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数十载爱恨情仇曲 逃不过江山皇权欲
娜木钟是着了贵太妃朝服来慈宁宫见驾的，看得出来，她经过了一番细致的装扮，就是在此刻她依旧不想服输。
她经历了两个朝代两任丈夫又经历了最疼爱的儿子的死亡，岁月在她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庞上多少刻下了一些斑驳的痕迹，但是这些摧残并没有抹去她骨子里的好强与桀骜，从她按部就班行完礼之后的坚毅表情里我看出了囊囊大福晋的骄傲与倔强。
“太后今日宣召如此正式，不知有何旨意？”她一副底气十足却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
“姐姐，你从嫁入大金开始就是崇德五宫的妃子，与我同侍奉太宗皇帝，那么我今日依旧称你一声姐姐，何必这么见外呢？”
“不敢！你是尊贵的太后，当今皇帝的生母，享受天下人供养，而我只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孤寡母亲，在后宫褚人中我与谁称姐妹都不敢与您太后论姐妹。”
“姐姐真是说笑了，这太后之位原本就不是个定数，无非就是谁顺应了天命掌握了天时地利人和谁方能享有其位，我可以，姐姐原本也可以，无论是林丹汗还是阿布鼐，无论是太宗皇帝还是博果尔，这老天给他们的机会都是一样的，只是造物弄人罢了。”
娜木钟扭头看着我，“林丹汗无命享有传国玉玺但是太宗皇帝有，于是我带着它进献给太宗皇帝，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想有个妃子的名分？谁不想做皇后？我堂堂囊囊大福晋，在蒙古各部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若不是因为林丹汗被太宗皇帝所灭，那么正如你所说今日或许坐在这位置上面的就是我娜木钟。”
“姐姐真相了，正是如此，可惜的是林丹汗天命不佑，不是承帝王位之人，这点怕姐姐也是认可的，否则不会以六甲之身仍旧引诱太宗于帷帐之内，而后又屈尊于崇德五宫的妃位，恐怕不只是一个天命不佑这么冠冕堂皇吧。”
娜木钟警觉地看着我，这帷帐之内引诱太宗之事是极少数人知道的密辛，她降低声音道，“帷帐之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姐姐别紧张，陈年旧事了，不过是挂在嘴边，想到了，谁知道竟然出溜出来了，其实我也是明白姐姐当日的苦衷，都是做母亲的人，谁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呢？你说是吧。”
娜木钟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慈爱与坚韧，犹豫了几次之后，终于开口，“是，帷帐之事是我筹谋良久的，我当时身怀阿布鼐，原本太宗皇帝并不想将我纳入后宫，可是若将我许给礼王爷，那么我察哈尔一族的命脉便会葬送在我手里，阿布鼐原本一个可以继承汗位的皇子充其量也就是个贝勒贝子，他的儿子孙万代将会沦为贫民，这叫我死后如何去面对林丹汗？所以我必须给阿布鼐一个名分，一个高贵的名分，即便我身死他也能将察哈尔一族的血脉延续下去。”说到这里，娜木钟留下了眼泪。
“我以为我献上了传国玉玺，皇太极会高看我，必定会将后位给我，这样阿布鼐即便不是他亲生的也会因为亲王的身份无比尊贵，可是，可是你们科尔沁的女人牢牢把持着大清的后宫，不给我一点机会。”
“所以你就要铲除掉任何阻碍你的人？”
“对！皇后哲哲，宸妃海兰珠，这些凌驾在我妃位之上的女人都是阻碍我的人，她们一个享有皇太极不可动摇的尊重，一个享有他完全的宠爱，我又能如何与她们抗衡？”
“所以你就不择手段去瓦解后宫中的科尔沁势力？不惜去伤害那些与你无冤无仇的无辜人？”
