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中华普产协会北平分会递交的三十九人签字的备忘录
致调查团成员：
对于你们在国联支持下来到中国调查中日争端问题，中国人民的看法分为两派。
1.欢迎派。欢迎的原因是国联是一个代表国际正义和人类公平竞争的组织，你们因为代表了正义和公平竞争而受到欢迎。你们是世界上唯一能以正义与公平竞争为名控制日本这个世界和平破坏者的组织，我们相信国联的原则和能力。出于以上原因，我们信任你们。因为对你们崇高的人格充满信心，所以我们对国联更充满希望和信心。这是欢迎派的态度。
2.冷漠派。这个群体之所以冷漠是基于这样的假设，即国联是三到五个大国的代理人，只为自己的利益工作，所谓的“正义”和“公平竞争”只是说说而已。以武力杀人的动力越大，就越有资格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虽然中国领土广袤，人口众多，但其杀伐决断的能力无法与其他国家相比。现在，中国不可能指望国联通过控制世界和平破坏者——日本，来维护正义和公平竞争，日本一贯无视国联大会通过的决议。但是，国联并没有因此而将其限制于条约规定之下，调查团更是无力回天。这就是一部分人仍然持冷漠态度的原因。
本会成员属于第一派，深深信任国联，热烈欢迎你们的到来。我们恳切地向你们提交一系列想法以供参考，即自九一八事变以来，日本因对世界所做的一切虚假宣传和矛盾言论而臭名远扬，并表达我们希望在国联寻找解决中日争端正确途径的意愿。
A.纠正日本对国联的虚假宣传
（1）自卫
自卫是为了避免自身受到伤害而对任何国家、社会或个人的外部不正当入侵所做的抵抗，这可被视为是自卫的正确定义。1894年，即清末光绪二十年，在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之前，日本曾就朝鲜事件向中国发出照会，声称甲午战争是出于“自卫”“没有领土野心”。今天我们要问，朝鲜难道没有成为日本领土的一部分吗？去年9月18日晚，日本占领了沈阳，再次使用了“自卫”的借口。当我们的同胞听到这些消息时，他们心存疑虑，时刻准备逃亡。为什么这个词与日本在吞并朝鲜时所使用的词完全相同？撇开所谓的指控中国军队毁坏了部分铁路的争论不谈，国内外对此已完全了解，无须进一步讨论。而日本对几个小时后占领长春以及在沈阳的“自卫”作何解释？对几天后占领吉林又该作何解释呢？在国联决议要求日本撤军后，日本对占领黑龙江和锦州又作何解释？利用便衣警察在天津制造麻烦呢？派军队去上海挑起一场震惊世界的大战呢？通过对比日本的言行可看出，凡是日本声称拥有自我保护权的地方都已经成为其征服之路的要地了。如果日本的自我保护权不受到限制，那么中国的领土将永远在其征服范围之内。我们认为，在日本政府和军方眼中，自我防卫的含义必然是这样的：它就是强国征服弱国的代名词或别名。只有强国才能使用自我保护作为征服他国人民的借口，而弱国不被允许用自卫作为保障国家生存的手段。这难道不奇怪吗？
（2）独立国家
只有一个领土和政府从内到外都绝对不受任何其他国家影响的国家，才可称为独立国家。那么日本通过人为手段制造的“满洲国”又怎么说呢？所谓的行政长官，是被迫从天津辗转抵达大连，再到长春的清末废帝溥仪，日本人为他制定了政治制度。那些现在任职的中国人是名义上的官员，而日本人却是背后的顾问，真正的权力全都掌握在日本人手里。在你们抵达东北时，为了避免让你们发现这些真相，这些日本的顾问们暂时离职，还有很多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在日本的军事统治下，马占山与其持有不同意见，因此日本一直用武力压迫他，直到他不得不向日本投降。锦州成了省会，但后来由于战争而被撤销。现在溥仪只有两三个幕僚伴在左右，毫无战斗之力和勇气，他们怎么可能凭借自己的自由意志和主动精神建立起一个国家呢？说他们不是日本的傀儡，谁会相信呢？当日本想要吞并朝鲜时，采取的第一步是迫使朝鲜人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这是一个可以证实的历史事实。“满洲国”对于日本来说就是第二个朝鲜。根据日本政府及其军队的等级思想，“独立国家”就是把独立国家的一部分分割出来，一方面说服它反抗自己的祖国，另一方面把它当作是在别国影响下的傀儡，作为未来占领整个国家的第一步。这难道不奇怪吗？
（3）人民自决
