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汉语词缀考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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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古时期,是汉语词汇从单音节向复音节发展的重要时期。汉语复音词的构词法可以分为语音构词法(单纯词、叠音词)与语法构词法(复合式、附加式)两类。而中古以后,语法构词法有了飞速发展。在语法构词法构成的复音词中,虽然以复合式复音词占绝大部分,但附加式(词根加词缀)构词法因其复杂性,一直受到学界的关注,其中焦点问题是对“词缀”及“加缀词”的认定。

自马建忠《马氏文通》以来,现代意义上的汉语附加式构词研究,经杨树达、赵元任、陆志韦、周法高、吕叔湘、王力、朱德熙等先生的努力,已取得不少成果,特别是《中国语文》在20世纪90年代曾开展过一场关于中古新兴“词尾”(亦即“后缀”)“自”“复”的讨论。如刘瑞明《〈世说新语〉中的词尾“自”和“复”》(1989),蒋宗许《也谈词尾“复”》(1990),姚振武《关于中古汉语的“自”和“复”》(1993),蒋宗许《再说词尾“自”和“复”》(1994),刘瑞明《关于“自”的再讨论》(1994),姚振武《再谈中古汉语的“自”和“复”及相关问题》(1997),蒋宗许《关于词尾“复”的一些具体问题》(1998),刘瑞明《“自”非词尾说驳议》(1998),高云海《“自”和“复”非词尾说驳议》(1998),肖旭《也谈“自”和“复”》(1998),等等。一时间,“自”和“复”成了语言学界议论的热点之一,对附加式构词研究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蒋宗许在大讨论的基础上写成的《汉语词缀研究》(2009)乃汉语词缀研究之集大成者。该书对词缀的名称、界定,汉语词缀的衍生机制等作了阐述,并分前缀、中缀、后缀分别进行了描写与分析。嗣后,中古汉语新词缀的发掘及描写亦掀起了又一高潮,其中尤以刘瑞明、朱庆之、王云路为著。应该说,学界在这一问题上已经花了不少笔墨。不过,由于对词缀及加缀词的认定标准各不相同,所以对于究竟哪些属真正的词缀、哪些是附加式复合词,各人看法往往大相径庭。刘传鸿的《中古汉语词缀考辨》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细读《中古汉语词缀考辨》,我觉得传鸿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正如书名所示,最明显的特点是体现对每个“词缀”、对每个附加式复合词深入细致的“考”和“辨”上。

《中古汉语词缀考辨》分上下两编,上编主要是理论探讨,传鸿既认真借鉴、审视了前人的研究成果,又能不囿于前人的陈说。在对中古汉语词缀的研究现状及存在的问题作了深入分析后,他提出了一系列新的研究思路和方法。他在梳理了以往对于附加式复音词及词缀认定的标准后提出:词缀的最主要的特点,是附加于词根,以附加方式构词。既然是附加式复音词,那么首先必须符合词的特征,因而传鸿一反前人“从词缀出发确定附加式复音词”的思路,首先从语义、语法、语用诸方面来考察这些组合是否为严格意义上的词,从而排除了一些较为明显的非词组合。

进而涉及对词缀的鉴别,目前的一般认识是:词缀是黏附于词根上无义的附加成分,具有类推性。这一标准过于粗疏且由于各人理解及掌握的宽严不同,实际操作性不强。《中古汉语词缀考辨》将其标准进一步细化,如关于词缀“意义虚化”问题,提出从“利用同素逆序词排除同义复合”“利用词根语素的意义考察”“利用同类系联的方法判断”“利用古注”“区别同形异词还是同词的义位变体”“双向去除判定意义及功能”等六个方面进行多角度的考察。关于词缀“具有类推性”问题,提出除关注组合数量而外,必须考虑类似组合之间的实际性质及功能差别。同时还强调了对“词缀”来源的历时探寻。来源考察本非具体的考察方法,但它在词缀的界定中意义重大,有些通过外在特征似乎可以界定为词缀的成分,通过来源考察,可以揭示其真正性质。如此全方位的考察方法,无疑为“词缀”的认定提供了较为可行的操作手段。这应该是对词缀研究的理论上的重大贡献。

而下编是采用上编提出的理论及鉴别标准,对以往各家所认定的“阿、初、当、第、毒、儿、而、尔、复、更、乎、即、加、家、来、老、其、切、取、然、如、若、生、试、手、思、斯、头、为、兮、馨、焉、言、伊、已、应、有、于、聿、爰、曰、云、载、者、祗、子、自”等47个中古汉语词缀逐一进行个案考察辨析,反过来也是通过实际运用,对自己所提出的理论及鉴别标准的检验。其中对“生”“祗”“切”“即”“手”等的考辨均十分精彩,无论是对某个附加式复音词及词缀的肯定,还是对某个附加式复音词及词缀的否定,都建立在大量材料及严密论证的基础之上,因此不少内容已在学术刊物上公开发表,且得到学界的认可。

总之,《中古汉语词缀考辨》是近年来关于汉语词缀研究的颇具创新意义的成果,其中最大的创新乃表现在不简单信从前辈学者的研究结论,而是通过详尽的语料考察,并严格按照判断标准进行独立地研究,得出与之前研究有很大不同的结论,从而将汉语词缀研究及附加式构词研究的水平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因此该项研究不仅具有理论价值,而且具有实际运用价值。当然,任何学术研究都有补正发展之余地,《中古汉语词缀考辨》当亦无例外。比如作者认为“‘阿、儿、尔、复、如、若、焉、子、自’是学界研究较深入的词缀,我们没有新的发现……故文中仅简单总结”。从研究要“发前人所未发,言前人所未言”而言,如此处理是恰当的。但从全面系统研究中古汉语词缀而言,以上几个“词缀”的重要性实不可忽视。其实换一个角度,亦可用以上几个词缀的研究来佐证自己所提出的理论与方法。当然,此类美中不足之处,固无伤大雅,未可苛求。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到:传鸿自博士毕业,十多年来不骛声华,潜心治学,在汉语词汇史研究方面一步一个脚印,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先后已有《两唐书列传部分词汇比较研究》《〈酉阳杂俎〉校证:兼字词考释》两部专著问世,如今新著《中古汉语词缀考辨》又即将付梓。如能持之以恒,则前途不可限量。传鸿年当不惑,来日方长,故在这里希望传鸿再接再厉,竿头日进,争取有更多的佳作藏之名山、传之后世。

董志翘
戊戌春日於石头城下、秦淮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