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精神和肉体
精神和肉体的互动
精神支配肉体,还是肉体支配精神?长久以来人们各执一词,争论从未停歇,就连哲学家也参与其中。但无论是唯心主义者还是唯物主义者,虽然都提出了大量的观点,可难题依然悬而未决。
个体心理学关心的,正是精神和肉体在现实中的互动,所以能给出建设性的答案。对心理医生而言,个体都是精神与肉体的结合,如果医生自己的治疗依据有错误,就没办法帮助患者。理论必须在经验中发展,并经得起实践检验,所以,我们要研究精神和肉体互动的结果,并义无反顾地追寻正确观点。
个体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基本解释了精神和肉体的关系问题。精神和肉体不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它们都是生命的表现形式,彼此相辅相成。人类的生命在于行动,但只靠肉体是无法实现行动的,还必须包含精神,用思想去指挥行动。这种精神和肉体的互动,对于可以自由行动的人来说尤为重要。一株扎根入土的植物,如果我们发现这株植物存在精神,或者有类似人类的想法,这发现纵然能让我们万分惊奇,对植物却没什么用。毕竟,就算植物能发出这样的想法:“有人来了,他就要踩到我了,我会不会死在他脚下?”对它又有什么意义呢?它依然无法实施行动,将自己从那个危险的位置移开。
所有能够行动的生物,都能在行动前制定出计划。这一事实可以让我们判断出:能够行动的生物,皆具有精神。
“精神,你当然拥有,否则你将无法行动。”
出自《哈姆雷特》,第三幕第四景。
精神的核心作用,在于能预见出行动的方向。一旦我们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就能够理解精神是如何支配肉体的:精神为肉体的行动设定了目标。
什么是行动?肉体仅仅做出的随机动作,称不上行动,行动必须要有个目标。而精神存在的意义,就在于能决定行动的目标,它能起指挥驱动的作用。但精神对肉体的支配和指导,仅仅局限在肉体本身所具备的能力范围内,或是经过训练提升后的能力范围内。比如,如果精神想要将肉体移动到月球上,这肯定是肉体无法执行的任务,除非精神能够通过某种方法克服肉体的局限性。与此同时,因为肉体是行动的执行者,所以也会反作用于精神。
人类的活动比任何物种都频繁,形式也更花样百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我们这双灵巧的手。人类也比任何物种更有改造客观环境的能力,因此,我们可以预料,人类大脑将能发展出高度发达的预测能力,而且也会更加目标明确地去改善整个人类的处境。
人们活动的阶段性目的或许不同,但活动的根本目标却是相同的——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指向安全感,都是为了克服生活中的困难,让自己能在所处环境中成功地活下来。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所有的行动必须协调合作,精神也要朝着不断完善的理想目标进发。
肉体也是如此,它会努力保持完整性,会朝着基因里与生俱来的理想目标生长。比如,皮肤破损时,全身会合作进行修复,使肉体再次成为完整的状态。然而,在发展潜能上肉体从不是独当重任,精神总是在它发展时给予辅助和支持。这种合作在体育锻炼、体能培训以及卫生保健中得到了充分证明,在精神的协助下,这些技能指向了“提升肉体”的共同目标。
从呱呱坠地直到寿终正寝,肉体和精神一直都是不可分割的伙伴,互相作用,彼此发展,进行着紧密的合作。精神就像转动的马达,能调动身体里的所有潜能,以保证肉体的安全和强健。而肉体做出的每个动作,也都带着精神的烙印。一个人的行动里总是隐含着意义,他的眼睛、舌头、面部肌肉通过动作,使他脸上做出某种表情,能传达出某种信息,这正是精神所赋予的。心理学让我们清楚了自己在做什么,而个体心理学的目标则是:通过我们所做的事,找到自己的目标,并将这个目标和其他人的目标进行对比。
