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唐代韦氏家族政治地位的全面提升

在隋末的短暂混乱之后，唐代再次迎来大一统的政治局面。隋唐政权虽有交替，但制度文化却大体保持一致，煊赫于隋的京兆韦氏入唐以后迎来了家族发展的最高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序说：“唐为国久，传世多，而诸臣亦各修其家法，务以门族相高。其材子贤孙不殒其世德，或父子相继居相位，或累数世而屡显，或终唐之世不绝。呜呼，其亦盛矣！然其所以盛衰者，虽由功德薄厚，亦在其子孙。”^[1]这段话高度概括了世家大族进入唐代以后的发展情况。继隋之辉煌，京兆韦氏在唐代宽松的政治文化环境中，人物辈出，轩冕相继，家族发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己然成为毫无争议的关中首望。“士族之盛，无逾于韦氏”^[2]，所谓“天下膏胰之土，莫若雍州，雍州绞冕之多，莫若韦氏”^[3]。兼之联姻皇室，京兆韦氏更获得突出的社会地位和政治地位。杜甫有诗曰：“乡里衣冠不乏贤，杜陵韦曲未央前。尔家最近魁三象，时论同归尺五天。北走关山开雨雪，南游花柳塞云烟。洞庭春色悲公子，虾菜忘归范鑫船。”在“尺五天”下，作者自注道：“俚语云：‘城南韦杜，去天尺五。’”^[4]由此可见韦氏贵盛之势。以下将通过对京兆韦氏成员仕宦品级的统计来对其加以说明。

经过表2-1的量化统计，我们可有以下认识：

首先，京兆韦氏在唐代政治生活中保持着较高的仕宦率，而且居中品官以上者占据其家族仕宦总人数的绝大多数，这说明韦氏家族在当时的政治舞台上具有重要地位。京兆韦氏各房中出仕的人数大都占总人数的半数以上，例如小逍遥公房的入仕人数为23人，占到该房总人数的77%。彭城公房的入仕人数为112人，占总数的63%。南皮公房的入仕人数为41人，占到总人数的69%。龙门公房入仕人数为16人，占到总人数的51%。东眷入仕23人，占总人数的50%。不但如此，而且其入仕之后的政治发展也都颇有成就，绝大多数都能获取中品及中品以上官职。据表2-1可见，逍遥公房居三品以上者10人，六品至四品者48人，两者合计共占到总数的71%，而南皮公房、驸马房、西眷、龙门公房等六品以上的仕宦率更是高达80%以上。史籍中还记载了一些京兆韦氏在唐代世居高官或一门累居高官、为名卿的情况。“（韦济一门）十数年间，一门三相。衣冠之美，振古难俦。”^[6]韦凑“祖叔谐，贞观中为库部郎中，与弟吏部郎中叔谦、兄主爵郎中季武同省，时号‘三列宿’”^[7]。“南皮公生三子，皆才。同时为郎，长曰季武，实居主爵；次曰叔谐，典司库部；季曰叔谦，历吏部考功，时人号为‘三列宿’。考功生知人，以司库员外郎为职方郎中。自长孺至青州（即韦景略），二丞相、一侍中、十一二千石。自南皮（即韦瓒）至职方，二叶五尚书郎，为当世言婚宦者谓之‘郎官韦家’。”^[8]“（韦虚心）季弟虚舟，自御史累至户部、司功、左司郎中，……家有礼则，父子兄弟更践郎署，时称‘郎官家’。”^[9]“（韦）陟守河东，而从兄由为右金吾卫将军，縚为太子少师，四第同时列戟，衣冠罕比者。”^[10]“刑部府君（即韦光弼）昆弟六人，咸登朝列，霜台粉署，接翼翱翔。”^[11]此外在韦后时期，该族成员遍布朝野，除韦温拜相外，其余居四品以上者另有12人。在唐代崇尚冠冕、讲究品级的情况下，在其他家族“诸达官身亡以后，子孙既失覆荫，多至贫寒”^[12]的参照之下，韦氏一族自初唐开始绵延至晚唐的仕宦经历和高品级官吏人数的大量出现充分说明了其在政治上的强大实力，也体现出其家族的具有较高政治地位。