“人民自决”是已故的威尔逊总统在陈述十四点原则中所使用的术语，并且已被公认为是对正义和人道的崇高追求。争取自决的人民必须具有完全的种族意识和绝对自由，不受任何野心勃勃的人控制。“人民自决”如何能适用于我国辽宁、吉林和黑龙江三省呢？众所周知，满洲在古代被称为肃慎，满洲人民是居住在此地的黄帝后裔的一个分支。这可以通过历史上的记载来考证，因为他们都由我们各个朝代的官员所统治。满族人来到中国后，他们的语言、习俗和社会制度与我们相互融合，吸收了中国文化。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来自河南、河北、山东和山西等省的人民已经从关内迁往满洲谋生，他们已构成了东三省人民的主体。然而，日本不仅占领了我们的东三省，还煽动清朝的残余势力，切断他们与中华民国的联系。因此，日本人以“人民自决”为名欺骗世界。东三省人民在历史、事实和文化上都从未有过分裂的意识，又怎么会想到通过“自决”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呢？即使是最无知的人也会意识到这一点。我们担心的是，威尔逊的在天之灵会哀叹，他所倡导的“人民自决”现在却被日本人用作征服中国的工具。我们推测，在日本政府及军国主义者心目中，“人民自决”的含义一定是切断他们和中华民族的关系，迫使他们用“自决”作为在日本控制下建立国家的借口。换言之，这是别人替他们做出的“自决”。这难道不奇怪吗？
（4）生命线
为了征服我们的东三省，日本人编造了“满洲是日本的生命线”这一口号用来宣传，以此获得他们人民的支持并欺骗世界。最近在北平《晨报》的“东北问题”栏目中，有一篇题为“满洲真是日本的生命线吗？”的文章。这篇文章通过图表配以解释，指出了这种宣传的谬误。即使想当然地认为满洲所生产的产品是日本人需要的，但必须指出的是，在国际贸易中，一个人必须用自己的产品来交换自己没有的产品。也就是说，一个国家可能能够生产B、C或D国人民所必需的商品，然而后者必须通过适当的渠道获得它们。如果世界人民接受日本的宣传，那么同样的，就因为美国从南海群岛获得其所需的橡胶，美国是否有可能将南海诸岛作为其“生命线”呢？日本的石油主要由美国提供，棉花则大多来自美国和印度，日本可能会把美国的油厂以及美国和印度的棉花种植园称为其“生命线”，那么日本有可能会占领这些地方吗？日本从长江流域获得了比满洲更多的铁矿石等矿物资源，那些长江沿省都是日本的“生命线”吗？这种将一个国家的“生命线”延伸到另一个国家领土的方式在世界历史上闻所未闻。如果这种宣传得以采用，那么一个强国的“生命线”可能会无限延长，而弱国的“生命线”可能会被完全切断。要是野蛮和强大的国家只是以这个理由一味攫取，那么天底下弱国将不复存在。我们推测，在日本政府及军国主义者的脑海里，日本的“生命线”意味着任何一个弱小国家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被一个企图吞并它的强国所影响。这难道不奇怪吗？
（5）“非战争行为”
根据国际习惯，两国打仗应该进行宣战。而现在，日本对中国的侵略从始至终都是一场不宣而战的战争。日本仍然坚持认为，这只是局部的冲突，而不是战争行为。这是用来欺骗国联的谎言。如果用军事力量占领拥有几千万人口的数百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并不是一种战争行为，那么世界上还有什么可称之为“战争”呢？日本天皇已经批准内阁向我国南北方派遣超过10万名士兵。如果这还不是战争行为，那么到底什么才能叫“战争”呢？
日本利用特许权，用飞机和大炮发动攻击，以10亿美元的代价摧毁了我们最繁荣的市场和文化机构，双方数万名士兵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如果这不是战争行为，人类哪些行为能被称为“战争”呢？我们想，日本政府及军国主义者们应该不知道现代文明国家所理解的“宣战”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战争期间应该遵守哪些国际法。他们所知道的，只不过是在部族社会中进行野蛮而血腥的战争，采用海盗进行掠夺和攻占时所用的方法。这难道不奇怪吗？
（6）重新考虑国联的决定
所有决议均是在国联全体大会中投票通过的，各国对正在商议的问题表达赞同或反对，投票结果代表了一个国家的个性和品格。9月30日，国联投票通过日本撤军的决议，日本代表也对该决议投了赞成票。12月6日，国联决定派出调查团，并宣布先前两次撤军的决议仍然有效，日本代表也投了赞成票。但是，日本在此之后撤军了吗？日本反而派出了更多的军队，我们对此能够过问吗？我们想知道这个国家是否尊重国联的尊严。我们认为，日本政府及军国主义者并没有把在国联大会上的投票当作一回事。他们是否真的赞同这项决议，这取决于他们自己的选择。所以，投票表决的情况不值得关注。这难道不奇怪吗？
（7）对国联的声明
