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
(Jane Eyre)
夏洛蒂·勃朗特
长篇小说,1847
[英国]夏洛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ë,1816—1855)
那是一个严寒的冬日下午,在休息室里,我的几个表兄妹都簇拥在他们的母亲里德太太周围。我却没有这个权力,只得躲在早餐室的窗帘后面悄悄地看书。这时,约翰·里德冲进来,这个14岁的小恶棍恶狠狠地咒骂我是个靠别人养活的人,说着把书照准我的脑袋扔过来。我跌倒了,头在门上撞破了,鲜血直流。我什么也不顾了,发疯似的和他对打起来。里德舅妈奔过来,命令仆人把我关进阴森森的红房子。里德舅舅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去世的。我苦苦哀求里德舅妈饶恕我,快放我出去。可是没人理睬,直到我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怖中昏过去。
我大病了一场,病中只有女仆不时和我谈话解闷。从仆人的谈话中,我知道我的父亲和母亲双双死于斑疹伤寒。我被里德舅舅领回抚养。舅舅离开人世后,我成了舅妈的累赘。我恢复健康后,舅妈决定送我去慈善学校,并把我当成—个爱说谎和欺骗的坏孩子,介绍给学校的监护人布洛克赫斯。
正月十九这个寒冷的早晨,一辆马车驶来,把我载往那当时看来遥远而神秘的地方——劳渥德寄宿学校。这个学校里有一群从9岁到20岁之间年龄不同的姑娘,他们身穿古怪的棕色布衣服,外面罩着长长的荷兰麻布围裙,在昏暗的油灯下背诵《圣经》。我在这儿的第一顿早餐便是令人恶心的烧糊的粥。我首先认识了13岁的姑娘海伦·彭斯。当她被鞭打和罚站时,显得那样的镇定和坚强。我大为不解,因为在我看来:当我们无缘无故地挨打时,就应该狠狠地回击,叫他永远不敢再打。而在海伦看来,生命太短促,不能用来记仇蓄恨。有一天下午,我最恐惧的事终于发生了。冷酷无情的布洛克尔赫斯先生来到学校,他发现了我,把我当成魔鬼附身的小女孩,要我站到小凳上,让我受示众的耻辱。幸好海伦那天使般的目光拯救了我,否则我会歇斯底里地反抗。可是,学校流行的斑疹伤寒却夺去了我好朋友的生命。在我对海伦的无限思念中,在我唯一信赖的老师谭波尔小姐的关怀下,我奋斗了8年,最后结束了自己的学生生涯,留在这个学校做了教师。
我在劳渥德过着平静的生活。有一天,我在广告上看见了桑菲尔德府聘请家庭教师的消息,我突然强烈地渴望着到新的自由的天地里去。这样,我就做了桑菲尔德府的家庭教师。可府上的主人并不住在桑菲尔德。和我作伴的是善良的管家菲克费尔斯太太。刚来时,她带我参观庄园,我在三楼寂静的过道的一头,听见一阵最悲惨最不可思议的笑声。这笑声,我以后还常常听到。
正月的一个下午,我为菲克费尔斯太太送一封信到干草村,顺便做一次散步。突然听见远处“得得得”的马蹄声,一条大狗首先溜过来。突然,奔跑的马被冰滑倒了,骑在马上的人摔下来。我走上前去问:“我能帮什么忙吧?”“你就站一边吧。”他一边回答一边爬起来。这时月亮渐渐变亮,我清楚地看见了他:中等身材,胸膛宽阔,脸黑黝黝的,神情严峻。当他知道我是罗切斯特先生请来的家庭教师时,才引起了他的注意。最后,他要我帮着扶他上马,很快,他消失在远方的夜幕中。
