般招呼起那些小孩们欢快的笑声。只见那被湿淋淋的小孩低着头，牙关紧咬拳头紧握，也不哼唧一下转身就是往外跑去，可这行为却更加激励了那群正义感十足的孩子，抓着石头的，拿过楼道扫帚的就是追在小孩身后哇哇叫着：
“怪物别跑！受死吧你！”
“快追快追！你们去把他拦住！”
“别让他跑了！”
只要出了那阁楼，只要遇见其他人，带着有色眼镜的目光总不及童言无忌的伤害。小小的孩子一路撒腿狂奔，在童稚的笑声中他磕破了膝盖摔破了头，在粗暴的嘲讽中他被扯着后领揪着头发，沉默与忍耐滋长了别人的猖獗，然后大隐隐于市，消声于万家灯火之下。
好难受，好想去死…
视线逐渐模糊，声音逐渐远去，笔直的小巷变得幽深而弯曲，身下的青石板粗糙而冰凉，却怎么也抵不过身体愈来的燥热，小孩抱头蜷缩，任由拳打脚踢落在身上，到最后被人一把从地上揪起来，还没看清眼前的事物，一拳头就是迎面砸在脸上：
“没人要的小贱种！小怪物！看我不打死你为民除害！”
“啊！”
“快看他的眼睛…”
青一块紫一块，掺了细小砂石的血液糊了小孩一脸，模糊不清的也分辨不出原来的容貌，可偏生的，小孩的一双眼睛却是亮的惊人，让那拿捏着小孩的大孩子给看得心惊。那是一个个头壮硕的小胖子，也是这一带的孩子王，只见他提溜着那瘦小的孩子好似拎猫般，在身边人的提醒下，定睛一看，便是望见那血污之下，一双黄金竖瞳正淡漠地看着自己。
路的分叉口，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现呢？
铅云灌顶，五雷轰鸣，一方天地的元素动荡看似平息，实则还是引动了更深处的某种力量。一击苍白的雷霆从天劈落，属于自然强大的力量击碎了地面表层更是撕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让这本来就脆弱的山峰之巅一时间变得岌岌可危。
莫千离觉得自己麻木了，也不知是腰上的伤口疼得没知觉了还是内心的震惊到麻木，他看着眼前这僵局只觉得浑身白毛汗都起来了，六人三方，要打？再有个自知之明也知道他们自己是处于下下风。要跑？他又瞥了眼就在一旁的传送魔法阵，眼皮疯狂跳动：如果他过去启动传送魔法阵，会有几分成功的几率？莫千离不敢确定，或许对方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行动，又或许对方有十足的能力把他们全部歼灭，…想都不用想，莫千离竟是把结果的最大几率放在了后者身上。
可那又如何？
大局里看细节，但在这个人面前却不存在一星半点的细节可说，差距太大，有如登顶的致命威胁感是比遇见的任何一方还要强烈，——不甩开这麻烦他们谁也别想活命。这点意识在某一瞬间达成了共识，不分先后，红发少女掠步冲出的下一瞬，那笼罩在黑色能量之下的少年也是紧跟而上，他们速度极快，瞬间的骤然而至下，目标确切的，就是向着那剩下的一方发起进攻。
白袍人完全不诧异这二人突然的目标一致，裂开的面具下，塌陷佝偻、肌理模糊的脸上是阴恻恻的笑容，只见一双黑色的羽翼从他身后舒展开，他正过身子，向着冲来的二人打开双手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
他，生来便是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你们在做什么。”
还记得那天，无休止的闹腾是被谁给终止，温柔的声音，平和的语气，却仿佛一颗石子落入水中那般惊起了一片涟漪。女人面相温柔，穿着一条淡紫色的长裙，手提着一只小皮箱，小皮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稳而脆的声响，她站在那儿看着这群小孩，不怒自威的架势让一群小孩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当中。
“回去吧。”
小孩们鸦雀无声，那女人又是轻声说道，声音轻飘飘像羽毛似地，就好像带着某种蛊惑人的魔力般让人着迷听从。那抱头蜷缩在地上的小孩自是看不见这诡异的一幕，五感敏锐的他听得见那些远去的呼吸和心跳，却唯独没感知到那已然到跟前的呼吸声。他认真的等了半晌，认为已经安全后，才慢慢放下抱头的双手，深呼吸，就是被皮肉伤痛给痛的倒吸口冷气。
“很痛吗？”
