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宋茗夜枕屋脊
虽然趁着宋茗失神的时候出手，季牧阳的剑却没能如愿扎在她身上。他差一点就能成功，偏偏被一把太极伞挡住去路，施了蛮力刺出去的剑，打在伞面上，就像是醉汉失了方向感，软绵绵地随着伞面转了一圈，刺在地上。
太极伞翩然立起，伞下渐渐显出一位公子来，一身牙白道袍，右手执伞，左手负在身后，约莫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嘴上似乎新剃了胡子，隐隐显出些青色，待伞完全立起，又如云烟一般，疏忽散去，拂过头顶的银冠与鹤头玉簪。
这公子对着季牧阳、云牵月正色道：“论榜大会，定则有三不三止：不论出身，不避亲近，不以群斗；身恙应止，无意须止，点到为止。你二人聚众以群斗，不可。按照规矩，你们中间有一人可与她单挑。当然，如果……”说到这里，他回身问宋茗：“如果他们选一人与你单挑，你是否有意应战？”
宋茗赶忙摆手：“我不要啊，今天我就是来观战的。”
于是，公子再次回身道：“无意须止，按照规矩，你们实在想与她单挑的话，只能等她首肯了。”
季牧阳缩着脖子却咬着牙道：“逍遥君，你好歹已是仙身，莫不是要替妖女开脱？”
逍遥君顾人先笑言：“季公子言重了，近日是论榜之期，顾某人既然为监榜官，自然要维持秩序，守住规矩。尔等若要与她清算旧账，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继续论榜，会后再酌；另一条就是现在下山，另寻他处，一较高下。当然，为保论榜大会的公平，历年来，出山即为弃权，这是规矩。届时，莫怪法不容情。”
围观众人经顾人先这么一提醒，忽的想起论榜大会的条条框框来，苦修六年，只为一朝，万万不能耽误了正事，因此，激愤降了大半，对妖女宋茗丢下些狠话，就纷纷散去。如此，季、云二人也不便多作停留，结伴离开。
宋茗挠挠脖子，小声说着：“谢……”
顾人先不等她说完，转身，提膝飞起，落到刘玉等人身边，各自问候，接着，向刘十晏道：“天色见晚，若无他事，便回茅屋吧，拟一篇论则出来，让为师瞧瞧你看了这数日，有何进益。”说罢，又往别处巡视了。
胡思宇、刘玉还不觉得累，仍要四处转转，唐见义、包纤纤要回驿馆。于是，刘十晏和伍三秀在前头走着，祝九歌同宋茗在后头跟着，往茅屋去。
祝九歌轻笑两声，说：“哎呦，顾人先那个别扭劲儿，说难为你也难为你，要救你也救的及时，你说，他是不是修仙修傻了啊？”
宋茗似笑非笑，摇摇头说：“他不一定是来救我的吧。我见那云牵月出招阴损，放了只灵鸽去给咱们这位顾大包公送信，人家这是赶过来秉公执法的。”揉了揉肚子，接着问：“哎，茅屋的小厨房还是阿年掌勺吗？我有六年没吃他做的蟹黄盖饭了~”
祝九歌胳膊搭在她的肩头，得意地说：“放心吧，师父把大师兄拴在身边，拴不住他的心意啊，他早就安排妥当，阿年已经在茅屋候着啦！”
“嘿嘿~”一路傻乐的宋茗，走到茅屋前却笑不出来了。
茅屋距离赤焰落，不算近，走到那的时候天已经全黑，茅屋门窗半开，暖黄的光漏出来，人一踩上去就觉得从脚尖暖到了心里。可瞧见屋里的人，宋茗心里又透着点凉。
那人应该也是才到没多久，还急促的喘着气呢，月白袍的袖子挽到手肘后面，一只泥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另一只让了让来奉茶的青头峰门徒，嘴里轻念着什么，看口型应该是谢谢。
宋茗一步步慢下来，最终停在门前。祝九歌一脸讶然地进去后，一边接过小门徒端来的洗手盆，一边伏下身来问道：“二师兄今日怎么来这里了？”
同辉君元明一边洗着手一边说道：“下午得了信，山南有人论榜的时候，遇见了两株仙草，我赶去瞧了，确实仙气缭绕，只是未曾在典籍里见过，小心挖了半日，才取出一株，叫人先送回去了，临走在那里设了结界，想着，我在茅屋歇上一晚，明日赶个早。怎么，我不能来？”
祝九歌忙说道：“哪能啊，就是茅屋地方小，今天晚上我们几个大男人怕不是要挤在通铺里了。”
“既然都是男子，又有何妨？我们又不是没有挤过通铺。”元明起身，走了两步，手里捏着擦手的方巾，看向门外，与宋茗眼神相接，定定地看着。宋茗的手有些不自在的背向身后捏着，眼神倒是没有回避，像是在等他说话，等他动作。
元明就这样盯着宋茗看了很久，久到茅屋的气氛都凝滞起来，祝九歌并墙角处的几个门徒皆屏息凝神，不敢出声。元明忽然抬手，祝九歌下意识地用拇指顶出“茄子”，见他只是把方巾掖回腰间，缓缓呼出一口气，悄悄用拇指把“茄子”又按了回去。