任何国家向其他国家发表的声明都是其真实意见的表达。自去年9月18日以来，日本代表团在国联大会中多次发表声明，宣布将逐步撤出军队，然而却一如既往地增兵。日本宣称中国的暴乱不会继续发展下去，但其实从很久以前他就试图将暴乱蔓延到中国其他地区。日本宣称对中国没有领土野心，但是对中国领土的占领却在继续。在日本政府及军国主义者眼中，他们向国联宣示了什么，不管“是”或“否”都没关系，因为“是”可能变为“否”，反之亦然。这取决于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不会在乎言行是否一致。这难道不奇怪吗？
（8）条约权利
日本为了侵略中国，向全世界宣传“中国没有履行条约义务”，这样的话冠冕堂皇，又充满误导性。日本代表团在国联大会中也提出了关于强烈主张条约权利的五个基本点，日本似乎遭受了与中国签订的条约权利方面的巨大损失。事实上，除了民国四年（1915年）欧洲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强迫中国订立的“二十一条”——它既被中国当时合法的国会否决，也被1921年华盛顿裁军会议宣布无效，中国遵守了其余条约。另一方面，在东三省，日本不但享有条约所允许的一切权利和特权，而且还享有侵犯中国一切条约外的权利。其中最突出的是：
一、1905年日俄停战后，光绪三十一年中日签订的条约规定了南满铁路沿线士兵驻扎问题。根据条约规定，俄军一旦退出中东铁路，日军也随之撤出。然而日本直到现在都没有履行这项义务，并为这次入侵中国而驻扎了一支庞大的军队。
二、程家屯不在南满铁路线上，日本却在那里动用武力设立警局。10多年来，中国警察的权利遭到了日方侵犯，许多抗议活动都未能使其撤出。
三、抚顺煤矿附近储存着大量石油，日本未经中国同意就进行了开发。这类违规行为不胜枚举。我们认为在日本政府及军国主义者眼中，只有弱国需要遵守所有条约规定，强国可以自由地享有条约外的权利，而不受任何条约精神或文字的限制。此外，它总是能够将弱国不履行条约的义务作为军事占领的借口。这难道不奇怪吗？
（9）国民安全
日本不愿意撤军。一般来说，用的都是维护国民安全的借口，这听起来令人费解。事实上，去年在日本煽动下发生了万宝山惨案，数百名中国人惨遭屠杀，这就是在日本辖治下他们为中国提供的所谓的安全保护。但是，中国的情况如何呢？在过去的10年或15年中，日本的侵略使我们对日本产生了极大的厌恶。但为了维护社会秩序并尊重国际条约以及人道主义，我们全国各地的人民都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情感，从未向日本寻仇。在中国的辖治下，日本人的安危使得中日两国内的安全和危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日本对中国的战争侵略不仅给中国人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而且也侵害了日本国民的利益。据报纸报道，在上海爆发战争后，超过100万日本人不得不返回日本。日本对中国的战争没有为其本国国民提供任何安全的环境，更别说保护了。如果没有其他目的，日本还会这样做吗？在日本政府及军国主义者眼中，“国民安全”表示更强大的国家征服一个较弱的国家。不管其国民是否安全，这只不过是征服的借口，他们知道这样做，日本国民也会遭殃，但他们仍然这么做了。这太奇怪了！
（10）抵制是排外主义
日本入侵中国时，为了诋毁我国，向世界宣扬说我们抵制日货是排外主义心理的表现。实际上，欧洲战争后，日本在中国的商品交易量已经超过了其他各国，这可以通过我国的海关报告以及各国年鉴来验证。最近，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变得如此激烈，以至于我们的人民已经感受到了失去领土的痛苦。所以我们开始拒绝购买日本的产品，以此作为对日本的警告，这是一种爱国主义的表现。此外，人人都有购买自由，这是一种天然的权利。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日本停止入侵中国，那么抵制日货的运动必定会停止。现今日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事实，仍然认为这是一种排外主义的心理。这使世界感到震惊，这是对道德准则和人权多么大的侮辱啊！我们认为，在日本政府及军国主义者眼中，日本的国际贸易关系不是建立在自由交易和随意买卖的原则之上，而是建立在强制买卖的军事力量的基础上。此外，他们还随时随地以别人不愿购买他们的商品作为军事征服的借口。这太奇怪了！
（11）镇压强盗