“战场无眼，谁会管你是将军还是士兵，后宫就是女人的战场，没有谁是无辜的。我不剔除玉墨就不能削弱哲哲的势力，我不给八阿哥下毒就不能削弱宸妃的势力。我也是个额娘，我也是有过骨肉亲情的人，若不是如此我何以与人合谋出那些毒计？行弊端自会被反噬，我不是不明白。”
“但是你还是这么做了，你就没想过这些不光会反噬到你自己也会反噬到你的孩子们身上吗？”
娜木钟想到了阿布鼐和博果尔，一脸的惊恐，“我只是想让玉墨离开哲哲，我并不想害她，我也只是想让八阿哥身体弱一点这样皇太极在考虑继位人选的时候就会排除他，可是我后来才发现原来哲哲和海兰珠都不是我真正的对手，那个让我彻夜不眠怀恨在心想抽筋扒皮的人是你！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你才是整个科尔沁势力在大清后宫的核心，所有的谋略、所有的安排、所有的前朝后宫的阴谋都出自你永福宫，所以我要断绝你的后路害死福临让你无子可依，你就只能在这后宫孤独终老。”
娜木钟快意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脸上虽然带着泪但是眼睛却因为血涌而有些发红，这些是她的真心话。
“其实我原本没有勇气去做这些事情，这要感谢皇太极，要不是在他分封八阿哥和九阿哥这件事情上激怒了我，或许我不会出手，但是好在有人和我一样也憎恨着皇太极和他的子嗣，所以他的那些反对者一定会找到我这个最有实力的人一起做这些事情。”娜木钟露出了得意而狠毒的笑意。
“萨哈廉与我的政治立场相同，这就代表了礼王爷与皇太极的分裂，可惜的是睿王爷虽然与皇太极有嫌隙但是他的忠心让他从不敢反叛皇太极，否则我真的想把多尔衮也拉入伙，可惜了。但是，正如你所说，天命不佑，我们精心布的局居然九阿哥无恙，八阿哥成了他的替死鬼，事情的发展朝着我不可控制的方向进行着，我让巴特玛千辛万苦从蒙古找来的贴身高手亚日嘎亲居然是宸妃失散多年的女儿，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一箭双雕八阿哥和宸妃，一下子去掉了我两块绊脚石，我的博果尔也如长生天庇佑来到了人间，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这是天意吗？这是你和巴特玛一手筹谋的诡计，你以为你算计了科尔沁的女人就可以自己上位吗？科尔沁与大清是生死相依的坚固同盟，也是大清后宫的策源地，无论你干掉多少后宫中的科尔沁女人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科尔沁女人来补充，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手段？你以为皇太极真的不知道你所作所为吗？”
“他顾忌我在蒙古各部的势力，自然是知道也不敢有什么作为的。”娜木钟的眼神有些慌乱。
“皇太极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
“我……”娜木钟有些不解。
“你用计谋想瓦解科尔沁与大清的联盟就是断绝了大清称霸中原的最有利经济来源，你用计谋害死了皇太极最爱的女人和原本想立为太子的儿子，你以为皇太极真的因为你有孕并诞下博果尔而不再计较？你苦心孤诣将贡献传国玉玺的功劳一再夸大，真的就可以让察哈尔一族重振昔日雄风？你想过没有，察哈尔已经是明日黄花，人员悉数归入八旗，连王公贵族都已经被大清后宫收纳，而科尔沁却是草原上的钱袋子，皇太极忠实的拥护者，对大清入主中原谁更为有利你不明白吗？你看看结果。”
娜木钟突然呆住了，此刻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一幕幕的过往，她精心筹谋布置的一切，甚至连皇太极都被她要挟控制的种种事件最后都在皇太极看似妥协的处置中将察哈尔一族的势力逐渐削弱直至散尽，一直到皇太极龙驭宾天都对娜木钟母子采取了限制的手段。
