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瓷微微侧身,让过了黑兽的一拜,冷道:“我没那福分受暗星的跪拜,有事请讲。晚了,门就要合上了。”说着她又看了看那只狰狞的兽,说道:“你如何成了这番模样?是白虎下的手?”
那只兽站了起来,嗷嗷嚎叫,过了一会,澄砂的声音才传出来:“……我搓破手指才换来一丝清明,只能托身影兽来寻你。眼下我出不了麝香山,连身体也动不了,只能拜托你了。”
清瓷叹了一声:“你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暗星大人,连区区一个白虎都能让你这般难堪,你让我太失望了。”
澄砂沉默半晌,一直到清瓷以为她不会说话了,才轻道:“清瓷,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是你的克星。不是他给我难堪,而是我自己给自己难堪。很多事情说起来很解气很容易,但做起来,却非常困难的。有时候,开始的单纯报复心态到后来就会变质,你自己都掌握不了它的去向。你难道没有感触吗?我不是输了,我只是暂时受挫,与你当初,无甚区别。”
清瓷沉吟了一会,才轻道:“眼下说这些没意义了,我急着去灵泉,进去再说。”她转身往门内走去,谁知刚要进去,门却飞快合上了!她一愣,就听头顶那两尊神像空空说道:“有外来者,两个问题,答对者入答错者死。”
清瓷奇道:“我方才已经答过了,门既已开,为何又关上?莫非我答得不对?”
那两尊神像理也不理她,“铿”地各自抽出佩剑,一个指她的影子一个指向她身后的黑兽。她微微皱眉,就听男神像平板地问道:“净为何物,欲为何事?”问题却与刚才的完全不同了!
她脚底的影子蠕蠕而动,玄武很快就蹿了出来,护在她身前,轻道:“看来进去的每一个人都需要回答问题,不然神像是不会放行的。”
清瓷叹道:“净和欲……这些问题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常人哪里回答得出来?两尊石像实在讨厌,既是看破生死人神,却又偏偏设下障碍显出自己的不俗,如此作态,毫无意义。”
两人正说话间,女神像已经把手里的剑高高举了起来,“数十声回答不出者,立毙。”她手里的剑在日光下闪烁潋滟的水光,异常华美,而一旁的男神像,已经数到了七。玄武神色一变,眼中杀气顿时旺盛,握住玄武剑等待神像的剑一劈下便即刻反击。
“……八,九,十。十声数完。斩。”
那个斩字刚说完,就听身后的黑兽大吼一声,直震天涯,清瓷和玄武二人都是一惊。来不及回头,眼前黑影“嗖”地蹿了出去,对着两尊神像一阵撕咬抓挠,刹那间碎片横飞,那两柄巨大的剑“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剑柄之上还握着两只断手,原来神像的四只手被那黑兽瞬间咬断了!
黑兽的爪子如刀锋利,一爪下去男神像四分五裂,轰然成了一堆乱石倒在门前。玄武忽地皱眉,轻道:“不好!这两尊神像恐怕是机关,强行弄毁只怕有更大的麻烦!我去阻止那只兽!”他提剑正要上去,手却被清瓷握住了。
“不管它,让它去闹。”清瓷淡淡说着,嘴角有一丝微笑,“对一些毫无道理的阻拦与高高在上卖弄自己能力的人,只有让它明白什么叫做更强。以暴制暴是个好方法。”
言语间,黑兽已经把女神像的头给咬断了,胡乱抛了出去。两座神像之间的那道石门被它轻轻一撞就裂了开来,灵泉清晰可见。清瓷赞叹了一声:“果然是好地方!天地造化如此神奇,以往总是拘泥于神界风光,实在太浅薄了。”
黑兽方才的狂态瞬间消失,恭敬地等在门口,两眼灼灼地看着清瓷,似是等她先进。清瓷笑了笑,揶揄道:“今日得暗星大人的相助,莫非是我上辈子积了什么福?多谢了!”她携着玄武,款款往灵泉走去。眼见那些斑斓的水波,飞珠溅玉,实在堪为奇观。她幽幽道:“想不到我这样的人,也有来这里的一天。原来所谓勘破生死,不过是自我欺骗而已。一旦有了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也学着那些人对这里趋之若鹜。”
玄武笑道:“那不同,如今你照顾到了我的感受。清瓷,你活下去的希望,会不会是我?”