日本拒绝从东三省撤军的借口是镇压土匪。日本人所谓的辽宁省的“土匪”，主要是人民自发组建的自卫武装，吉林和黑龙江的“土匪”则主要是正规军，他们都被抗日的爱国主义精神所鼓舞。在日军占领东三省之前，南满铁路附近有一小群受日本保护的盗匪，那时还没有形成庞大的匪帮。但是日军占领东三省后，就宣布说那里有很多“土匪”，显然这种说法是毫无根据的。如果他们派出军队真的是为了镇压土匪，那么占领黑龙江的江桥战役，以及在锦州为夺取辽宁省会而发生的战役又怎么解释呢？为什么要给这两个省的正规军贴上“强盗”的标签？以此类推，如果要征服整个中国，那么所有中国人都是“土匪”；如果日本想征服整个世界，那么全世界的军人也都将被贴上“土匪”的标签。我们认为，在日本政府及军国主义者眼中，无论日本军队所到何处，那些投靠他们的，即使是土匪也会被称为“士兵”，那些反对他们的，即使是军人也会被贴上“土匪”的标签。这太奇怪了！
以上十一点内容尤为重要。日本人试图欺骗世界的方式的确非常狡猾。但是，他们越想掩盖，就越容易被世人知道。这毕竟是愚蠢至极的。日本政府及军国主义者公开支持这些观点，因为他们打心底里轻视国联，认为国联碌碌无为。因此，在国联主张用道德约束成员国时，日本只提倡使用武力，他们似乎对“道德”这个词一无所知。虽然国联主张和平解决问题，日本却只想诉诸武力。他们怎么会知道有“和平”这个词呢？日本迫使中国作出最大让步。总有一天，中国将不再有让步的空间了。我们对国联的期待如下：
B.解决中日争端的正确途径
（1）我们真诚地希望国联维护世界永久和平，不允许日本利用东三省作为其在远东和太平洋地区的战争基地，因为这将会是另一场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2）我们真诚地希望国联能够关注世界局势，不要等事情发展到无路可退的地步再想办法解决。否则，我国人民将被迫冒险去寻求第三国际的帮助。然后，远东危机的产生就会导致世界大战的爆发。
（3）我们真诚地希望国联在与美利坚合众国合作时，在按照国联盟约、非战公约和九国公约等国际条约行事时，重视自身的权威和尊严，以便给日本这个国际条约的破坏者以有效的制裁，以促使和平的早日到来。这样，中国有可能在友邦的支持下保持自己的独立与繁荣，确保世界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思想和谐共处，依靠人类对追求糅合了哲学中庸之道的和平与文明的固有本性，并依照人类理性去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为全人类的福祉而努力奋斗（这是我们协会成员所信奉的普产主义——“财富为天下人所有”）。我们希望国联能如上文所写的那样，承担起维护世界和平的责任。现在让我们坦诚地提出意见，供你们仔细阅读。目前情况是这样的：
“日本是否会为了维护国联的权威而停止一切侵略行动，从而向国际正义投降？还是让世界屈服于日本势力，并发动一场让国联寿终正寝的世界大战？”
这两点我们不得不说。
昨天在南京的一场欢迎会上，我们宣读了李顿勋爵代表调查团成员所做的讲话。其中有这样一个声明：“国联坚决反对任何成员国做出违背盟约的行为”“国联在解决中日争端时将以中国领土安全和主权得到完全保障作为必要条件”。这两个声明充分展现了国联和美国对正义和人道主义的维护，中华民族永远不会忘记这些话。但是，除非进行有效的遏制，否则就不能达到这一目的。相信你们作为国联调查团成员，在这方面也会同意我们的观点。中国的一位先哲曾经说过：“凡举事无为亲厚者所痛，而为见仇者所快。”谁嘲讽国联，谁憎恨国联，国联必须看清这一点。既然你们肩负着国联所委托的正义与公平的使命来到中国，你们也必然能够以正义与公平的名义带回以事实为依据的报告。不仅中国会因此受益，世界和平获得暂时保障，而且这也会重塑人类心理，创造一段辉煌的历史。若达此目的，国联功不可没，将会千古流芳！实现这些目标的基础就是牢记国联赋予你们的使命。我们相信，你们一定能带给那些真心欢迎你们到来的人一份安慰，也一定不会授那些对你们漠不关心的人以口实。责任重大，任务神圣，我们希望你们竭尽所能。祝你们身体健康，也祝愿国联和美国事业成功、万事如意。
附：各位先生们很快就到中国关外去调查实际情况。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关外现在已经处于日军的控制之下了。“满洲国”不仅成了傀儡，而且一部分人可能会自诩为人民的代表进行虚假宣传，我们将是敢于在你面前揭露日军野蛮罪行的人。所有这些暴行在东三省屡见不鲜。请务必注意以上几点。
资料来源：日内瓦国联与联合国档案馆藏李顿调查团档案，卷宗号：S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