在我们追寻安全感的过程中,精神会将这份渴求转化为具体的事物,由此定位安全感的方向,然后找到前往那里的方法。当然,这个过程中也有可能会选错方向,但即使是错误的目标和方向,也是行动必须具备的前提。就好像我会抬起手,必然是因为我的精神已经设想过抬手这个目标。在现实中,精神所选择的方向也许是场灾难,但这个方向之所以会被精神选中,是因为精神错误地认为这就是最有利的。由此可以说,所有心理误区都是因为精神对形势判断错误,导致行动方向的选择出现偏差。人类都有着实现安全感的目标,但有些人错误地估算了安全感所在的方向,所以行动也是错误的,他们是被自己带入了歧途。
如果我们只看见了某种表现,却一时不知背后的意义,那么,解读这种现象的最好方式,就是将其简化为一个行动,然后再做分析。就拿偷窃举例,偷窃,就是将他人的财物据为己有。现在,让我们来分析这个行动中的目标:让自己更富有,通过拥有更多钱财来感觉安全。因此,这种行动的起因就是物质上的贫困和精神上的缺失感。接下来,就是去发现窃贼所处的生活环境,是什么造成了他的贫困和缺失感?最后,就是看他是否采取了正确的方法消除贫困和缺失感。对于偷窃者来说,他的行动目标并没错,错就错在选择了错误的方法去实现这一目标。
我们在第一章就说过,人在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构建精神和肉体的关系,以达到肉体和精神的协调统一。这段时期内,在梳理自己和外部关系的过程中,个体对自身的基因特质及外部环境有了感知,并形成了主观的认知,且会依据感知来满足自己在优越感和安全感上的目标。
快到6岁时,他们的人格基本形成了。他们对生活的理解、所追求的目标、行为风格以及情绪倾向都已经定型,尽管这些在今后的人生中也有可能改变,但改变的前提,一定是先改变了童年时期形成的错误认知。童年时期的思想和行为,都能反映出一个人对生活的解释,与此对应的是,人们在成年后如果能纠正早期的错误认知,自己的思想和行为也会做出改变,以便和新的认知相符。
每个人感知外部环境,都是通过自己的感觉器官,在此过程中,身体接受了来自外部环境的刺激和影响。因此,从一个人的行为方式中,我们就可以推测出他以往经受过怎样的外界影响,对哪种感官刺激更敏锐。观察一个人倾听和观看的方式,再观察吸引他注意力的事物都是什么,我们能对他进行更深入的了解。很多人重视体态姿势,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感官因为外部环境的训练,面对某些刺激更易做出反应,并通过身体的行为直接表现出来。因此,每种体态姿势都有其意义。
至此,我们可以对个体心理学下个定义:个体心理学,就是对个体接受感官刺激后所引起的心理变化的研究。由此可以认识到不同个体之间的心理差异是如何形成的。这种情况下,如果肉体不能很好适应外部环境,面对挑战很难达标,通常会造成心理包袱,所以,肉体上有缺陷的儿童,心理上要比正常孩子经历更多障碍,发展也会更加滞后。对这些儿童来说,用精神去影响、支配以及管理肉体,进而去实现优越感的目标,将会是件更加困难的事,他们的精神必须更强烈更专注,才能和身体健康的孩子取得一样的成就。肉体有问题的孩子,精神也多有问题,他们很容易以自我为中心。如果一个孩子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肉体的缺陷,和缺陷带来的不便上,自然不会有富裕的精力去关心别人并建立联系,也不会有兴趣去培养自己的社会兴趣和合作能力。
不过可喜的是,肉体缺陷纵然会带来各种限制,但并非是不可逆转的宿命。如果有意识地对不完善的部位进行训练,有身体缺陷的孩子也能和身体正常的孩子一样获得成功,甚至取得更高的成就。比如,一个有着眼疾的男孩,或许比常人有着更多的心理压力,但也可能因这缺陷产生更强的专注性。他会更加关注视觉世界,对色彩和形状更敏感、更兴趣盎然。逐渐地,他对视觉世界的认知越来越丰富细腻。可以说,如果能够动用精神找到合适的方法弥补自身不足,即使是不尽如人意的肉体,也可能变成优势之源。