清瓷但笑不语,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忽地,只听黑兽又吼了起来,杀气腾腾,两人都是一怔,头顶却忽然黑了下来,厉风盖下,似是有什么东西当头扑了过来。玄武反应奇快,将她拦腰抱起,飞快闪过,脚下猛然一震,两人回头一看,却见一只通体血红的怪兽拦在了灵泉前面。见它凤头鹿身,却张了四只虎爪,身后还拖了一条老长的蛇尾,模样实在怪异之极。不光是清瓷,连玄武都愣住了。穷其一生都没见过这种怪物。
那怪物仰首,高声叫了起来,声音尖利仿佛裂帛,更像含着水在打呼噜。那一声非同小可,连风都开始波动,灵泉池内的水开始翻滚,好像沸腾了一般。黑兽毫不示弱,龇起牙齿,发出威胁的低吼声,看上去却颇为顾忌,没有主动出击。
玄武轻道:“果然如此,门口那两尊神像是机关,强行破坏之后这只怪物就会出现。不死也得死……是谁设的?太狠毒了!”他抽出通体透明的玄武剑,将清瓷轻轻放在地上,柔声道:“你在这里别动,我去除了它。”出乎意料,他原以为凭清瓷的个性一定会拒绝,谁想她居然点了点头,只是含笑看着他。
玄武被她看得脸色一红,对她微微一笑,提剑慢慢走了过去。黑兽见他打算出手便不再低吼,退去了清瓷身旁,依在旁边看上去倒像一只忠心的大狗。那只怪物一见玄武,倒也能感觉出他的厉害,立即后退了一步,一双血池般的眼狠狠地瞪着他,竟似有灵性一样。
玄武横过剑,冷眼看着它,低声道:“抱歉,今日我定要将你斩于剑下。死后若有灵,便来找我报复吧!”他将剑身微微一转,风雪顿起,他身上那件雪白的裘皮扬了起来,无数雪花在上面打转。怪物似乎极惧寒气,忍不住又退了两步,嘶声大叫了起来,凄厉无比。
剑身上浮现白色花纹,远远看去仿佛一截晶莹美丽的冰。玄武拈了一个剑诀,正要攻上,却见那只怪物跺了跺爪子,拼了命地冲过来,尾巴一甩,诡异地扫了过来!玄武只觉一股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急退数步,握着剑轻轻一划,动作虽然看上去轻柔,却极快极准,眼看就要将它的尾巴砍下来!
脑后忽然有风响,他心知不好,低头翻身让过,头皮陡然剧痛,原来它的爪子还是擦了上去扯下一把头发。玄武心中恼怒,手下再不留情,足下一纵,整个人化做一道白光,光到处,剑声呼啸。那只怪物躲也来不及,拼也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朝自己脖子上砍过来。它忽然悲声大嘶,双爪一弯,居然跪了下去!
玄武生生把剑停下,诧异地看着它双目流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那眼神好像在说: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他好生为难,回头看了看清瓷,她还在笑,过了一会才道:“它既已有灵性且向你求饶,就放它一马。这种兽前所未见,想来也是天地灵气聚合而成,守在这里是它的职责,别为难它就是。”
玄武收回剑,那只怪物欢喜无限,“呀呀”地叫了几声,尖尖的嘴在他身上用力擦了几下,显然很喜欢他。清瓷哈哈一笑,“原来它是一只雌兽,难怪难怪!莫非是麒麟一族的变种?”
玄武正用力掰开那只怪物的纠缠,回头叹道:“清瓷,麒麟是麒麟,不是怪物。我们再变种也变不出蛇尾的。”他实在甩不开怪物的粘腻,只好拽着它的尖嘴巴把它拖过去。
清瓷似乎对这兽没什么恶感,见它走近自己,便伸手去摸它的头。谁想那怪物突然龇牙咧嘴地发出怒吼,恶狠狠地盯着她,好像看到仇人一样。玄武赶紧抽剑要去制住它,清瓷摆了摆手,她静静看着那兽,轻道:“它为雌兽,见我不喜是正常的。不过……”她眯起眼,冷冷地看过去,“如果要跟在我身边,还是听话些好。”
她又伸出手去,这一次,那只兽没有威胁,然而目中却露出恐惧的神色,似乎还在瑟瑟发抖,她的手一触到它身上的毛,只觉它闭眼一缩,与人无异。清瓷抚了一会,才道:“路上带这么大只怪物行走实在不便,它若会变身就好了,可以做我的坐骑。”
那怪物陡然睁开眼,眨了两下,呦呦低鸣两声,身体忽然发出红光,眨眼就缩小了数倍,变做一只通体绯红的怪鸟,停在玄武肩膀上,吱吱乱叫。
清瓷笑道:“这东西,不愿被人骑吗?罢了,看它这么喜欢你的分上,带着它一起走吧。”
玄武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怪鸟立即不满地叫了起来,脑袋在他肩膀上一个劲蹭。玄武笑了笑没说话。
清瓷轻道:“它倒比我更有人味。”说着走向灵泉,看了一会,才缓缓浸入其中。
泉水极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慢慢把全身浸透在里面,直至没顶。玄武担忧地在池边看着她,远远地,只见她雪白的长发在水里摇荡,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渐渐地,她游得远了,消失在瀑布下,玄武赶紧跟上去,却见瀑布从天而降,水波荡漾涟漪,哪里还有她的身影?!他大急,正要不顾一切下水寻找,忽听“豁啦”一声,一个人从水底冒了出来,全身都湿透,漆黑的长发还在往下滴着水。
