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是岁岁啊（一）
华国，通明市，
天华小区A栋6单803。
黄色的袋鼠标志被固定在塑料袋表面，憨憨的微笑因为塑料袋拎手被系在一起形成褶皱，而显得有些扭曲。
一双修长的手随之将塑料袋解开，从中拿出一盒黄焖鸡米饭，刚刚打开盒饭盖子，香味就飞快蔓延了开。
只是这双手的主人却并没有多关注自己手边的食物，心不在焉地掰开一次性筷子然后将菜汤倾泻倒入米饭中时，她的视线始终放在饭盒前方的平板上——
在那被餐巾纸支撑着的平板电脑中，显示的是一个直播画面。
画面中，一头肥头大耳的猪正于森林边缘，低头啃食着一些生长在树根旁的蘑菇与杂草。
打眼一看，仿佛薛九岁正在看一场异常精致的动画片，然而画面中这头猪的头顶，正隐隐飘着一行昵称小字——
LV4-小毛驴咩咩咩。
与此同时，画面右下角一个更小的方框中，一个梳着马尾辫留着大胡子，很有艺术家气质的中年男子正叼着烟操作着鼠标与键盘。
显然，这是一场直播，而且还是一场游戏直播。
“照我观察，这游戏不论投胎成什么动物，只要按照动物原本该做的事情来操作角色，就能很顺利的涨经验。”
很有艺术家气质的主播声音沉稳，那眯眼叼烟，不急不缓操作角色的神态也显得尤其成熟。
与此同时，似乎承袭了他的做人性情，直播画面中那只肥头大耳的猪吃食姿态也是那么的慢条斯理，长长的嘴巴一开一合间颇有节奏，吧唧吧唧，仿佛猪中贵族。
“我们可以发现，相对于其他乱七八糟的杂草，我这头猪尤其喜欢吃车轱辘菜，就是那种绿油油的，带穗的那种草，这种草的正式名字是车前草，大家多少应该听说过。”
“你看，因为它很爱吃，所以这经验涨的就很快，基本上十颗车轱辘菜就能涨一点经验。也不用咱们仔细去找这种草在哪，每次遇到的时候，我这头猪都有一个自己想要跑过去吃的动作，这个时候我是很难操控它的，所以等于说这是一种引导。”
“不过相比吃草，我这头猪更喜欢吃土豆和苹果，昨晚我趁那几个NPC睡觉的时候，偷吃了他们家一颗苹果，直接涨了我二十点经验，瞬间升级，简直可以说一夜暴富……”
……
陌生的游戏、一直在吃草的猪、以及讲话没什么激情的咸湿主播……
这些组合起来本应该很无聊，但此刻直播画面中的弹幕却一排接着一排的路过。
显得颇为火爆。
“这什么游戏啊？感觉自由度好高？”
“老滚6终于出了吗？”
“主播小心点，旁边那NPC看你的眼神可不太对劲，没准待会就杀了你吃肉了。”
“不是老滚6，这画面比老滚6的CG都精致。”
“哪家公司做的游戏，这么牛逼？”
“红字的想什么呢，中世纪农民可吃不起猪肉，像主播这样的母猪养起来主要是用来下崽给领主交税用的，或者干脆就是领主家养的猪。”
“再不就要看有没有贵族路过这个村子，真要有，这个村里管事的应该就会找这家农民要求把猪杀了款待客人了，主播这头猪肥头大耳的，忒显眼，是那种最适合被宰了吃肉的猪。”
……
热心解说员的话没有获得别人回应，因为在诸多弹幕中，他发的两大串字很难被看清。
因此其他人仍旧在弹幕里络绎不绝的讨论主播会不会被宰了吃肉，以及会的话是清蒸还是红烧这种问题。
“大家不用担心我这头猪会不会被宰掉，这个角色我玩了一整天了，晚上还和那几个NPC睡在一个土坯房子里。”
叼烟的主播及时地发现了这个话题，眯着眼睛躲避烟雾刺激之余，他嘴里略显含糊地说道：“这家NPC连把菜刀都没有，怎么可能杀的了我。”
他边说还边操作角色屁颠屁颠地主动跑过去蹭了蹭不远处那位穿着亚麻衣物的老农民，果然，除了被一脚踹开外啥事没有。
于是弹幕中热烈的讨论就这么被他硬生生给弄没了。
直播画面因此稍显冷清，画面外正吃外卖的薛九岁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主要是她在吃饭，这头猪也在吃饭，她吃一口，猪跟着吃一口，来来回回，仿佛桌上有人和她抢食，非常下饭。