很多杰出的画家和诗人都有着视觉缺陷。但是在良好心态的指引下,他们比视力正常的人更负盛名。有一些隐形的左撇子孩子,也会出现类似的补偿现象。在学习初期,这些孩子被要求使用右手,但他们的右手天生很笨拙,很难胜任书写、绘画以及手工任务。但如果他们有意识地克服困难去练习,右手也会变得更灵巧。在很多真实例子中,有着使用左手倾向的孩子,在受到更多的鼓励去使用右手时,他们的右手比其他天生使用右手的孩子写得更工整,画得更漂亮,动手能力也更强。使用合适的方法,带着兴趣去接受培训和练习,孩子就能够化不利因素为有利因素。
这样做的意义十分深远。只有渴望为整个社会做出贡献、摒弃了自我为中心的孩子,才能成功地引导自己去补偿缺憾。如果这个孩子仅仅渴望消除自身的困难,那么他仍然会落后他人。但如果他心中有一个为之努力的目标,而且目标实现后所带来的成就和满足感能够让他充满力量,那么他便能在面对任何困难时一直保持勇气。
人们把兴趣和注意力投注在何方,这是问题的关键。如果有人想朝着一个关乎他人利益的目标努力,他自然会对自己进行培训,使自己具备达成这一目标的能力。如此一来,困难对他们来说更像是成功路上的阶梯,只要克服掉就能提升自己。可以说,目标越无私,自身的成长空间就越大。反之,如果只盯着自身缺少的而努力,那么所做出的一切事都只是为了缓解自己的问题,他不会取得真正的进步。同理,如果一个人只为自己的笨拙而苦恼,那么无论怎么祈祷,都难以让自己的双手变得更灵巧。只有当他对日后有所作为的渴望战胜已有的挫败感后,他才能够坚持通过培训、练习和实践的方式取得进步,状况才能真正得到改变。想调动起一个孩子的积极性和抗挫力,必然要先有一个超越他自身利益的目标,而这个目标必然建立在对世界、对他人和对合作的强烈热情之上。
我曾对患有先天性肾病的家族进行过研究,结果表明,他们对遗传缺陷有着不同的利用。有着这种家族遗传史的孩子,经常出现的问题是遗尿。这种肉体上的缺陷很明显,然而,肾病却并非是这些孩子遗尿的全部原因。很多孩子并没有受到有缺陷的器官的影响,他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来利用这个缺陷。比如,有些孩子会在晚上尿床,但从不会在白天尿湿裤子。再比如,有时在捕捉到环境或父母的态度的变化后,孩子的这个习惯会突然消失。只有当孩子不再把器官缺陷用于错误的目的,遗尿才可以更正。
大多数孩子遗尿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外界没有鼓励他去克服这个习惯,反而助长了它的发展。有技巧的母亲,会使用正确的方法来训练孩子,不让缺点持续发酵。但在有着遗传性肾病或膀胱疾病的家庭里,任何和排尿有关的事都会被格外地强调,母亲很可能对孩子的遗尿反应过度,想尽一切办法消除这种现象,但这种态度本身就是错误的。一旦孩子注意到遗尿会刺激父母做出过激反应,他很可能会产生抵触情绪。对他来说,继续遗尿就是个很好的机会,最适合用来表达自己的抗拒。如果孩子排斥父母的管教,总会找到方法攻击父母的软肋。
德国一位社会学家发现,有相当比例的罪犯来自于从事打压犯罪职业的家庭,比如法官、警察或狱警等。而且,教师的孩子往往学习成绩落后。以我的经验来看,事实也确实如此,神经症患者大部分是医生的孩子,很多少年犯是神职人员的孩子。同样的道理,父母如果是个过分关注排尿问题的人,孩子很可能会通过遗尿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遗尿现象也向我们说明,为了表达与目标相符的情感,梦境是如何被刺激出来的。尿床的孩子经常梦见自己起床去上卫生间,一方面,他们以这种方式来为自己找理由,尿床不是他们的错;而另一方面,他们遗尿通常是为了引起注意,获得人们不分昼夜地关注,所以即便做梦也会思索这件事;还有一方面,有的时候遗尿是为了激怒别人,也让自己内心的敌对情绪得到宣泄。从各种角度来看,遗尿这种表达方式其实很有创意,孩子用膀胱而不是嘴巴来实现自己的诉求,身体器官的缺陷,反而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表达自己观点的方式。