十一阿哥虽是皇太极的亲生儿子，但是比起野心勃勃的娜木钟，皇太极更需要的是一个有着归顺的科尔沁血统的孩子作为继任者，而八阿哥他最爱的女人的儿子竟然被娜木钟毒计害死，以他的性格能保留娜木钟性命便是万幸。想到这里，娜木钟有些后怕。
“皇太极自始至终只把你当做政治工具去利用，而你还一再用野心去试探他的底线，你这是在玩火。他一直在制衡科尔沁和察哈尔的势力，同时利用也在同时削弱两者，这是他帝王之术的权衡。”
“可是我说的做的桩桩件件他都应允了。他答应把马喀塔嫁给阿布鼐，还给了阿布鼐亲王身份。”
“你以为他是畏惧你的势力吗？他只是在等待时机，等待一个你给他创造的时机。时机一到你和阿布鼐便都是弃子。不过你是幸运的，这个时机还没到来他便驾崩了。说出来也许会伤害到你，他这一生从未对你和你的孩子有过任何的爱念，所谓的名分也只是他政治布局中的需要。”
“他从未爱过我，我知道，难道，他对你就有真爱吗？”
在这场对话中一直处于上风的我此刻被娜木钟一问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我停顿了一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皇太极与我有没有爱我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了，毕竟今日坐在他付出一生心血打下的江山上执掌乾坤的人是我与他的儿子，是骨子里流着科尔沁血液的爱新觉罗·福临。”
“你！可真是个狠毒的妇人。太宗对你的爱你自己竟然不知？阖宫上下谁不知道皇太极对你的宠爱？只是你与多尔衮那些不清不楚的私情葬送了他对你的爱。”
娜木钟这一句敲打让我有些振聋发聩，感觉我的灵魂与肉体在刹那间偏离了那么一瞬，真是个善于攻心的女人，从蒙古到大清后宫能纵横多年真不是普通攻于心计的女人就可以做到的。
“从那年二贝勒阿敏构陷你和多尔衮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人不简单，连皇太极都为之生恨，有恨那一定是有爱，而且是爱而不得之恨。只是你不知道珍惜。”
我笑了笑，“有些爱是可以珍惜的，刻骨铭心一辈子到死也要带到棺材里去的，有些则不值得，这一点，你比我更明白。”
听到这一句，娜木钟的眼泪流了下来，她这一生已经将所有的爱与崇拜奉献了给了她的挚爱林丹汗，于皇太极而言只是她保命的依附，察哈尔被灭后的日子里她得到的只有假惺惺的敬重与加封，而真挚的情谊早就在她心目中凉透了。
“说实话，我很羡慕在这偌大的后宫里有一位红颜知己能在任何情况下毫无保留地站在你身后保护你，那种不掺杂任何利益与交易的爱情我只在你和睿王爷身上看到过。这样纯洁的情感在我的记忆中也只有与林丹汗之间真真正正的存在过，所以我拼死也想保住他留下的部族和血脉，我不惜以自己和传国玉玺来换取这份爱情给与我的回忆与永恒，其实只为了保留一点点林丹汗的东西，让我知道这爱情存在过。”
“这种无爱的政治交易可以给与你和你的部族一席残存之地，你只要好好守着便也可以过得舒服一些，可是你不知足，想要得到的太多，反而失去了最应该珍惜的东西。”
“他死了，但是他并未留下任何旨意，那我的儿子也有机会当皇帝，我为何不去争取？你我早已经是死敌，难道我要等到你爬到我头上的时候践踏我和我的儿子们最后的尊严吗？除了睿王爷，肃王爷便是最好的依傍，我只能依附，而且一介武将的肃王爷本就不是个有头脑的人，有我这样的额娘博果尔才有机会。”
“可惜你在选择同盟者这件事情上眼光还是欠妥，无论是萨哈廉还是豪格。”
“是，他是失败了，睿王爷成了最大的赢家，可我真的低估了他对你的情谊，他竟然拱手把江山送与你，呵，这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架势还真是爱新觉罗一族骨子里留下来的东西。皇太极，多尔衮，博果尔，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连命都可以不要，现在看着当今的皇上，你的儿子福临，一个汉族妖媚女子董鄂氏便把他拉进了万丈红尘，这是要步他皇阿玛、他叔父，他弟弟的后尘。”