其次，京兆韦氏的总体仕宦质量较高。仕宦质量主要体现在家族成员所居官职的品级上，这不仅表现在京兆韦氏大量成员仕宦多以四品或五品为主，更表现在家族人员的拜相数量上。因为宰相“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其任重矣”^[13]，是封建社会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政府官员。族内成员得以拜相对一个家族政治地位的提高和社会名望的增加具有巨大的推动作用。据表2-1统计来看，唐代韦氏家族拜相总人数为20人^[14]，可谓横绝全唐。从其分布时间来看，包括了从武后以迄昭宗的大半个唐朝，分布相对比较集中的，前期是武后、中宗和睿宗时期，后期则是在宪宗时期。从分布的房支来看，几乎各著支皆有人入相，体现出一定的均衡性。与此同时，也有比较集中的现象，如逍遥公房、陨公房皆有三人拜相。不仅如此，韦氏家族还有父兄叔侄同时或接连入相的情况，比如在武后朝先后入相的韦待价、韦安石、韦巨源“并是五服之亲”，而同一时期的韦承庆、韦嗣立、韦思谦父子三人皆位至宰相，可谓荣耀至极，“有唐以来，莫与能比”。这其中，他们大多德才兼备，堪为辅国大任，其中最值得称道的有：忠鲠之臣韦安石、贤相韦贯之与韦处厚、忠烈可鉴的韦昭度等。韦氏宰相群体的出现，说明京兆韦氏在唐代仍得到绝大多数统治者的赏识和认可，他们的个人能力和家族地位皆为社会所推崇，体现了京兆韦氏在唐代拥有较高的政治地位。

另外，对每一个具体的房支而言，他们的政治发展在不同时代也表现出不同形态，即出现多样化的发展样态。为了深入研究家族的政治活动，我们将韦氏著支的政治发展分成发展平稳型、先衰后盛型、由盛而衰型、昙花一现型、盛—衰—盛型等几种类型予以讨论。

1.发展平稳型 韦氏西眷房、逍遥公房、郧公房和彭城公房属于此类。韦氏西眷房入唐以来，有两人同在武后朝拜相，而任职六品以上的人数有30人左右，就其成员前后所仕官历来看，前期以武职居多，后期则以文职官员数量居多。就所出官吏人数的前后比例来看，前后期官员数量大体持平，显示出该房支在政治上并未有大起大落状况，而是在有唐近三百年的历史长河中，地位平稳，呈现出可持续发展的样态。韦氏逍遥公房是唐代出宰相较多的一支，共有3人。其中武后朝一位，中唐宪宗、文宗、宣宗朝各一位，从分布时段上看，兼顾唐代前后两期。尤需提及的是，逍遥公房的这四位宰相均为进士出身，显示出该房具有浓厚的文化氛围及成员的刻苦努力。另外，该家族还有六品以上的官员48人，从仕宦率和仕宦质量及分布时间等方面来考察，都可体现出持久性和平稳性。而郧公房也有三人拜相。其中有一位在武后、中宗时期，另两位则在宣宗、懿宗时期，分布大致停当。该家族的高品级官吏有53人之多，充分表现出该房雄厚的政治地位，“故言韦氏者，尤以郧公称”^[15]。彭城公房本出自东眷阆公房。唐代该家族的入仕人数是整个韦氏家族中最多的一支。该支尽管只有一人拜相，但仕宦率却很高，其官居六品以上者达六十八人之多，足以说明其在政坛的重要性，而时间分布上在唐代前期和后期也大致持平。这表明该家族在唐代政治舞台上发展平稳，既有参政的积极性又具有参政的能力，可谓唐代政坛的常青树。

2.先微后著型 龙门公房和南皮公房属于此类。韦氏龙门公房入唐以来，出宰相二人，即顺宗、宪宗朝的韦执谊和之后的韦琮；官居六品以上者15人，但大都集中在中晚唐时期。这是由于其房支确立时间较晚，家族在中唐得到充分发展后，其入仕人数和取尊官的数量才有较大起色。韦氏南皮公房入唐以来出宰相一人，即玄宗时期的韦见素；官至六品以上者35人左右。总体而言，该房成员的仕宦率较高，且多春风得意之人。但从仕宦人数的分布来看，绝大部分仕宦者都处在睿宗以后，而此前取尊官者较少。前期的仕宦人数明显低于后期，其家族的政治发展遂呈现出由衰转盛的趋势。

3.由盛而衰型 韦氏小逍遥公房是这种类型的代表。该房属于由南入北的一支，入唐武后时期有三位家族成员同居相位，朱轮接轸，曳红拖紫，恩宠荣耀几乎无以复加，表现出该家族在唐代前期享有优越的政治地位。但盛唐以后该家族在政治上则少有作为。子孙仕宦率低下，遑论尊官。这说明该家族在盛唐以后逐渐由盛转衰。

4.昙花一现型 驸马公房和京兆韦氏两房属于此类。驸马公房主要形成于唐中宗时，韦后专权，其父一门骤显，子弟多人尚公主，故有此号。该房在韦后时期，满门为官，除韦后兄韦温拜相外，在朝官中一门居四品以上者另有12人。韦氏驸马房之显荣可见一斑。但此房有昙花一现之憾，韦后倒台，此房受牵连几乎灭门，遂在当时政坛销声匿迹。而韦氏京兆房由于史籍所载甚少，就《宰相世系表》来看，该支除有两人于晚唐拜相外，其他有显赫记录者较少，在此我们姑且也把它列为此类。