而以这种方式作为表达的孩子,通常有着沉重的精神压力。这类孩子大多曾经被溺爱过,但后来失去了众星捧月的待遇,也许是因为另一个孩子的出生,让他们发现很难得到母亲一心一意的照顾。而遗尿行为则表达了这样一种动机——企图增加和父母亲近的机会,哪怕是以令人不快的方式。孩子实际上是想说:“我还没你认为的那么成熟,我仍然需要关心。”
人们也会选择不同方式,表达同样的心理需求。比如有的孩子会选择声音的方式,他在晚上不肯入睡,哭闹不停;而有些孩子则是用梦游、做噩梦、坠床,或一次次地起床喝水。这些行为表达的心理如出一辙,都是为了寻求别人的注意。而孩子们具体会选择哪种方式,一部分取决于生理伪装,一部分取决于外部环境。
这些案例明确地表明了精神对肉体的影响,精神不但决定某种症状是否出现,也影响整个身体的生长发育。比如一个男孩胆小,他的胆小将会反映在他成长的各个方面,他不会想要去增强自己的体能,会觉得这些事情都是自己做不到的,结果就是,他不会有意去塑造自己的身形,不愿到外面中去获得更多的身体锻炼,虽然这些体验通常会刺激肌肉生长。而那些愿意接触外界并训练身体机能的孩子,将比胆小的孩子发育得更好。
从这些观察中我们可以推断出,肉体会受到精神的影响,并且反射出精神上的认知错误。我们经常可以发现,当身体出现问题却无法彻底痊愈时,身体状况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个人的精神和情绪。比如,在孩子5岁前,孩子的内分泌腺系统就会受到精神和情绪的干扰。虽然内分泌系统出现问题并不会直接反映在一个人的行为上,但它的运行却持续受到外部环境、特定刺激和思维创造活动的影响。
感知的作用
所谓“文化”,便是人类活动对所处环境做出的改变。人们的精神会指引身体做出各种行动,这些行动造成的结果便是我们的文化。精神激励我们去行动,引导并帮助我们的肉体获得发展,但我们不该因此过高估计精神的重要性。
无论精神想攻克什么样的难题,肉体的健康都是必备条件。因此,精神需要参与到对肉体的管理中,以免遭遇生病、死亡、意外以及功能丧失。也正是为了保护肉体,我们才拥有了体会愉悦和疼痛的能力、想象和预测的能力,以及区分安全和危险的能力。
感知可以调节身体,使其在特定的情境中做出特定的反应。但是,我们的感知又是被什么触发的呢?要理解这个问题,我们可以设想,当人利用想象力和身份定位来预演自己目标达成后的情景时,感知便会随之产生,进而促使身体做出反应。这就是生命意义和目标对个人感知的塑造过程。因此,感知支配着肉体,但并不依赖肉体,而是取决于一个人的目标和生活方式。
生活方式并不是唯一一个能决定个体行为的因素。在不受其他因素影响时,一个人的态度无法直接导致出行为,要有所行动,需要靠感知来强化动机。我们在个体心理学领域的最新发现是,感知从来不会和生活方式以及个人目标相悖,而是总能根据目标去调整自己,来让目标达成。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生理学或生物学的范畴,因为感知是无法用解剖或化学理论解释的。在个体心理学中,生理为研究提供了前提,但更要关注的,则是心理上的目标。比如说,我们研究的不是焦虑情绪对交感神经或副交感神经的影响,而是要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会焦虑,想用这焦虑来实现什么目标。
个体心理学认为,焦虑不是性压抑或难产所导致的,这两种解释并不被人认可。习惯了父母陪伴和呵护的儿童,也许会把焦虑当作控制父母的有效武器。同样,我们也不认同对于愤怒的生理描述,愤怒其实是用来主宰某人或某种局面的工具。比起理所应当地认为“所有身体和智力上的特征都来自遗传”,还不如关注这些遗传特征是如何被人们用来实现目标的,这才是心理学正确的使用方法。
我们在每个人身上都能看到,感知的形成、发展方向、发展程度与个体的目标是方向一致的。焦虑或勇敢,快乐或悲哀,这些正面或负面情感,总是与个体的生活方式相吻合。如果一个人想通过悲伤的方式来实现目标,比如利用自己的悲伤来博得别人的同情和爱,那他只有在痛苦时才会“快乐”,他可能不会因为获得成就而感到开心,因为这不是他的首要目标。感知会随着个体的需要出现或消失,就如同广场恐惧症患者在家里时,或他成功支配了某人的时候,就不会感到焦虑。所有的神经症患者,都会排斥让自己觉得无力掌控的环境。