直到直播画面突然被打断，一个微信语音通话跳了出来，这种默契才骤然消散一空。
微信电话来的突然，同时还嗡嗡嗡地散发着一阵难听的铃声。
虽然普遍如此，但这种没有丝毫预兆就突然蹦出来的通话总是让薛九岁很不习惯。
皱了皱眉后，她这才伸出手指一划，选择接听。
“岁岁岁岁，你怎么没上线？”闺蜜大大咧咧的声音随之传了过来。
“上线干嘛，受辱去啊？”
“又咋啦？”
薛九岁闻言满脸无奈，“你都不知道萌萌，昨天晚上我上线看了眼，结果那家伙竟然把我栓在了床尾柱子上，他倒是睡得挺香，结果那臭脚丫子隔三差五就往我脸上怼……”
“啊？他怎么这么变态啊？”
“我哪知道啊。”
“真的连自杀都不行？”
“不行的，饿又饿不死，撞花盆也根本没用，而且现在已经没有花盆了。”
“怎么回事？难道他白天也把你栓床柱子上了？”
“没有，那个NPC把我用绳子栓他那匹马身上了，我除了能晃悠晃悠，别的啥事都干不了。”
“这……为啥呀？”
“我还想问为啥呢。”
“……那好吧，看来你只能等我十级后变成人再想办法把你救出来了。”
“算了吧，你昨天下午跑来救我，结果怎么样？”
“这能怪我啊？谁会想到那帮NPC会主动攻击人？正常游戏不都是玩家主动打NPC的，哪有那样反过来找茬的？”
“……也没有把玩家当宠物养的。”薛九岁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
对方因此来劲了。
“我和你讲啊岁岁，这个游戏他妈的就不能按照普通方法来玩，里面NPC一个个都是变态……不对，连马都是变态。我是不敢再浪了，得先猥琐发育一波，不然都快死成憨批了……还有还有，你知道那个——”
“你现在多少级了？”薛九岁及时打断对方的唠叨，以免自己耳朵承受漫长的折磨。
“三级！”
“太慢了吧？”
“这已经是很快的啦，你看官网的等级排行榜。最高的也才五级呢。”
“而且你知道他怎么升级的吗？四处找茅坑食屎啦哈哈哈哈，就是昨天我和你说来着，如果投胎成狗的话吃屎都会很快速涨经验。”
“真恶心。”正在咀嚼一块土豆的薛九岁闻言翻了个白眼。
“还好吧，一个游戏而已，又不是真的吃屎，你没看游戏论坛吗，里面说要跟风的一大堆。”
“这……你不会也想要跟风吧？”
“怎么可能？好马不吃回头草。”
对面传来的声音显得得意洋洋，“更何况本仙女现在已经找到更合适的了！”
“你都投胎成一只鸭子了，能找到什么合适的升级办法？”薛九岁好奇地问。
“就是吃草啊，这简直太轻松了你知道吗，一直吃一直吃，刷刷刷刷刷刷，你就看着啊，头顶经验值不断+1+1+1！”
“不会吃撑了吗？”
“鸭子是直肠子啦，这边吃那边拉，哈哈，简直是个莫得感情的拉屎机器！”
拉屎快不代表能一直吃下去吧？
薛九岁对此暗暗狐疑，但考虑闺蜜既然这么玩，那就一定是百度过了的，于是也就没细想。
“所以你应该会很快到十级喽？”
“那必然会快的超乎想象！你就等着吧岁岁，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去救你了！”
“你先玩你的吧，我都不知道我现在在哪了。”薛九岁无奈地回应。
“不是在那个庄园里吗？”
“没有，又跑进一个小镇子里面了，一堆死人，模样还特真实，吓得我赶紧下线了。”
“不会吧，你竟然会害怕游戏尸体？”
“就很不一样啊，你看到你也会被吓到的。”
薛九岁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那个NPC好像是个很重要的NPC，我看到好多人整天围着他转。”
“这还用好像什么，不是重要NPC怎么可能建模弄的那么帅。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多观察观察，没准就能接到什么隐藏任务呢。”