我极为恐惧，深怕娜木钟说的一语成谶，因为照目前的事态发展下去，历史真的一再重复着，而没有谁可以阻止。
“我知道你讨厌董鄂氏，她妖媚惑主，我也一样恨她，没有她我的博果尔便不会死，他就还是显赫的襄亲王，可是，这个可恶的汉族女子竟然还想为大清国诞下一位皇子，我绝对不允许她这么做，我要替我的博果尔报仇，更要替你报仇，所以我称你的心，借了你的手，妹妹，你别怪姐姐，当然也不用谢我。”娜木钟鬼魅一笑便坐实了董鄂氏小产的真正元凶，我猜测的果然不错。
“姐姐，你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此刻为何又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戕害皇孙是重罪吗？”
“那么戕害皇子呢？又是什么罪啊？哈哈哈哈！”娜木钟近乎疯癫的笑声让我毛骨悚然。博果尔的死依旧让他介怀，她依旧认定福临是凶手。
“所以你就要利用我与我儿子的嫌隙来伤害他？”
“母子离心离德，这不是我在利用，而是你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我一直在南苑隐忍着，希望还能让你反思自己的过错有所悔改，可是你到现在都执迷不悟，我只能用你最喜欢的权力来结束这一切了。”
“权力，就是这个东西害了我的一生还有我的儿子们，现在又轮到了我身上，冥冥之中就是一种轮回，算是我为林丹汗赎的罪。”
“好，既然你已经心甘情愿，此后，你就幽闭在寿康宫，吃食一应俱全，我会按照贵太妃的份例不会缺少你一毫，但是你不得见任何人，不得踏出寿康宫一步，直到身死。你可以在寿康宫享尽你至高无上的主位权力，但是也仅仅是在寿康宫。”
娜木钟听到这个旨意并不意外，她只是很平淡地笑了笑，说，“妹妹，我这一生享尽了无上荣宠也历经了无数无奈，我曾经感受过权力鼎峰的叱咤之势也尝尽了人世间最悲凉的境遇，现在，博果尔没了，于权力我没什么希望了，只能孑然一身在这大清的宫殿里等待着自己的死亡。而你此刻就站在权力的顶峰，你的儿子掌握着大清王朝的最高统治权，你是这权力背后的实际掌权者，虽然你有子有孙，家国天下，一派祥和，但是其实你和我一样，也是个没有丈夫疼爱，没有儿子的苦命女人。”
娜木钟继续笑着。
“不过，至少我还有林丹汗的遗子阿布鼐，我们母子情深，同心同德，但是你和你的儿子已经完全背离，分道扬镳。你心爱了一辈子的多尔衮只留给你一个大清王朝，你犹如一个孤独的老妪，将会在这慈宁宫里孤独终老。有朝一日我身死可以回盛京葬在昭陵或者回蒙古与林丹汗的衣冠冢合葬，而你呢？你会选择与太宗同穴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睿亲王合葬呢？呵呵呵，你最终会落得个还不如我的下场。‘于爱若即若离，于子南北相向，于家富足安顺，于国母仪天下。爱中有憾，得失相交’。妹妹，这就是你天定的命数。”
这一日，我与贵太妃娜木钟清算了宸妃的死，八阿哥的死，亚日嘎亲的死；清算了她和她的党羽对玉墨的所作所为，对太宗的要挟与掌控；清算了她对福临的操控与帝后之间矛盾的推波助澜，清算了她命人害董鄂氏嫁祸给我的种种，然而这一切并没有换回福临对我态度的缓和。
我承认了，我和娜木钟一直是以对手的形式出现在大清王朝的后宫，现在她作为一个失败者而我作为一个胜利者面对面的时候，其实我们谁也没有赢也没有输，我们是一样的结局，都是这大清王朝的棋子，是历史尘埃里的一粟。
几十年的明争暗斗，终于尘埃落定，不久后娜木钟请旨身死之后与林丹汗衣冠冢合葬于察哈尔部，我准了，毕竟那个血雨腥风的时代里唯一还剩下的就只有我们两个女人，比起爱而不得，也许让她这跌宕起伏的一生结束在开始的地方是对她和博果尔最好的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