一个人的情感模式,通常和他的生活方式相一致。一个胆怯的人总是会胆怯,除了在比自己软弱的人面前表现得盛气凌人,或者有恃无恐之外,懦夫始终是懦夫。他们会给门加三道锁,用狼狗和防盗器保护自己,却坚称自己如雄狮般勇敢。虽然没有人能够证明他们的焦虑感,但他们不遗余力的自我保护行为,却充分暴露了他们的胆怯性格。
性欲和爱也体现出类似的特点。当一个人心中有了一个性对象时,就会油然生出和性爱有关的感知。他们会专注于这个目标,排除掉任何与此不符的念头,于是,相应的功能就会被激起。而个体如果没能全神贯注,没能排除不符的念头,这些功能就无法被调动起来,阳痿、早泄、性欲倒错以及性冷淡就是源于此。这些不正常的现象,通常都是由错误的目标和错误的生活方式造成的。在这类人身上,我们发现他们总期待着伴侣能给自己关怀,但他们不想主动付出,这是合作精神和社会感的缺失,也是勇气和乐观精神的缺乏。
我的一个患者,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他一直深受负罪感折磨,无法解脱。他的父亲和哥哥都非常重视诚实的品质,但在他7岁那年,他对老师说他的作业是自己独立完成的,其实是他哥哥替他做的。此后的3年中,这个男孩一直压抑着自己的负罪感,最后他决定找老师坦白,老师却只是一笑而过。接着,他哭着去找父亲,再次坦白了这件折磨他的往事,这次效果好多了:父亲为男孩追求诚实品质感到自豪,表扬并安慰了他。尽管他的父亲原谅了他,但他依然沮丧,不能释怀。看起来,这个男孩一心想要证明自己的正直诚实、一丝不苟,因此会为小小的错误严厉责备自己,似乎是家庭严格的道德氛围促使他去追求卓越的正直品格,但实际上,他是早就发现自己在学习上和社交上都不如自己的哥哥成功,于是试图用其他方式获得优越感。
后来在生活中,他不断因为各种事情而自我谴责,长期置自己于痛苦之中。他开始沉迷于自慰,在学业上也没有彻底改掉弄虚作假的毛病。他的负罪感总是在考试临近之前加重,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理包袱越来越重。因为道德心过于敏感,他的心理负担比他哥哥要重得多,但他也因此在不如哥哥时,使用自我谴责来让自己解脱。当他大学毕业后,他决定去做技术工作,但是他的强迫性负罪感让他无法挣脱,导致他整天整夜都在祈祷,请求上帝的原谅,根本没有时间去工作。
之后,他的心理状态急剧恶化,以致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并被诊断为不可治愈。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他却有所好转了,甚至离开了医院,但是他希望自己一旦再次发作时,还能被允许接收入院。他换了工作,并开始学习艺术史。考试临近时,他特意去了教堂,当着众人的面,他扑倒在地,大喊:“我是罪大恶极的罪人。”就这样,他再次成功让大家对他的敏感良知大加赞赏。
他回到家后,一天,他居然赤身裸体来吃午餐。他体格很健美,看来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和他哥哥以及其他人一较高下了。
他的负罪感成了他的工具,使他看起来比别人更诚实,也使他体会到了优越感。然而,他的努力方向却是毫无价值的生活方式:他不去参加考试和工作,这显示出他的怯懦以及明显的自卑感;他整个人神经极度敏感,有意回避任何他觉得会失败的活动;他在教堂跪地忏悔,以及裸体就餐等震惊四座的行为,都表明他在用极端偏执的方式追求优越感。他的生活方式决定了这些行为,而他由此获得的感知,也和他的目标完全相符。
还有另外一个证据,它引发的现象更加为人熟悉,并会导致某种短暂的生理反应,也能更清楚地展现出精神对肉体的影响。这个证据便是:每种情绪都会产生某种身体表现。也就是说,个体会以某种肉眼可见的形式来表达情绪,或许表现在体态姿势以及语气态度上,也许表现在面部表情上,也许表现在四肢的震颤上。情绪变化也会表现在具体的身体器官上。比如,如果某个人脸红了或变得苍白,这意味着他的血液循环发生了变化。愤怒、焦虑、悲伤的情绪,或任何其他情绪,都会通过个体的“身体语言”表达出来,每个人的身体都有一套自己的语言。
