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林冲雪夜上梁山 杨志比武大名府
林冲杀了陆谦等人后,一路逃难,没想到误打误撞来到了柴进的另一个庄子上。林冲把火烧草料场一事告诉柴进,柴进听罢叹道:“如此说来,兄长的命运真是太坎坷了!你先在小弟这里住几天,再想办法。”林冲在柴进的庄上一连住了五七日。
再说沧州监狱管营向知府报告,说林冲杀了差拨、陆谦和富安三人,放火烧了大军草料场。知府立即下了通缉令,四处张贴,派出缉捕人员,沿途搜捕,并出三千贯赏钱捉拿林冲。
林冲听到这个消息,便对柴进说道:“官府搜捕得紧,我怕会连累你。大官人借我些盘缠,我到别处去躲避,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恩人!”柴进说:“哥哥要走的话,小弟给你推荐一个地方。山东济州府,有一处水乡,地名梁山泊,方圆八百里。中间有一座宛子城,里面有三个头领,手下有七八百号小喽啰,官府奈何他们不得。我曾对三个头领有恩,我给他们写一封书信,你可带着书信去投奔他们。”事到如今,林冲已经没有别的门路,只有去投奔梁山。但是现在外面到处都张贴着追捕林冲的榜文,路口关卡处也有人把守,怎样才能将林冲送出去呢?柴进想出了个主意。
第二天,柴进准备了二三十匹马,带着弓箭武器,牵着猎狗,一行人马假装去打猎,将林冲也混在里面,蜂拥而来。那把关的军官见是柴大官人,说道:“大官人又去打猎快活啊!”柴进下马问道:“你们为何守在这儿?”那军官答道:“沧州知府下令,捉拿犯人林冲,要我们把守,所有过往行人,都要检查。”柴进笑着说:“我这帮人里面夹带着林冲,你们怎么就没认出来?”那军官也笑着说:“大官人真会开玩笑,怎么可能呢?”柴进又笑着说:“这么相信在下,等打着野味回来再来谢你!”说着,带着人马出了关卡。
走了几十里路,林冲拜别了柴进离去。柴进仍旧去打猎,到晚上路过关卡时,送了些野味给军官,然后回庄去了。
再说林冲与柴进分手后,在路上走了十多天。当时正是暮冬天气,阴云密布,朔风紧起,纷纷扬扬下起漫天大雪来。林冲看看天色晚了,远远望见湖边有一个酒店,林冲便直奔酒店,要了一些酒肉,向小二打听:“此去梁山泊还有多少路?”小二道:“这里到梁山泊只有几里路了,但都是水路,要坐船才能过去。”林冲说:“你帮我去找条船吧,我给你银子。”小二说:“大雪天,天都黑了,上哪找船去?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林冲心中愁闷,吃得半醉,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由感慨一番,向小二要来笔砚,在那墙上题了一首诗: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写完,林冲又吃了一会儿酒。旁边的一个汉子,突然拦腰抱住林冲,说:“好一个林冲,官府正出三千贯赏钱拿你,不想你落到我手里!”林冲吃了一惊,忙说:“我不是林冲,我姓张。”那人说:“你写的诗还在墙上,如何抵赖?”林冲说:“你真要抓我?”那人却松开手,笑着说:“我跟你开玩笑的,请跟我来,到里面说话。”原来这人便是酒店主人朱贵,江湖人称“旱地忽律”,是专门为梁山泊打探消息的,凡要上梁山的都要经过他这个店。朱贵得知林冲要去梁山入伙,又有柴进的书信推荐,心中大喜,便让林冲先在酒店暂住一夜,第二天亲自陪他上梁山。
第二天,朱贵便带着林冲上了梁山,三位头领接见了林冲。这三个头领,为首的叫“白衣秀士”王伦,二头领叫“摸着天”杜迁,三头领叫“云里金刚”宋万。大头领王伦本是一个书生,不会武功,当年也是因为被官府欺压,不得已才落草为寇。王伦表面很热情,可为人心胸狭隘。他心里打着小算盘:自己不会武功,杜迁、宋万又武艺平常,而林冲是八十万禁军教头,若让他入伙,恐怕将来不服管制,自己这第一把交椅可能坐不稳了。于是王伦打定了主意,表面上很客气,好酒好肉招待了林冲,然后拿出一些金银,说梁山泊地小财薄,让林冲投奔别的地方去。林冲道:“小可不才,千里投奔到此,本不为钱财,恳请头领收留!”朱贵等人也为林冲求情,王伦不好再拒绝,就刁难说:“要想上山落草,必须杀一个人作为投名状,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你杀一个人来见我。要是办不到,就请另投他处吧。”
林冲只得答应,第二天就带着几个喽啰下山劫道。可惜他运气不好,一连两天都没有行人从山下经过。到了第三天中午,才来了一个挑着担子的人。林冲大喊一声冲过去,那人丢下担子就跑得不见踪影了。林冲叫道:“你看我命苦不苦!来了三天,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还让他跑了。”小喽啰说:“虽然没杀到人,这一担财物也够意思了。”正说着,只听见身后一声大喊:“山贼不要走,把行李还给我。”林冲回头一看,此人身材魁梧,脸上有一大块青记,手里提着朴刀赶了过来。林冲心想是你送上门来的,不要怪我下手,也挺着朴刀与那汉子打了起来。
二人你来我往,足足斗了三四十回合,不分胜负。忽听山上有人高叫:“二位好汉住手!”二人收刀环顾,原来王伦、杜迁、宋万三人赶下山来,在一旁观看多时了。王伦说:“二位好刀法,真使得神出鬼没。这位是俺兄弟‘豹子头’林冲,请问好汉高姓大名?”那汉子说:“洒家是杨老令公之后,名叫杨志。以前做过制使官,只因押运花石纲在黄河里翻了船,花石纲都丢了,不能回京交差,只好流落他乡。现在正赶上皇上大赦天下,我就收拾了一担珠宝,上京城打点,希望能官复原职。没想到被你们夺了,请把担子还我。”王伦说:“你跟俺上山,吃几杯水酒如何?”杨志说:“洒家不上山,只请你还了俺的担子。”林冲说:“早在东京,我就久闻‘青面兽’杨志的大名,只恨无缘相见。今日幸得相遇,怎能让你走了?”