他哽住,说不出话来。那人把手放去眼前看了半晌,又抓起一绺头发仔细端详。过了半晌,她忽然回过头来,肤色如雪,双眸清冷,不是清瓷是谁?两人对望了好久好久,清瓷忽然微微一笑,轻道:“我终于有自己还是一个人的感觉了,玄武,我好看吗?”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色从没那样妩媚过,映着漆黑的发苍蓝的天,美好得如同一幅画。
玄武说不出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怔怔地看她上了岸,朝自己走过来,面上挂着平常的笑容……不,与平常不太一样,似乎有了血色,有了宝气,多了一种鲜艳妩媚。她一直走到面前来,缓缓抬手,抚上他的脸。
“玄武,谢谢你。”她轻轻说着,眼底有无穷无尽的笑意。一旁的怪鸟吱呀吱呀叫个不停,但两个人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半晌,他终于抓住她的手,贴去面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清瓷……我是那么……爱你。”
黑兽俯首而过,半跪了下去。清瓷回头看着它,轻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说吧。”
黑兽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开口道:“其实……”
非嫣与镇明在外面等了好久,都没见清瓷他们出来,只好背着晕过去的村长回深水村。
“你说,暗星找清瓷到底为了什么事呢?”非嫣一路蹿上蹿下享受久违的健康身体,一面回头问镇明。
“我想大约有两种可能。”镇明看不惯她跑来跑去,一把抓住放在身边,又道:“一,暗星现在必定被什么人束缚住了,身边的人恐怕不可信任,于是来找清瓷;二,是来找清瓷麻烦的……不过我估计这可能性不大。”
“暗星那样厉害的人,也会被制住?”非嫣想起在麝香山遭受的苦楚,脸色都变了。
镇明揉揉她的头发,安抚道:“别想了,那样的人,一生遇见一次就足够了。大约只有白虎那人才能将她制住,你看不出来吗?暗星对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非嫣苦笑两声,“那个时候我哪里来得及看?只求她赶快杀了我就好。”
镇明叹道:“过去就过去吧,别想那么多。你受那些苦,都是我的错。”
非嫣眨着眼睛,露出狡黠的神情,腻上去笑道:“该怎么赔偿我?”
镇明捏着她的鼻子,“一辈子都赔给你了还不够?你的胃口也太大,吞得下去吗?”
两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回到了深水村,出乎意料,村里居然半个人都没有,一片死寂。两人疑惑地互看一眼,他们不过去了不到两个时辰,村里的人怎么突然不见了?而且家家户户都是房门大开。那景象甚是诡异。
非嫣悄悄走去一间瓦屋旁,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吗?”一连喊了四五声都没人应,镇明更是惊疑,抢过去奔进屋内,却见窗明几净,桌上甚至还放着热腾腾的饭菜,但里屋外屋半个人影也没有,就好像凭空突然消失了一样。
两人对看半天,都说不出话来,镇明肩上的村长忽然“唔”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似梦非梦地问道:“妖怪呢?我这是在哪儿呀?”
非嫣柔声道:“我们回村子了,妖怪被打跑啦。村长,通常这个时辰村里人都去什么地方呢?”
村长恍惚着下了地,“这个时辰当然在家里吃饭啊,谁没事往外面跑?”
“可是……我们回来了,村里半个人也没有啊……”
村长一愣,“怎么可能?我来看看!”他跑遍了几乎大半个村子,但很可惜,依然半个人也没有。村长被这诡异的情况惊得一身汗,连声嚷嚷怎么回事,见鬼了!
镇明沉声道:“村口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村长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朝村口奔去,一路上无论是瓦房还是茅屋,统统大门敞开,门前脚印凌乱,似是里面的人都是急急跑出去一般。镇明越看越觉得心头发寒,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拐过一栋两层瓦屋,村口赫然呈现在眼前,三人都惊呆了。满地的尸体,尸体都是破碎的,旁边还有无数锄头斧子之类的利器,想是在这里与什么东西打斗。村长浑身发抖,颤巍巍地走过去,不顾双脚沾满血水,从地上抱起一团血肉模糊的尸体,那是一个年轻的少年,满脸稚气,临死的时候面上还带怒容。
“天啊……天啊……”村长低声地呢喃着,“小晨,小晨……”他脸色惨白,泪都流不出来了,只是唤着独生儿子的名,眼前的一切如同一场噩梦,他压根不敢相信。
非嫣咬着手,轻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子就成这样了?”
镇明弯腰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些破碎的尸体,“这种杀人手段……恐怕是暗星。”
非嫣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