一个声音突然说道，那龇牙咧嘴的小孩愣了愣，忽然就是像惊弓之鸟般猛地从地上蹦起来，还没退后两步，又是个屁股坐回地上，抬头，就是望见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紫发女孩蹲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上正好奇的看着他，见自己看过来了，笑着摆摆手说道：
“你好，我是缨。”
滞留的过去，是否才是我们遗忘的时光？
【你是谁？】
睫毛轻颤，闭合的双眸缓缓睁开一条缝隙，里面盈盈水光，仿佛是沉没在深潭中的宝石。那被桎梏在树蔓间的少年从沉睡中苏醒，垂眸看着树下方出现的陌生来客，干裂的双唇轻微动了下，却没有声音发出，只是自如地调动精神力量向这位陌生人发出询问。
【你为什么在这里？】
陌生人，是个陌生人，在他的世界里，他甚至是看不清这人的容颜到底长什么模样，但他没去细想，这到底是他没给这个陌生人赋予端正的五官，还是因为他所在的位置太高而看不清对方到底长什么样。可他却还是由衷的向这个陌生人表示善意，还是忍不住的想要向这个陌生人靠近，打从心里的最深处产生的一股冲动。
“该死的因果！”
柔软的羽毛轻轻飘落，所过之处尽是撕裂与破碎，男人笑得灿烂，破烂不堪的身躯很是勉为其难的维持着他那像是舞动的姿态，暴躁的雷霆之力从他顶头劈落，山峰呼啸的冷风从他身上拂过，糜烂的身躯下鲜淋淋的内脏被腐烂被晾挂，只见他白骨轻捻，四两拨千斤，元素在他指尖消散的同时迎空划出条漂亮的弧线，就是如天幕划过的流星雨般往身后侧方的悬崖甩去。
“轰隆隆！”
雷声在漆黑的天幕里炸裂，骤然惨白的天空下，深深浅浅的水印突然的就是出现在磕绊的大地上。酝酿许久的一场暴雨再次倾盆而下，混着空气里还未散开的腥甜，瞬间模糊了世间万物的一切，也用冰凉的雨水告诉所有人一个心凉的现实。她抬头不住望向那个背影，黑羽上带有的震慑力让她不得不恐惧，就像那个人所说，惹谁都不要惹那个疯子，一个目中无人的兄控疯子。
“有一点，你们怕是不知道~”
电光的惨白散去后是属于长夜的黑暗，雨水的哗啦声，雷鸣的轰隆声，流淌着奔赴着，然后消失在山崖的尽头处。元素的疯狂眷顾也没能抵得住他的绝对化免疫，他向前踏出，雨水在他脚下分流的同时，被稀释在雨水中的鲜血竟是藏不住地发出奇异的光亮，光线明灭，他垂眸望着脚下那个咬牙挣扎的少年人，或许是血脉一代代的混合，细看下已然是没有了最初自己所爱之人的半点相像，他嘴角咧开，黑羽在他身后化作尖利的獠牙抵在少年的脖颈上：
“我，之于你们。”
这样的未来，是谁所期望又是谁来成就？
“…快点！”
“…这里！”
“夜无月！”
声音由远而近，恍然回神的他只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没站稳，一个趔趄向前栽时又被另一只手给拉住。
“哎哎哎，你看着点…”
“哪知道无月他在走神呀…”
身旁传来责怪的声音，他侧头看去，只见相貌英俊的少年眉头微蹙地望着自己身后的人说道。二年级下学期的寒假，由令狐臻和诸葛千鸟提议，第四八九三个小队结伴来到了精灵族的领地游玩，那时万禧节刚过，精灵族的领地才下了层薄薄的初雪，不厚，却也八九不离十地将遍地的绿色给覆盖了一半。
“我没事，就是，第一次见到世界树…觉得有点震撼。”
远处的参天大树灌顶直冲云霄，成片繁茂的枝叶若隐若现的藏在朦胧的云雾当中，古老而壮观，沉稳而庄重，强大的生命气息隔着很远的地方也能感受得到，它滋养着这片土地更是支撑起整个蓝照的安危。那是夜无月第一次脱离教科书的文字看见真正的世界树，感觉…也应该是和其他人一样的感觉，让人望而生畏，心生敬意。
“现在的世界树，在蓝照历史上少说也有上万年的存在，再加上我们的领地先前是不向外族人开放的，…”走在前头的沚水注意到快要掉队的三人，飞过来说道：“说起来，无月哥你们也是开放以来第一次进来的人类呢~”
“那真是我们的荣幸，”身旁少年笑话道，一条手臂耷拉着自己，又问：“也算是历史文物了，附近应该是严加看管的——”
“废话！世界树是蓝照重地，严加看守的可是连光明之都都有所忌惮的暗夜精灵。”
一行人拖拖拉拉，走在前面的红发少女又和她的舍友同桌兼队友折了回来，他看着人，就听身旁那少年不屑道：
“你又知道？”
“上课不听课下课去鬼混宿舍肥宅乐，你说呢？”
“说谁呢你！”
“谁自己对上号就是谁。”
“你——”
“行了行了，别吵了…”
这两货就像鹌鹑似地，碰在一起老能乱掐，两个小队的人早就见惯不惯了，很是默契地挡在两人之间做阻隔的人墙。他们就像是生来相克的，只要谁露了点马脚被谁看见，总能是一通乱掐，夜无月不理解为什么，只能是把人给顺毛安顺好了，才要转身的那一刹那——