“很有道理，所以我身为一只乌龟要怎样做才能在他身上接到任务呢？”
“唔……这倒是个难题……不说了啊岁岁，我马上就要升四级了，你等我好消息哈！”
这话话音还未落，对面就噔的一声挂断了通话。
看了看复又切换回游戏直播画面的平板电脑，薛九岁忍不住嘟了嘟嘴。
人家玩的热火朝天，就她始终憋憋屈屈，自打进入游戏开始，除了爬就是被戏弄，没别的了。
“比死更倒霉的是什么？没错！是求死不能。”
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她将饭盒内的菜饭吃了个干净，随后不顾自家蓝色英短小肥猫那嫌弃的眼神，一把抱住它就窝在了沙发里，继而发起了呆。
虽然没啥游戏体验，但这款游戏极强的真实度与画面却仍旧深深吸引着薛九岁。
或者说，这款名为光辉之地的游戏一经出现，就迅速吸引了一大波受众。
栩栩如生的画面、超高的自由度、随机投胎的多样玩法，以及那虽然看不懂，但却异常细腻的游戏背景与文化习俗。
B站、微博、知乎、贴吧、自媒体公众号……
因为时间太短的缘故，关于这款游戏的讨论不能算是火爆，但相关新闻却已经四处开花了，甚至有肥宅看的眼热出价一万块买内测号的。
要知道，这才刚刚开始啊！
当前游戏市场本就疲软，没出现什么新的有意思的游戏，所以明眼人一看就能发现，这款游戏注定会成为现象级——
如果它没有被404的话。
坦率地讲，在没玩这游戏之前，薛九岁其实对此兴趣缺缺，只因她原本就不怎么爱玩游戏。
只不过以前家里管得严，同龄人口中很多有趣话题她都插不上嘴，现在多少算是自由了，所以就想找一个能够火爆起来的游戏玩玩以免太脱离大众。
结果这么一玩，她就不由自主被深深吸引住了——
虽然遭遇倒霉了些，但每当坐在电脑前操作自己的角色，甚至当见到游戏里那些NPC时，她都恍惚间总有一种隔着屏幕，与另一个世界的人们静静对视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更奇妙的是当她成为一只矮小的乌龟，时常要仰视那些NPC巨人时，隐约间似乎真的成为了一只乌龟，然后体验着被人类主宰命运的那种无奈与艰辛……
因此，尽管自身角色陷入困境，她却始终没有放弃这款游戏，甚至如果有机会自杀的话，她都不一定真的会选择自杀。
一个想法已经于她脑海中隐隐成型——
她想要用目前渺小的身份来摆脱那种艰难的困境，然后，在那个制造困境的可恶NPC脚脖子上狠狠咬一口！
“我要让他知道，强大并不是能够随便羞辱人的理由，就算是一只草龟，被惹急了也是能咬掉你一块肉的……”
如此喃喃着，薛九岁撸猫的手指不自觉一个用力，结果本来被强抱就有些不乐意的小肥猫登时就急眼了，嗷了一声后，抬起爪子照着薛九岁脸蛋就是一顿闪电连环拍，打的薛九岁一脸懵逼。
“wcnm!、这他妈哪来的癞蛤蟆！？”
还没来得及恼火，平板内传来的一句破骂就瞬间将薛九岁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小肥猫趁此机会赶紧逃跑，薛九岁却也没顾得上与自家爱宠撕逼，原因是平板里的游戏直播貌似出现了大热闹。
抬眼看去时，并不能看清什么，平板内的直播画面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弹幕遮挡的白乎乎一片了，
但仔细瞧了瞧，里面却全是一排排卧槽，
其他的还有一些淦、快跑、被封倒计时、竟然没有圣光之类的字眼，令人十分摸不着头脑，却足够激起人的八卦心。
除此之外，她还能听到之前还很成熟稳健的艺术家主播此刻正不断爆脏口。
薛九岁因此感到有点奇怪，于是抬起手指点击关闭弹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