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权的分析与建构:民法的分析法学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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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平序

很多年前,王涌就和我说,他的博士论文就要出版了,请我作序,但说了多次,也没有动静,我都快忘记此事了。今年夏天,他又请我作序,动作很麻利,看来是动真格的了。我问他为何拖延至今,他说是在等我九十大寿,作为献寿之礼。我知道这是“顺水推舟”之言,不过内心还是很感动的。

我问他要出版的书还是二十年前的博士论文的内容吗?他答曰:“已经脱胎换骨了,从原来的二十万字,修改扩展成为一部四十万字的书稿了。”看着眼前亮晃晃的新书稿,显然不是陈货,于是,我欣然应允作序。

我与王涌认识于1994年8月,他代表南京大学参加“长虹杯”全国大学生电视辩论大赛,我担任评委,南京大学获得了冠军。比赛后,我们在电视台的休息室里第一次交谈,我觉得他是一个有思想、有追求的小伙子,长于思辨,具有良好的哲学功底。

1996年8月他开始跟随我攻读博士学位。我们师徒俩步调并不一致,我关注现实立法问题,他更关注法律概念和逻辑问题。他不愿意选择当时很红火的具体的商事制度为题,他要写民事权利的基本理论,我很支持。他的选择很聪明,也很自信,因为现实的立法问题毕竟是暂时的问题,而基础理论则具有长久的价值。

我对王涌的博士论文报以很大的期望。二年级末,1998年6月25日晚,他来找我,我对他说:“你是有很大的学术潜力的,你一定要把博士论文写好!这个题目需要你成年累月地泡在图书馆中。你现在需要收缩战线!”这次谈话对他触动很大。他说他的日记里还记着这段话。

他刻苦研读分析法学的经典著作和民法基础理论,并力图将两者结合起来,形成一个体系。我是从他的嘴中知道霍菲尔德这个人的,他在博士一年级和二年级分别发表两篇论文:《分析法学与中国民法的发展》和《寻找法律概念的最小公分母——霍菲尔德法律概念分析思想研究》,在学术界崭露头角,为他的博士论文写作奠定了基础。

在他起笔撰写博士论文时,我多次问王涌能否写好,他反问我:“老师!您的标准是什么?”我不想增加他的压力,就说:“就像你已经发表的两篇论文那样的水平就行。”他点点头。

他的博士论文写得很成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台湾大学王泽鉴先生对王涌的博士论文的评价很高,用的词分量都很重,令我惊讶,他说:“这是一件具有开创性的研究,对中国民法学的发展将有重大贡献。”

1999年7月王涌博士毕业,留校任教,成为法律系民商法教研室的一位讲师。他讲课深受学生欢迎,不到三年,2002年中国政法大学五十周年校庆时,他就被评为全校十位最受学生欢迎的教师之一。

2002年中国政法大学民商经济法学院成立,民商法教研室分立为民法教研室和商法教研室,我和赵旭东、王涌进入商法教研室,王涌转向商法研究和教学。2004年9月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访学一年归来后,他开始为研究生开设独立的信托法课程,也实现了我的一个夙愿。相信这些商法课程的教学对于他关于私权分析理论和法学方法论的思考是起到了丰富和补充的作用。2012年他开始为研究生开设法学方法论课程,领风气之先,他的博士论文《私权的分析与建构:民法的分析法学基础》由此转为法学教育的正式内容,后续的系统研究也随之展开。

他应胡舒立女士之邀,长期为财新传媒“法眼”专栏撰稿,文章有百余篇,针砭时政,挥斥方遒,他的现实责任感愈来愈强,思想、观点、立场和我越来越接近。2015年他还为我代笔撰写了“重葬呼格吉勒图墓志铭”,为冤屈之魂伸张正义。这几年,他还代理两起民营企业产权冤案,站在时代的前沿,为民企呐喊,一是扬州牧羊集团产权案,二是湖北荆州龚家龙天发集团产权案。当前具有全国重大影响的民企产权冤案一共有四起,他代理了其中两起,坚韧不拔,专业精湛,他有文武双全之才。

他对江平民商法奖学金的评选工作有突出的贡献,奖学金从2000年设立至今年第20届评选,他一直在辛勤地组织。用黄进校长赞扬他的话,就是:“一个人一时做好事不难,连续二十年做好事是真难,王涌做到了!”我说感谢他,他说:“不用谢!法学教育是我们共同的事业。”

他对学生很负责,从2004年始,他为他的研究生组织企鹅读书会,师生共同阅读经典,最初两周一读,之后每周一读,风雨无阻,至今已经有318期。

此外,他还担任洪范法律与经济研究所的所长。前年12月,梁治平先生辞去洪范法律与经济研究所所长一职,我和吴敬琏先生开始物色接替者,我想到了王涌,我打电话给他,他立刻答应了。他从去年2月上任之后,已经组织了40多场高端研讨会,主题涉及中美关系、中朝关系、国企改革、数字货币、基因编辑、经济全球化、金融业开放,其中今年1月组织的“改革开放四十年史研究论坛”和今年3月组织的“刑事诉讼中的民营企业家权益保护论坛”在海内外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现在,王涌年纪也不小了,五十出头了。最近我们见面,聊得多的话题是“诗”。他写的诗意境很好,就是不讲究平仄。最近,他又送来几首,平仄和意境都有了,我看都是佳品。他之前的诗和今年的诗风格也有变化。他之前有一首诗云:“中轴林中望皇城,犹记当年愤人神。残冰不肯放枯荷,已有喜鹊唤春耕。”而最近的一首诗调子就变了,诗云:“晚凉闲步白塔寺,正是日落黄河时。兰州碑林已谢客,却听风铃诵古经。”有点闲云野鹤之风了。王涌还很年轻,我希望他仍然是那只“唤春耕”的喜鹊。

王涌说他最喜欢读龚自珍的诗,与我爱好一样。他说在我的诗集《信是明年春再来》中,他最喜欢的一首诗是1965年1月我写的《七律·读龚自珍咏史后仿作》。既然他喜欢,就录于此,与王涌共勉:

气寒华夏十五州,
沉沉云雪压暖流。
八旗子弟操全算,
九门新贵踞上游。
罗成高枕铜雀梦,
廉颇饭饱瓦全求。
英烈有灵当尔问,
难道饮刃为封侯。

我期待王涌的好诗。当然,我更希望他即将出版的这部作品《私权的分析与建构:民法的分析法学基础》是一部经得起考验的学术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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