杨志为了讨还财宝,只得跟随众头领上了山寨。王伦摆下酒席,心里寻思:“看这杨志武艺不低于林冲,若把他留下来,就可跟林冲互相牵制。”他便说道:“这位林冲,原来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因得罪高俅,被害得走投无路。杨制使若到东京,恐怕也不能被高俅所容。不如留在山寨,也当一位头领,如何?”但杨志是将门之后,不想辱没家风,因此坚决不肯答应。王伦劝不下他,只好把行李归还于他,次日就送他下山了。林冲从此坐了梁山泊的第四把交椅。
且说杨志回到东京,想要重新补殿司府制使的位置,便上下打点,各衙门都批文准了,最后来到殿帅府,高俅看了杨志的简历,骂他是个有罪的人,把他赶出了殿帅府。杨志的珠宝盘缠已经花光,官却没有捞到,眼看连吃饭、住店的钱都没有了。无可奈何,杨志只好拿着祖传宝刀到集市上卖。没想到在街上碰到京师一个有名的破落户泼皮,叫“没毛大虫”牛二的,想抢杨志的宝刀。杨志一时性起杀了牛二,然后去开封府自首。府衙里审来审去,便把他定罪为斗殴误伤人命。关押了两个月,将杨志脸上刺了金印,发配至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
这北京大名府留守司,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最有权势。那留守叫梁中书,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杨志自从到了梁中书府中,早晚殷勤听候使唤。梁中书见他武艺高强,人也实在,便有心要抬举他,想要升他做个军中副牌,每月拿一份俸禄,又恐众人不服,便想了个办法。第二天,梁中书下令在东门校场中点齐军士,让副牌军周谨与杨志比试武功。为了防止受伤,定了个比试方法,即把枪都去了枪头,各用毡布包裹,蘸上石灰,再穿上黑色衣服,打斗之中,谁衣服上的白点多,谁就算输了。
周谨与杨志二人换好衣服,来到阵前。两人在阵前你来我往,打作一团。斗了四五十回合,周谨身上好像打翻了豆腐,斑斑点点约有三五十处。再看杨志,只有左肩上有一两个白点。梁中书大喜,叫周谨上厅,说道:“像你这样的武艺,怎么能做个称职的副牌?”便让杨志接替他的职位。这时,阶下左边转上一个人来,叫道:“等一等!周谨今天生病了,所以败给了杨志。让我和杨志比试,要是我输了,我愿意将自己的官职给杨志。”
梁中书一看,原来是正牌军索超。因为他性子急,打起仗来争先厮杀,所以人们都叫他“急先锋”。索超是周谨的师父,他看徒弟败给了杨志,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才主动请缨和杨志比武。梁中书心想:“我想抬举杨志,但众将不服,等他赢了索超,他们就无话可说了。”他就同意了。
三通战鼓响后,只见左边阵内闪出正牌军索超,他左带一张弓,右悬一壶箭,手里横着一柄金斧,座下骑着一匹能征惯战的雪白马。右边阵内走出杨志,一张皮靶弓,数根凿子箭,手中挺着一根浑铁点钢枪,骑的是一匹日行千里的火赤马。两边军将暗暗喝彩:“虽不知武艺如何,却先见威风凛凛。”两个人在校场中间,使尽平生本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打得难分难解。两个斗到五十余回合,不分胜败。梁中书看得呆了,两边众军官也不停喝彩。梁中书怕他们互相伤了对方,赶紧命人鸣锣停止比武,对两人说:“两位武艺高强,现在我授予你们管军提辖使的职位。”杨志从此便在大名府安定下来。
自那场比武后,梁中书更加爱惜杨志。光阴荏苒,春去夏至,眼看当朝太师蔡京的生日快到了,梁中书这个女婿当然要有所表示。他准备了一份厚礼,叫作“生辰纲”。梁中书的夫人说:“去年的礼品是被贼寇抢去的,夫君今年一定要加倍小心。”梁中书说:“夫人放心,我自有办法。”原来梁中书已经想好押送生辰纲的人选了,就是杨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