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乌云契易主,宋小八失心
鹿泊舟因为元明送来的急信,在暴山耽搁了一些功夫,还未及处理,又遇上胡思凡等人,知晓宋茗又赶去鬼南司那里,不假思索,扭身来寻她。不料,恰听得这一句,正刺中软肋,落地时,身形都不太稳。
火把在烧,山风正啸,暖流与寒气角力,扑打着鹿泊舟,激的他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时不时有些失神的意思,好在还算是听明白了诸门各派来此的用意,心有困惑,未曾表明,南司楼前忽然冒出狂暴的恶鬼,遇人就扑咬,打断了这边的对话。
一时间,群情激愤,而鬼南司嘴上也不饶人,于是,一个火星子,就点燃了这场大火,事情的发展又快又乱,混战中,青头峰诸人达成共识:合力击杀恶鬼,不动鬼南司,看护宋茗。
后来,破晓时分,突然出现的元明,像一盆冰水泼在火苗之上,烟尘依然弥漫,但气氛却渐渐冷下来。
宋茗脸颊上还残留着剑锋略过的凛冽感,她跪在那里,眼睛睁大,一片空白的脑子艰难驱使着她的手,抬起,捂在鬼南司胸前的伤口上。青紫的液体带着腥气,从她的指缝间钻出来。余光里,同样的青紫色从“破晓”的剑尖上流下来,而“破晓”,是元明的佩剑。宋茗有些晕眩,想吐,不是因为血腥,而是因为身后的二师兄元明,他怎么会这样,也不应该这样啊!他端正雅致、待人温和,“破晓”甚至在此之前,藏锋身侧,从未沾染过污秽。
鹿泊舟等也未料到,在惊疑之中纷纷赶过来,守在元明、宋茗身边,以防再次生变。
远处,朝阳半露。昨夜已然变故迭生,让诸人措手不及,只乞求今天不要再生周折。
重伤的鬼南司靠在宋茗耳边低语,各大门派杀净恶鬼后,一点点围上来,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鬼南司却叹了一口气,勉强直起身子,默念了一段咒语,之后便撑在那里,漠视着众人,保持着南司楼主的尊严。
阳光终于照在南司楼之上,楼门开启,鬼侍郎等含泪奔出,一些人刚想动手,狂风忽起,四周也很快暗下来,抬头望,大片的乌云宛如被打翻的墨水瓶,从天际蔓延开来,覆盖在头顶,远至山崖下,近至脚边,数不清的鬼怪冒出来,嘶吼着,叫嚣着,打散一个,又有更多的挤过来,但是他们却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各门派的人捉摸不透这个情况,只好按兵不动,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弥留之际的鬼南司,突然声如洪钟,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震动耳膜:“诸鬼听命:乌云契在,便可号令,从者归附,背者退避,若逢逆者,天涯追索!今易其主,不死不让……”念及此处,鬼南司看向宋茗,眼神笃定而柔和,似乎没瞧见她慌张无措的泪眼。
“你要干什么?!”鹿泊舟质问鬼南司,他这才看出来跪着的宋小八不知什么时候被施了法术,动弹不得,急得满头汗,而她身下多了一个黑圈,里面的云纹越来越多。来不及多想,鹿泊舟赶紧用法术去破那个黑圈,却被挡了回来。
人群里有人高喊:“乌云契这是要易主宋茗啊,快杀了她!”
于是,靠得近的人都飞身来攻,没等青头峰作出反应,那黑圈忽的扩大,延展到不知尽头的去处,所过之处,尘起花伏,草木摇动,围攻的人飞出几米远,狠狠地摔在地上。
云纹顺着宋茗撕破的裤腿,爬上她的皮肤,极快的蔓延全身,最后浸入身体一般,一点点淡去,见此,鬼南司浅笑,在鬼侍郎的怀里散作尘埃。静候在原地的诸鬼哀声连连,为旧主送行,继而缓缓散去。
各门派因为乌云契的冲击,身上负伤,不敢轻举妄动。霍连兵走到鹿泊舟跟前,踌躇着道:“虽然……宋茗护了鬼南司一夜,但是,论理,元明是斩杀鬼南司的功臣,可见青头峰对诛灭鬼南司一事的用心,两相抵消,我等就不追究了。现下,大家都负了伤,不好恋战。鬼南司已灭,南司楼日后如果安分守己,我们自然不会赶尽杀绝。鹿鹤仙人,吾等就此别过。”
各门派的人相扶散去,鬼侍郎等也在哀痛中陷进地下,没了踪影。南司楼前唯余青头峰师徒,冷冷清清。
鹿泊舟回身下山,元明、胡思宇、韩衍挪着步子跟上,沈思好拉起宋茗,同胡思凡、祝九歌一起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太阳全然升起,努力钻过密集的阴云,晦暗不明却带着一丝暖热的光芒照在身上,竟也觉得舒服,一行人脸上的表情松快了许多。
毕竟,事情发生了,也过去了,不是吗?