【莱茵…】
轻轻的一声，仿佛是意识在作怪，少年身形微不可闻地一下轻颤，又像是很自然那般回头朝身后看去，——那一瞬间，黑色的阴影从眼前洒落，是阳光的温热，是红色的妖艳，是淡淡的腥甜，声音由远而近，响彻耳膜。
【该醒来了…】
“快给我醒来啊夜无月！——”
山崩地裂雨水逆流，凛风的长啸里是奔赴的决然，黑暗向着被遗弃的神明张开怀抱，雨水斩断的是过去与未来的相连。
少年双眼赫然间清明，不受控制的失重感与泡在冰冷中的温热腥甜也没来得及让他惶恐，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双他自己很是熟悉的眼睛。时间在这一刻抵达至尽头，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就像尖锐的黑色獠牙在那一瞬间穿破女生的胸膛，就像向着彼此伸出的那只手只差分毫而错落而过，炙热的鲜血在冰冷的大雨中从悬崖上淌落，然后被落下的雨水给飞快抹去痕迹。
“封印！”
如果被遗弃的神明还能重返世间的光明，如果被斩断的过去与未来是浴火的重生，你会选择付出怎样的代价？夜无月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余多少可以去作为所谓的代价，于是当错过的下一瞬，他被对方鲜血淋漓的手给死死握住的时候，他忽然害怕了。
银色的阵法不容拒绝的出现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以此为开端不过两秒钟，罩在少年身上的黑色能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的那时，他的双眼颜色也是快速转变，从金色到鹅黄再到浅浅的翡翠绿，汪蓝的双瞳只是那千分之一秒，便被漆黑所埋没，然后在第三秒，明明重伤濒危的女生忽然将手甩起，力道之大，硬拉生扯的竟是把那挂空的少年给甩起的同时，贯穿她身体的那只黑色獠牙也是迅速抽出，以追星赶月之势向着少年的方向追去！
时间在这一刻开始争分夺秒，所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仿佛戏剧性那般让人回不过神。
骤然而至的莫千离一把接住落下的少年人，那闪现的身形残影还未在雨中散去，迎面扑来的骇然威压让他身形一晃的同时，也让他望见了那悬崖边上站起来的身影。那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可莫千离却还是把对方身上亮起的几道光芒给看得个真切，震惊已经是说不上了，顶头万千雷霆在黑暗的獠牙直扑面门的那一刻汇聚于一点，以毁天灭地之势从天降下，声势浩荡地挡在了双方之间，也一叶障目地截断了所有人的视线目光。
“别看！”
黑色雷霆的强大破坏力直接将这方地域的空间给尽数绞碎，存在千百上万年的双子诀缘峰哪怕有斯奎尔山脉的规则保护，也免不是在雷霆击落的瞬间灰飞烟灭了大半，被撕裂的空间裂缝吞天纳地摧毁了大片。——这些莫千离他们都没能亲眼看见，因为在最后那一刻，他是死死地压制着少年剧烈挣扎的身躯，用满是血痂的手捂住对方双眼，在荒诞地感受着掌心上淌过的那股比血液还要灼热的温度时，他用尽全力，用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颤抖，在自己内心，在对方耳边轻声说下这两个字。
别看。
青年收过向窗外看去的目光，视线慢悠悠的落在走前面带路的背影身上，穿着端庄制服裙的中年女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跟在他身侧，这和走在他身后那名一身黑的青年成为很大的对比。但是，比起这些，他还是更好奇眼前这个顶着颗光头和身材有些臃肿的背影，毕竟还是对方把自己带到这里的，而更有趣的是——
“初次见面，小殿下。”
更有趣的是，那些人都称呼自己为小殿下。
他看着眼前人，只是稍稍诧异对方那头火吻而生般的长发，就别无所感了，…哪怕对方是全蓝照，甚至是整个南海域神明般存在的全境守护者焱皇，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像光明之都那些掌握权力的贵族罢了。于是，他学着那个中年女人教自己的礼仪，向对方行礼：
“莱茵，见过焱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