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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举杯邀月破云来,凝眉愁绪浑不开

晚间,知了峰的雨水小了一些,唐见义第二天要出门,早早睡下,祝燕喃约酒只约到浮云散人和师见虹,还有一个宋茗,但她宁死不喝酒,只是以茶代酒,做做样子,算不得酒伴。

“您既然喜欢人多喝酒热闹,就让散人多收几个徒弟呗。”宋茗出主意。

祝燕喃拿酒杯碰宋茗的茶杯,摇头道:“指望他冯秋和开窍,那还不如指望那淤泥里的死莲子开鲜花呢!”

“收徒弟这事,随缘啊,随缘。”浮云散人冯秋和饮尽一杯,师见虹俯身添上。

忽一阵强风吹过,雨点子扑打进凉亭,宋茗仰面眯眼,欣然接受;师徒两个赶忙护着桌上的饭食;而祝燕喃缩着肩坐在那里没动,把小小一口酒杯护在两只手里。见此,冯秋和气的发笑,指着她说:“你呀你,那一口小酒杯有什么可护的?”

祝燕喃微微倾了一下酒杯给人看,说:“啧,这里面还有酒!”说罢,仰头饮尽,一边咂着,一边取了酒壶来,斟满两个酒杯,一杯放在栏杆上,一杯在手中高高举起,对着天上的一处亮斑——那是月亮藏在云层之后——敬酒道:“月亮啊月亮,我这杯酒敬你,请你破云而来,饮我这杯,驱散这阴雨,让我们见义明日行路,不滑脚不湿鞋不沾衣,敬你!”

和以往一样,先醉的都是师见虹,行礼告退。宋茗一杯杯茶水下肚,胀得慌,方便回来的时候,只见远处的凉亭竹影斑驳、灯火清浅,浮云散人依靠在地垫上,两颊微红,眼睛却清亮,看着地下的影子出神。影子的主人祝燕喃站在一边,扶着栏杆,抬头望着月亮藏身的地方,不知怎么的,眼睛里有些落寞。

这景象实在有些妙,宋茗停下脚步,想静静地看一会儿再说。

许久,祝燕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拿起手边那杯酒,说:“月亮啊月亮,你不懂的赏识,就在那云后面做缩头乌龟吧,这好酒,我得了!”

见祝燕喃蹲身开始收拾残局,宋茗回过神来,赶紧过来帮忙。收拾停当,各自散去休息。宋茗的祖籍虽是茶乡眷青,但吃茶多了也会兴奋的不行,翻过来掉过去,就是睡不着。坐起身来,发现竹窗帘外,隐有星光,掀开一瞧,才发现近前的书房里灯火通明。她披衣出去,敲门,闻得浮云散人应门,就推门进去,看了看,问:“散人也睡不着?”

浮云散人点点头,说:“你过来坐,我同你聊聊。”

“聊什么?你早猜到我睡不着?”宋茗一边把披着的外衣穿好,一边过来坐下。

“没猜到,但是一直想和你聊些事情,如若没机会,不聊也罢,现在,你我都睡不着,倒是个机会。”

“您想聊什么?”

“五年前收留你的时候,你被斩杀不尽的小鬼逼到崩溃,碰在墙上差点没了,我说你身上背着旧仇与旧恩,死了太可惜,你才大哭一场,消停了。现如今,江湖传言,妖女宋茗被人拦腰斩了,鲜血遍地,于不少人而言,这算是了旧仇;又听说鹿泊舟趁夜大开山门,屏退门徒,只放你一个人进来,怕是你的旧恩也报了。”

“哇,您人早早的走了,耳目还留在狗牙山、青头峰啊~”宋茗调侃着,对于浮云散人知道这些事并不觉得奇怪。

“我想问你,如今身上淡了这困扰多年的旧仇和旧恩,你以后打算做什么?不会是还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寻死吧?”

“哎呦,我现在没那么悲观,了了旧仇和旧恩,一身轻松,多快活啊,想做什么做什么呗。”

“你快活?方才喝酒,你还抱怨,我这里虽好,也没法子待的久。你说,普天之下,能有一个地方能让你待上五日吗?”

“有啊,”一股子烦躁涌上宋茗的心头,“我在南司楼就可以。”

“阴暗潮湿的地方,青仪君倒是能待得住?”

“你管我!是待不住,一个地方待烦了,我就去别的地方转转呗。天下之大,有多少美人美景美食等着我赏玩呀~”宋茗嘴角牵出一些笑意。

浮云散人看着她,也笑出来,历数着:“从我这走的第一年,你基本上一步不停地走,一年里,竟然转了有十四,哦,不,十七个山。可后来呢,即使小鬼追着你屁股跑,你是能在一个地方待多久就待多久,看来,这美人美景美食的吸引力也不怎么样嘛。”

宋茗眉头紧蹙,不耐烦地说:“怎么?还不许人家累了啊!”

浮云散人凝视着她,叹道:“乌云契栖身,非死不得祛。孩子,这才五年啊,你这样年轻,后面又有多少五年啊!”

宋茗红了眼,眉头还皱着,低头的时候扯出一个笑:“那好说,等我从嘶风寨回来,找出谁要害我、害青头峰,再看过娘家与婆家,就守着小黑去死,我痛快,小黑有了乌云契,以后也不会被人欺负,这样两全其美,最好了!”

浮云散人紧接着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之前保你不死,现在又怎么会催你去死呢?我的意思是,无论是报仇还是报恩,于你的能力来说,都是短浅之事,一旦了结,不免空虚。别人还有可退可去的安身之所,你自有乌云契那天起,便是飘萍的命。如果不找一个恒久的目的,给心里立个根骨,你不死也要疯魔啊!”他越说越激动,指尖在桌子上一下下磕着,眉头的疙瘩竟要比宋茗还要纠结。

恒久的目的?宋茗一时想不出来,浮云散人也无法替她想,二人相对无言,陷入沉默。

这时,厢房里,躺在床上的祝燕喃正在醉意里与梦魇交锋:

丧了双亲的少年郎,跪在灵堂上垂泪,白色的帘幕忽然变成了红色,少年郎在喜宴上祝酒,他嘴角的水痕又变成了车辙,她追赶了半天,才被他拉上了马车。马车很小,他和她却能各坐一边,隔着很远很远。转眼又很近很近,她与他坦诚相拥。明明望着他的笑脸,眨眼却是在望天,天上的不是云,而是白鸟般的信笺,一群接着一群从山下飞上来,追赶她,她惊叫着躲避,身子一歪,向着坡地跌去,却在落地的一刻触在柔软的床上。朦胧中瞧见人影,知了峰这样干燥的天气,他却穿着一身蓑衣,她刚想笑话他,却看见他哭的伤心,手里拿着一件血衣,那是自己的裙子,那上面的血是自己的?

祝燕喃抽搐一下,睁开眼睛,她手动了动,想起身告诉冯秋和这个噩梦,却觉得身上没有力气,只能仰躺着,把胳膊交叠在脸上,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