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忘记是一种态度

记忆是有选择性的。有些刻骨铭心的过往，虽无法抹去，但我们依然可以学会忘记。因为有时忘记是一种态度。

“内心有太多秘密的人，或许是有心理阴影的人”，课堂上我对瑶说这句话时，始终在微笑。

瑶是个很特别的女孩，也是课堂上拒绝我最多的女孩。这个女孩儿，有着健康的近似古铜色的皮肤、硬而清晰的脸部轮廓，时常沉默，脸上会不经意掠过似有似无的冷峻表情，固执地守候着自己的过往和秘密，始终拒绝走出来、开放内心，带着某种沉重的担当。

在“洞口余生”（注：是一种澄清生命目标的团体活动）活动中，她拒绝排序，选择放弃生命，留在山洞中不出来，我问为什么，瑶很决然地说“我不想说”，之后眼睛一直低垂着。

在“生命线”活动中，（注：是一种探索自我价值的团体活动。具体操作是在纸上画出一条射线，代表自己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每个人找到自己现在的年龄位置，标出之前经历过的最重要的三件事情以及之后最想实现的三个目标，并思考为什么以及如何实现）我请同学们注意，自己标出的重要事件是幸福的还是痛苦的，以提醒他们记忆中无意识的关注点在哪里，从而引导学生学会积极理性地看待自己所经历的事情。

小组分享时，我观察到瑶的沉默。当我询问她能否与大家进行分享时，她毫不犹豫地说：“我不想说，大概我还没有从痛苦中走出来。”

“如果现在还不能走出来，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出来？”我直视着她的眼睛。

“所有的痛苦我都不想回忆。老师你说面对了就可以释然了，可是说出来、面对了又有什么不同？就像一面镜子，摔碎了，再把它粘合起来，即使黏合得天衣无缝，裂痕不是永远存在吗？”她依然倔强地说。

我收回目光，缓慢地说：“我们不能改变裂痕的存在，但我们可以改变对它的态度。有时忘记不只是一种过程，更是一种态度。”

是的，忘记是一种态度，一种对待生活、对待自己的态度。

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我见到过太多背负着沉重的过往记忆而不愿忘记的人。一个毕业已两年的大学生，因工作的种种不如意前来咨询。他谈到最多的是小时候因他的一次错误，母亲拿起随手使用的剪刀，比划着威胁他，使他受到惊吓，甚至留下某些后遗症；以及他的姨妈如何没有照顾好年幼的他，致使他在玩耍时不小心被开水烫伤，痛苦不堪……尽管现在母亲很爱他，甚至容忍他诸多的坏习惯和坏脾气，但他回忆起很多年前的事情，依然记忆清晰，言语和情绪中难掩怨恨。为了宣泄他的情绪，我安排他在咨询室里，面对墙壁，说出心里最想说的话时，他用力喊出的是：“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伤害我？为什么？”以致最后声嘶力竭、泪流满面。我深深地理解他的心情，也能感受出以往的经历带给他的阴影和无法化解的苦楚。但为什么不可以忘记或淡化这些记忆？用成长中的美好和幸福冲淡内心的阴影？他的回答是：“我忘不掉，要不是他们，我不会成为今天的样子。”我想，他做了一种错误的联结，把生活的不如意和对自己的不满都错误地归因于过去。

一个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女子，因对婚姻的失望求助于我。谈话间，她把婚姻的失败归结为母亲，忘不了从小母亲对她的疏远，忘不了因叛逆的青春期与母亲格格不入而被母亲无情地辱骂，尊严扫地；忘不了在选择结婚对象时，母亲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成长中，因缺乏温暖母亲的原型和影响，她的性格存在明显的缺陷。我运用“空椅子”技术，（注：“空椅子”技术是格式塔学派常用的心理咨询技术，指咨询时咨询师在来访者面前放置一把空椅子，引导来访者将其想象为最想倾诉的对象，以帮助来访者体验内心的冲突、发泄负面情绪、调整心理和人格的过程）让她想象母亲就坐在她的对面，请她说出对母亲最想说的而一直郁结在心中没有表达出来的语言。一开始这个女子很难进入状态，看得出，她很难坦然面对自己的母亲，哪怕是想象中的母亲。但不一会儿，情绪突然爆发，她痛哭着说：“妈妈，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可是我的亲妈妈呀！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在哪儿？那时我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你给我的伤害是一辈子的啊！”

当她情绪平静下来，我问：

“现在母亲是什么样的状态？你们还会彼此不接受吗？”

“她老了，可能是没有精力了，脾气反而变得温和了一些。”她和母亲的关系也由年轻时的冲突、对峙和冷战逐渐趋于缓和。

“那就忘记过去的不愉快吧。”

“我有时也想，但做不到。当生活中一有挫败感受时，我就不由得想起过去……”

我们经常说，时间是最好的医生，可以抚平所有的伤痕，但在有些人那里，时间却是一把刻刀，在反复的磨砺中，日渐锋利，将曾经的伤痕反复雕刻，在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迹。

当然我也见过完全不同的人，一个开朗的女孩子，每天脸上带着开心的灿烂笑容，问及快乐的缘由，她笑着说，我也有不高兴的时候呀，不过我会很快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留下的都是让我高兴的人和事。

于是，我对我的学生讲，记忆是有选择性的，是选择快乐，还是选择痛苦，与别人无关，是我们一个人的事情。当这种选择成为习惯时，忘记就是一种态度。这种态度是我们清楚地知道，过去注定无法改变，即使我们昼夜不眠地、一遍一遍地重温，都无济于事，过去的永远无法重新来过。那么面对过往所有的不快乐，就选择忘记吧，将它们安放在内心的某个角落，不再纠缠，不与之较劲，静待某一天，岁月温柔的手将其轻轻抹去。

心理学家弗兰克尔说过，在任何特定的环境中，人们还有一种最后的自由，那就是选择自己的态度。所以，我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成为那个选择快乐记忆的人，因为我始终相信——

岁月是一张滤纸，阳光缓缓透露流泻其间，让往事变得依稀温暖，让爱变浓，让恨转淡，让生命中的美好，永远在不可触及的远处散发出淡淡茉莉花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