在恐惧的环境中,有人会颤抖,有人会汗毛倒竖,有人会心跳加速,有的人会出汗,或呼吸困难,或声音变得粗哑,或蜷缩身体、不敢向前;有时,身体的平衡会受到影响,会失去胃口甚至呕吐;还有一些人的膀胱会受到这些情绪刺激,产生尿频甚至尿失禁;而另外一些人受的影响则表现在性器官上,比如有些孩子在参加考试时,会感觉性亢奋。现实中,很多罪犯在实施了犯罪行为后,经常会光临妓院,或去找他们的情人。而在心理学领域,有些心理学家声称性欲和焦虑情绪密不可分,有些心理学家则认为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而这些都是基于个人的主观观点。
不同的个体,会产生不同的生理反应。研究发现,这些反应在某种程度上也许来自遗传,表明了家族基因的缺点或特质,这个家族中的其他家庭成员遭遇同样的情形时,也许会出现类似的生理反应。然而,这里最耐人寻味的,在于精神是如何通过情绪激发出生理反应的?情绪和相应的生理反应显示出了:意识是如何在它认为有利或不利的情况下,做出了行动和反应。比如,在脾气爆发时,一个人需要快速化解自己的不顺心,对他来说最好的方式,也许就是打骂、指责或攻击另外一个人。与此同时,愤怒会反过来影响身体器官,有些人生气时胃部会出现不适,脸色变红或出现头疼。我们发现,偏头疼或习惯性头疼的背后元凶,通常是忍无可忍的怒火或羞愧,有些人一旦愤怒就会引发三叉神经痛或癫痫病发作。
也许,我们永远也无法完全理解情绪是如何影响身体机制的,但我们能理解的是,紧张的心理对躯体神经系统(又称非自主神经系统)和自主神经系统都有影响。当一个人感到紧张时,躯体神经系统就会有反应,比如有人会不由自主用手指敲桌子,咬嘴唇,或撕纸,以某种方式动一动身体,帮助自己化解紧张感。这些动作表明,他们感觉眼前情况不好应付。同样,当和陌生人在一起时,有人会脸红,开始颤抖或肌肉轻微抽搐一下,这些也都是焦虑和紧张引起的。通过躯体神经系统,紧张感会传遍全身。然而,紧张的迹象并非总是清晰可见的,我们这里所说的症状,是指那些由神经紧张引起的明显症状。
每一次情绪的表达,都会有身体参与其中。这些生理表现,是精神和肉体互动的结果,我们需要观察它们互相作用的表现形式,因为它们是一个整体不可分割的两部分,而这也正是个体心理学所关注的。
个体的生活方式以及对应的感知模式,会对身体发展产生持续影响。如果一个孩子的生活方式在早期就已经形成了,我们就会在其后来的生活中,出现由这种生活方式导致出的生理表现。如果体现在一个勇敢的人身上,很可能是影响了他的体格,让他的身体构造和他人不一样,比如肌肉结实度会更好,或躯体更加笔直,举止也更加从容坚定。勇敢的人的面部表情也与众不同,甚至他所有的生理特征都受到了影响,甚至头骨的形状都有可能改变。
如今,精神影响大脑机能这一事实已经被广为承认。病理学案例表明,左脑某部位受损的话,一个人会失去读写能力,但对大脑其他部位的训练可以补偿这些能力。中风患者的大脑受损部位通常没有修复可能,但大脑的其他部位会补偿,恢复身体器官的功能,使大脑功能再次完整。如果精神能对大脑施加影响,如果大脑仅仅是精神的一个工具(虽然是最重要的工具,但仍然只是工具而已),那么我们就可以开发使用这个工具的方法。人们不必终生受困于先天脑力的不足,而是可以找到方法,让大脑更好地适应生活。
不过,如果精神锁定的目标是错误的,将不会对大脑发育产生有益的影响。我们发现,很多合作能力缺乏的孩子,在成年后没能充分发展自身的智力和能力,他们无法理解周围的人和整个世界。一个成年人的言行举止,反映了其四五岁时所形成的生活方式,我们能清楚地看见他的世界观和他赋予生活的意义,以及这些所产生的结果,我们可以发现他们合作能力低下的症结所在,并帮助他纠正他的错误。关于这个问题的科学层面,个体心理学已经先行一步了。
心理特征和身体类型
很多学者都指出过,心理和身体是相关的,但却没有一个人试着找出连接两者的桥梁。比如,精神病学家、心理学家恩斯特·克雷奇默(Ernst Kretschmer)指出,不同身体类型都有着与之对应的心理类型。他也据此对大部分人进行了类型划分。比如,圆脸短鼻梁的矮胖型,也就是莎士比亚在《凯撒大帝》所说的那类人:
