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谓我自然
第十七章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1]
[译文] 最好的统治者,是百姓仅仅知道其存在;其次的,是人们亲近它,赞誉它;又其次的,是人们畏惧它;再其次的,是人们轻蔑它。信义不足,才会有不讲信义的事情发生。意趣悠闲啊,而不轻言。大功告成,万事遂愿,百姓都说我们本来如此。
[释文]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太上”,是指大人,又说“太古之君”,这里喻最好的统治者。统治者既可指国君,又可指统治阶层。老子用了一个由高到低的层级,表达了他的判断。最好的统治者,无须百姓称赞与畏惧,百姓仅仅知道它的存在而已,即道家虽然主张无为而治,却不是无政府主义。“亲而誉之”,表明统治者的所作所为,已经显露行迹,百姓知道统治者为他们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感受到了政府的亲民态度以及他们所做的事情,因而得到了相应的赞誉。“畏之”,谓使用刑罚与武力,或者淫威、恐吓,甚或文字狱之类,让人民感到恐惧害怕。“侮之”,则属于人民看透了统治者的腐败与罪恶本质,从而诅咒它,轻蔑它,坐等它出事。这四个等级,“太上”属于道家境界,也与自由、民主、法治相契合。第二层级属于亲民政府,追求人道,讲求亲民,与儒家的王道比较接近。第三层级属于威权政府,不管它使用什么治国措施,都是以让人民畏惧为目的。第四层级属于人民唾弃的政府,只是等着它灭亡而已。在政府是合法的前提下,这四个层级,其实都还是以统治者对待国家、百姓的态度为基础的,你怎么对待百姓,百姓就会怎么对待你,孟子讲过君臣关系,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为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为土芥,则臣视君为寇敌。[2]这种关系,也适用于君民关系,也如载舟与覆舟的关系。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这两句话在第二十三章里出现过,意思是人们内心没有了守信的道德修养,社会上就会有不讲信用的事情发生。
“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中的“悠兮”表达了一种样态,一种从容淡定、悠闲自在的样态,[3]而贵于出言,凡言必有应。因为他不愿意政令频出,不希望主宰众人,而要努力使人们自己主宰自己,这才会出现自然而然的局面。事情成功了,百姓只感到自己成就了自己,而不是一个领导人带给他们的,这里的“自然”,也是自己的自然,即做成功了自己。这才是最大的善意。
[1] 这里采取王弼本。河上本写为:“其次,亲之誉之;其次,畏之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犹兮其贵言。”傅奕本写为:“故信不足焉,有不信”;“犹兮其贵言哉”。帛书本写为:“太上下之有之,其次亲誉之,其次畏之,其下侮之。信不足,安有不信。犹呵其贵言也,成功事遂,而百姓谓我自然。”竹简本写为:“其次亲誉之”;“信不足,安有不信。犹乎其贵言也。成事遂功,而百姓曰我自然也”。
[2] 《孟子·离娄》。
[3] 《老子河上公章句》:“说太上老君,举事犹犹,贵重于言,恐离道,失自然也。”王弼《老子注》:“自然,其端兆不可得而见也,其意趣不可得而睹也。无物可以易其言,言必有应,故曰‘悠兮其贵言’也。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不以形立物,故功成事遂,而百姓不知其所以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