回到府上,我才知道那就是我的主人罗切斯特先生。几天后,我和他在休息室里正式认识了。在炉火的映照下,我发现他的身躯不美也不高,可有一种引人注目的力量。他听说我在劳渥德学校待了8年,非常惊异。认为我在那样的学校能呆那么久,生命力一定很强。我和罗切斯特先生的谈话非常坦率。从他那里,我知道我的学生瓦朗小姐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过去的法国情妇抛弃了他,他却把那情妇的私生女收养了下来。当我和罗切斯特先生作着推心置腹地谈话时,我突然觉得,我的生活中增添了一种乐趣,他的脸成了我最爱看的东西。
一天半夜,阴惨惨的笑声又在过道中刺耳地响起,接着我发现罗切斯特先生的床上着了火。又是一天半夜,罗切斯特先生家神秘的客人梅森先生被人咬伤,而罗切斯特先生却叮嘱我不要声张。从这以后,罗切斯特先生去向不明。人们说他已经爱上了年轻貌美又有地位的英格拉姆小姐,我感到了一种难言的痛苦,于是强迫自己为自己画一张像,下面写道:孤苦无依,相貌平凡的家庭教师;另外再画一张多才多艺的名门闺秀布兰奇·英格拉姆的肖像,我以为这样做,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当罗切斯特又出现在桑非尔德府时,带来了英格拉姆小姐等一群高贵的客人。—天黄昏,我和罗切斯特先生在花园散步,他告诉我,他将要同英格拉姆小姐订婚。我的理智告诉我,必须离开桑菲尔德。剧烈的痛苦使我的心里话和着眼泪爆发出来:“你认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我现在跟你说话,并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不是通过凡人的肉体,而是我的精神同你的精神说话,就像两个都经过坟墓,我们站在上帝的脚跟前,是平等的。”罗切斯特重复了我最后一句话,把我搂在怀里,出乎意料地问我:“简,你愿意嫁给我吗?”在这一瞬间,我所渴望的巨大幸福来临了,我们决定在一个月后举行婚礼。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一个鬼影般的女人手持蜡烛,站到我的床前,用血红的眼睛瞪着我。当我把这事告诉罗切斯特时,他呼吸急促,答应我在婚后解开这个谜。这个谜意外地在婚礼上解开了。婚礼正在进行时,一个律师和梅森先生站出来,大声宣布:婚礼存在着障碍,不能继续进行,罗切斯特先生现在有一个活着的妻子。我简直如五雷轰顶。罗切斯特先生紧紧地搂着我的腰。在愤怒和绝望中,他咬紧牙关,痛苦地诉说了他的秘密。他的父亲为了将全部财产留给他哥哥,就给他找了个愿出3万英镑嫁资的小姐,这就是他现在还活着的妻子伯莎·梅森。婚后她从家庭中遗传下来的疯病发作了。他们之间本来没有爱情,只是出于人道。罗切斯特用适当的照料和预防措施把她禁闭在三楼上。而那些不可思议的怪事都出自这个疯女人之手。
我努力思考着我的命运,经历了这一切后,我还是原来的自己,但昨天的简在哪里?她的前途在哪里?我的理智命令自己应马上离开桑菲尔德,我不能以情妇的身份留在他的身旁。这是残忍的,但必须这样。罗切斯特先生悲伤地叫道:“简!简!那么你不爱我吗?你珍视的只是我的妻子的地位和身份吗?”我仍不屈服地回答:“我关心我自己,我越是孤独,越是没有支持,我就越尊重自己。”我趁着自己还有勇气,坚决地和他告别。留在我身后的是罗切斯特先生绝望的呼喊声。
在一个朦胧的黎明,我心里流着血悄悄地离开了曾经给予我生命活力的地方,漫无目的地流浪着。连续几天,我沿村乞讨,风餐露宿,终于倒在一座房屋边。传教士圣·约翰先生收留了我。这屋子里还住着他的两个妹妹和女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我的表兄妹,我把意外继承的遗产平分给他们。他们都很慈善。我身体恢复后,做了一个乡村女教师。圣·约翰先生准备去遥远的印度传教。他本来热烈地爱着年轻貌美的奥立佛小姐,可是为了他神圣的事业,他选中我做他的妻子,在他的再三说服下,我几乎就要屈服了。突然,我听到一声声的呼唤:“简!简!”那是罗切斯特先生的声音。我急切地叫道:“等着我,哦,我就要来了。”我奔到门口,跑到花园,空无一人,只有群山回应:“你在哪儿?”就在这一刻,我已经选择了将要走的路。