“我愿我的周围都是胖乎乎、圆头圆脑,可以一觉睡到天亮的人。”
克雷奇默将这类体型和具体的心理特征联系在一起,但他在书里没有指出这种联系的成因。按照个体心理学的说法,有这种体型的人没有明显的身体器官缺陷,在生理上,他们和其他人一样良好,他们对自己的力量充满信心,不会轻易紧张,如果他们想要和人打一架,也不会怯场。而且,他们不需要将他人视为敌人,或与生活做斗争。一个心理学流派将他们称为外向性格的人,但没有提供这样定义的原因。我们也认为,他们确实是外向性格,因为他们的身体从来不是焦虑感的来源。
与此完全相反的一种类型,被克雷奇默称为神经症型人,这类人要么看起来童稚未脱,要么非常高,鼻子细长,头型较尖。克雷奇默认为这类人保守内向,如果他们经受心理震荡,会有得精神分裂症的可能。他们属于《凯撒大帝》所说的其他类型的人:
“那个卡修斯面黄肌瘦;他心思太重,这种人很危险。”
有着这种体型的人,也许身体器官存在着缺陷,他们在成长中会变得更加自我,消极而且内向。也许他们总是需要帮助,当他们发现自己被忽视,就会怀恨在心,疑神疑鬼。然而克雷奇默也承认,现实中很多混合型的人,甚至与之相反的矮胖型人,也会发展出神经症型人一样的心理特征。如果是成长环境导致他们变得胆小怯懦,我们也就能理解这种不一致为何存在,也许连续受挫的经历,确实能将一个孩子的行为变得敏感反常。
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后,我们就能从一个人所有外部表现的蛛丝马迹,看出他的合作能力。正是因为人们知道合作的必要性,所以总是下意识地寻找可以合作的迹象。发现合作迹象,不一定是因为科学,而可能是出自于直觉,直觉指导着我们,更好地在混乱的生活中调整自己的方向。同样,我们发现,在重大历史改革发生之前,人们通常已经意识到调整的必要了,并且去努力实现它。但如果只是凭直觉去努力,就会很容易犯错误。人们通常不喜欢有着明显身体特征、外形丑陋、身体畸形或驼背的人,人们凭直觉认为这些人难以相处,这就是极大的错误。这些人的生理缺陷被过度强调了,成了大众迷信的受害者。
现在,来总结一下我们的观点。孩子在四五岁的时候就具备了完整的意识,建立了连接精神和肉体的基础。他们的生活方式基本定型了,并有着与其相一致的感情模式及生理习惯。其中,就包含了一定程度的合作能力。
从一个人合作能力的程度,我们就可以评估并了解这个人。所有生活失败的人,最常见的共同之处就是合作能力极低。现在,我们可以再给心理学增加一个解释:心理学,是对合作能力缺乏这一现象的理解。
精神是一个整体,一个人的生活态度也贯穿在他所有的表现之中,所有的感情和思想,必须与其生活方式相一致。如果,我们看到一个人明显在用感情与思想制造麻烦,并与其自身幸福相悖,那就不能只改变他的感情与思想,必须改变其生活方式。
个体心理学在这方面充分发挥了价值,我们从来不只治疗某种单一的症状,或某个人格的表现,我们发现了生活方式中的错误选择,发现了主观意识对经历如何进行解释,发现了个体赋予生活的意义,还发现了个体对感知做出的反应。这些才是个体心理学的真正任务。真正的心理学,不是用针扎一下孩子,然后去看他能跳多远,或搔他痒痒,然后听他笑得有多响。这些手段是现代心理学的常用方法,虽然确实能揭示个体心理的某些方面,但最多只能证明存在某些已经形成的生活方式罢了。
心理学的真正主题以及研究对象,应该是生活方式。很多心理学的主题都是生理学或生物学,包括研究刺激与条件反射的心理学流派、试图发现创伤或刺激性经历影响的心理学流派,以及研究遗传能力及其发展的心理学流派。然而,个体心理学独树一帜,我们研究的是精神和肉体的整体性,我们研究个体赋予世界及自身的意义,研究他们解决生命三大任务的方法。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获得了理解个体心理差异的最佳方法,那就是——分析个体的合作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