望着元明向院子走的背影，宋茗眉头微蹙，脸上也越发显出些焦躁的神情，接着，愤然把头别到一边，小声啐道：“烦死了！”
月上柳梢头，胡思宇等人回来了，用过夜宵，洗漱一番，接连倒在铺位上，等着身上的乏力感把自己坠入梦乡。青头峰弟子多在峰内研习，偶尔下山修炼，狗牙山便是常去的地方，于是，这处茅屋便是峰内弟子的休憩之所。茅屋内的大通铺，挤一挤，能睡十个人，现下一溜躺着的分别是靠门的胡思宇、刘玉、刘十晏、伍三秀、祝九歌以及靠着墙的元明。除了刘十晏与刘玉贴的近些，其他人都隔着起码一臂的距离，倒也刚刚好。
“哎，那里好像破了一个洞……”刘玉指了指茅屋顶上的一处。
祝九歌头下面枕着交叠的手，顺着看去，说道：“没事儿，漏雨也漏不到床上。”
元明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明显的睡意“这茅屋空了许久，论榜前只记得交代洒扫屋子、洗晒被褥，忘了顶子上的事，明日我再吩咐下去。”
祝九歌偏头看着元明的侧脸，他的眼帘微闭，睫毛在说话时轻颤，随着话音落下，微微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于是，他翻了个身，背着元明侧躺，将自己缩在被子里，闭眼说道：“睡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此地无风、寒虫噤声，印象中，在茅屋的夜晚，难有这般安静，可说着“睡吧”的祝九歌却没能像元明那样沉进梦乡，满腹心事。而刘玉也辗转难眠，被胡思宇气急用剑柄抵住了肩膀，才不再翻身。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宋茗，没办法，她现在正裹着自己的斗篷，枕在茅屋的屋脊之上，树的影子挡着她的脸，月光像被子一样盖着她瑟缩的身子。她不能以灵力取暖，那样会让茅屋内的人发现自己；她也不想另寻他处借宿，万一有人有觉不睡来杀妖女怎么办？
这个晚上，宋茗以为会很难熬，但是最后还是睡着了。睡前她脑海里略过不少旧时的画面，有一个场景竟然挺助眠：
那是十四年前，拜入青头峰才一年多的这班小徒弟们，第一次下山修炼，那股子新鲜劲和兴奋劲一直延续到住进茅屋的第一晚。
茅顶簇新、墙壁粉白，使得烛光经过反射，照的屋子里柔和而明亮。靠着门的是三师兄胡思宇，捧着一本剑谱看的认真；挨着他的是六师兄郎为民，正在与身边的七师兄韩衍谈论白天瞧见的趣事；鉴于胡思宇占位置占得早，靠墙的位置当然就给了小师妹贺琳琳和八师妹宋茗。
宋茗隔着小师弟刘玉和大师兄胡思凡斗嘴，你来我往，逗得贺琳琳笑个不停。胡思凡得理不饶人，气的宋茗也不管搭在女孩子和男孩子铺位中间的“枕头城墙”，越过去捉他。胡思凡一边指着她问：“你要干嘛？”一边扯身边四师弟顾人先的被子寻求他的帮助。顾人先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被子，闭着眼装睡。
大通铺上睡的人多，宋茗忙着去逮胡思凡，一不小心就踩到了五师兄祝九歌被子底下的腿，不算疼，可祝九歌偏要装腔作势的大嚷：“哎呦，你踩死我啦！来人啊，救命啊……”
体弱易乏的二师兄元明半睁着眼睛，笑着劝和：“好啦好啦，大师兄你少说两句。师妹你也别闹了，穿这么少，小心再冻着了。”
后来，宋茗骑在胡思凡被子上用枕头砸他，两边师兄弟妹都成了欣欣然的看客，就连胡思宇都在翻页的时候偷瞄上两眼。
到了最后，躲进被子里的胡思凡没轻没重地突然往上一拱，没防备的宋茗一下子失了重心，向前扑下床，披衣站在桌边喝水的元明眼疾手快，接住宋茗，失手扔出去的杯子不偏不倚，把水泼在胡思宇的头上。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胡思宇“啪”的一声合上剑谱，拒绝了拿着被角要给他擦的郎为民，翻身睡觉。宋茗脚上连袜子都没穿，被元明半抱着送回铺位上。待她乖乖躺好，元明左右瞧了瞧规规矩矩躺着、睁着眼的几个，笑叹：“睡吧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夜枕屋脊的宋茗，怀想着那夜暖烘烘的被窝，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