我重新回到梦魂牵绕的桑菲尔德府,但触目惊心的是它已成了一片焦土。我向客店老板打听,才知道罗切斯特的疯妻在夜深人静之时,一把火烧了庄园,她自己从三楼摔下来死了。而罗切斯特为救疯妻被倒塌的房屋打坏了一只眼睛和一只胳臂,住在离这儿30多里的芬丁。
我悄悄地走近了罗切斯特,向他说:“我永远也不愿离开你,先生,从今天起。”罗切斯特又惊又喜。紧接着,我们在教堂举行了婚礼。巨大的幸福重新回到了我们身边。过了两年,罗切斯特的眼睛奇迹般地复明了。
作品介绍
《简·爱》的作者夏洛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ë, 1816—1855),是英国19世纪著名三姊妹作家之一。她出生于英国北部偏僻山区一个贫穷的牧师家庭,早年丧母。夏洛蒂从小酷爱文学。她的重要作品除《简·爱》外,还有长篇小说《谢利》《维莱特》《教师》。夏洛蒂38岁才与父亲的副牧师结婚。婚后过了短暂的幸福生活,在39岁便去世了,她腹中的小生命没能降世,也和她一起进入了坟墓。
《简·爱》是一部带有自传色彩的长篇小说,它一问世就引起了轰动。但它的作者是什么人,谁都不知道。因为夏洛蒂·勃朗特并不闻名,而且她发表这部小说时用的是化名柯勒·贝尔。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柯勒·贝尔是男是女?当时已经驰名文坛的萨克雷在写给这本书的出版公司的信上说:“《简·爱》使我非常感动,非常喜爱。”他作为大作家自然一眼就知道这部小说尽管化名为男性发表,但它实际只有女人才写得出来。所以萨克雷在信中又说:“它是一个女人写的,但她是谁呢?”这个谜一直到第二年作者到了伦敦,大家才发现这位柯勒·贝尔先生原来是一个个儿矮小、其貌不扬的乡下姑娘。而这时她的小说中的主人公简·爱比起作者来要有名气得多。因此,当夏洛蒂第一次与萨克雷会见以及她以后在文艺界和社交界露面时,萨克雷都总是亲切地称呼她为简·爱小姐,而不叫她的本名。夏洛蒂之所以用男性化名发表自己的杰作《简·爱》,是在于她深感在英国没有女作家的地位。如在这部作品发表的10年前,她20岁时,曾把自己写的几首诗寄给了名气极大的“桂冠诗人”骚塞,请他指教。这位诗人认为有必要给她“一番冷冰冰的劝诫”,回了她一封信。他在回信中挖苦地说:“文学,不是妇女的事业,而且也不应该是妇女的事业。”她没有因为这封回信而心灰意冷地放下手中的笔,经过10年的艰苦奋斗,最后,她终于成了英国文坛著名的女作家。
《简·爱》的情节看上去属于常见的“灰姑娘”模式,受哥特式小说的影响,具有神秘的气氛。但女主人公简·爱的形象却非常独特。她身材瘦小,相貌平常,无金钱,无地位,但却有不平凡的气质和丰富的感情世界。简·爱始终在追求道德上的完善,坚持着个人的独立性,纵使在爱情与此发生冲突的时候也是如此。她强烈的独立意识使她坚定一个信念:要追求平等基础上的爱情和婚姻。但她对爱情的追求又始终不偏离传统道德的规范,她在个人情意与世俗观念的冲突中寻求着两者统一的方式。简·爱以精神和道德上所具有的美感力量吸引着千千万万的妇女,她几乎成了全世界所有妇女所效法的榜样。该书也因此而进入了英国经典小说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