5.盛—衰—盛型 韦氏东眷阆公房属于此类。入唐以后，该房出宰相二人。但盛唐直至代宗时期，该家族缺少积极有为的政治表现；在宪宗时期，有了多位典牧州府和位列九卿者，才重新在政治上占据重要地位。我们视其为家族的复振。由此看来，该家族在政治上经过了由盛到衰，再由衰到盛的变化。

在以上的五种类型中，发展平稳型房支最多，共有三支。而其余的都可归为盛衰交替型，发展都不太稳定，尤其以驸马公房最不稳定，几乎是骤贵骤衰。这种情况表明，唐代京兆韦氏各著房的政治发展具有不平衡性、复杂性和曲折性。但从总体来看（不计驸马房）^[16]，唐代前期繁盛者有六支，后期繁盛者有七支，说明京兆韦氏整个家族在后期的政治发展势头稍胜前期。但因这两个数字都已远过半数，所以我们又认为，总体上唐代京兆韦氏的政治发展是基本平稳向上的。

可见，入唐以来，随着门阀保障制度的消失和一些经济、政治特权的丧失，京兆韦氏的发展尽管在局部产生跌落或遭遇曲折，但整个家族的发展趋势却是平稳向上的。在这个过程中，家族获得了更为广阔的政治发展空间，在整体上仍然保持着较高的政治地位，并得到了朝廷和社会的认同。

通过以上梳理，我们发现京兆韦氏家族自魏晋以来世代为官，其家族官僚化和士族化的趋向已经非常清楚。但是，从汉魏西晋到十六国以及北魏前期，韦氏家族成员的任官多以朝廷文武闲散官和地方州府牧刺为主（南迁族支也概莫例外），这说明韦氏家族尽管已经是士族圈内的一员，但其所具有的影响和社会地位既无法与当时山东的崔、卢等姓比，更无法与过江之王、谢等族相比，它能够发挥的空间是有限的。自北魏以降，韦氏家族成员多居显官，历仕朝廷政要，不仅祖、父得居高官，而且子孙也能保持家族宦绩不辍。这一情况清楚地表明：韦氏家族自东汉后期以来，历经魏晋时期的发展，在北朝中期已成长为一个具有巨大影响的士族家族。隋至盛唐时期，由于朝廷以关陇集团为治国理政之根本，故韦氏家族的政治地位全面提升，进入鼎盛阶段。中晚唐以降，尽管朝廷倚重的政治势力有所转移，但京兆韦氏凭借其优势的文化地位，以科举为途径，仍然保有其政治地位而不见大的滑坡。晚唐后期至五代，由于遭受多种因素的联合打击，家族势力渐趋衰弱。至宋，京兆韦氏家族终于结束其长达数百年的士族地位而淡出政治舞台。

[1] 《新唐书》卷七一上《宰相世系表》，第2179页。

[2] 《旧唐书》卷一〇二《韦述传》，第3185页。

[3] [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二〇五八苏颋《刑部尚书韦伉神道碑》，中华书局，1983年，第2616页。

[4] [唐]杜甫著，[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卷二三《赠韦七赞善》，中华书局，1979年，第2064—2065页。

[5] 在统计和后面论述时，我们把一—三品视为高品官，把四—六品视为中品官，而把七—九品视为下品。表中数字的统计主要依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和《元和姓纂》。表中数字后的百分数主要指该项统计在该房支仕宦总人数中所占的比重。

[6] 《全唐文补遗》第二辑，第25页。

[7] 《新唐书》卷一一八《韦凑传》，第4264页。

[8] 《全唐文》卷三九〇，第3970页。

[9] 《旧唐书》卷一〇一《韦虚舟传》，第3147页。

[10] 《新唐书》卷一二二《韦陟传》，第4354页。

[11] 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第七辑，三秦出版社，1999年，第78页。

[12] 《旧唐书》卷九六《姚崇传》，第3026页。

[13] 《新唐书》卷四六《百官志一》，第1182页。

[14] 关于京兆韦氏在唐代的宰相人数说法不一，详见本书《绪论》第6页注1。

[15] 《全唐文补遗》第六辑，第199页。

[16] 该统计不含驸马房和京兆房。因为驸马房在韦后垮台以后，几被灭族，其家族发展不具连贯性。而京兆房由于在晚唐时期有两人拜相，而此前的发展状况无法确知，它的发展也不连贯，故都不计在内。而且，由于它们一个盛于前期，一个盛于后期，两相抵消后，对结果的准确性也无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