走着走着,原本成行的队伍被崎岖的山路弄得松散歪斜,宋茗身上发虚,脚底无根,走得快,有几段像是要从山路上滚下去似的,倒成了站在师父身后的那一个,抬眼瞧着他的背影。微弱的阳光下,他背上有很多的亮闪闪的晶光时隐时现——彻夜酣战,衣衫单薄,也还是出了汗。
“师父,”宋茗眼圈发热,愧疚不已,小声说:“徒儿错了,不该乱跑,把您急坏了,您匆忙出来,穿的这样薄,冷不冷呀?”她快跑两步,赶到师父跟前,面对面,眼角带泪,挤出笑脸,接着说:“要不咱们别走着回去了,再把师父您冻坏了,这样,我画一个大大的瞬移符,咱们一块儿穿回青头峰,好不好?”
鹿泊舟心里还记着她说的话,脸色不好看,说:“捷径是快,风险也高。走一走身上暖和,就当是修行了。你如果累了,自行去吧,不用跟着我们。”
宋茗慢下脚步,落在后面,脸上半笑,嘴角抽动,豆大的眼泪在低头的瞬间跌进草丛里。沈思好心里不忍,说道:“昨夜混战,又凶又累,此中因果,也不分明,还是早些回去,该歇的歇,该筹谋的筹谋,该罚的罚。”
行至半山,林高树密,光影参差,在时阴时阳的光线里,宋茗越发觉得身上不适,在半山的岔路上,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息。心跳得又快又重,就要从张着的嘴里蹦出去一样,宋茗止不住干呕,跪趴在地上。沈思好等刚想围上来,鹿泊舟回身瞧见黑色云纹又一点点在她身上冒出,赶紧用仙法挡开他们,喝道:“躲开!乌云契刚刚易主,个中利害尚不知晓,不要轻举妄动!”
鹿泊舟盘腿而坐,袖出一根鹤羽,贴在宋茗额间,用自己的仙法裹住她全身,小心试探。感知到强劲而温厚的灵力,宋茗找回了一些神思,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眼泪和汗珠滴到地上,慢慢地调整自己的气息,就在她觉得好不容易舒服一些的时候,内里宛若爆炸一般,乌黑云纹快速在皮肤上流动,妖气也随之四溢,额上的鹤羽霎时被顶开。
五脏六腑也变得剧痛不已,宋茗在地上翻滚,哭爹喊娘。
青头峰诸人围在一旁看着,束手无策。少顷,一些乌黑云纹离了宋茗的身子,慢慢地顺着地面爬。沈思好带着点惊喜,一把抓住鹿泊舟的胳膊,当对方红着眼看向自己,他才突然想起来鬼南司之前“不死不让”的话……
“师父!你杀了我吧,师父!太疼了……”宋茗趴在地上,手抓着鹿泊舟的鞋子,这乌云契离身,宛若剜肉扒皮,她实在受不住,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求一个痛快。
宋茗的“雁回”剑之前被打飞,让鹿泊舟拾去,拿在手里,因为此剑由他打造,所以宋茗的痛苦,他能够通过此中剑灵感受到。
皱紧眉头,强忍眼泪,鹿泊舟在师弟和徒儿们的注视下,慢慢地举起“雁回”,众人都低下头去。
“等等……等等!”胡思凡看见什么,忽然扑上来,指着宋茗手边道:“师父,你看!”
顺着胡思凡指的方向,众人看到,离了宋茗身子的乌黑云纹,没爬几步就宛若枯萎的花瓣一般,蜷在那里,有好些没全枯的又努力后退,缩回了宋茗身上,游走一阵,认命一般,再次慢慢地沉没入她的皮肤之下,妖气也被仙气压制着,回到体内。
宋茗昏沉沉地伏在地上,听得远处有脚步声,一人架着一个背上有虎爪伤痕的将死之人,边走边哄孩子一般:“哥,哥,你坚持住,我们就快到家了,那么多英雄好汉替咱们报仇,那妖虎定是活不过今日!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参加庆功宴,这回,咱们也是有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