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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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说明

一、自尼采进入庄子

《庄子浅说》(原名《庄子哲学》),是我于半个世纪之前,正好刚读完台大哲学研究所并写成《悲剧哲学家尼采》之后,经由必然中的偶然而接触到庄子,在细心观赏之余写就的一本小书。这两本书象征着我学术人生的起点。

尼采提出,在希腊的悲剧艺术中激荡着两种精神,一种是激情而饱含冲创意志的酒神精神,另一种是宁静而蕴藏清明心智的日神精神。正如方东美先生所言,前者代表感性和创造力,而后者代表理性和秩序感。就我的学思历程而言,《悲剧哲学家尼采》和《庄子浅说》似可与上述两种精神相对应,它们仿佛预示着我的学术人生逐渐由尼采转向庄子,由西方转向东方,由酒神精神转向日神精神。

我与庄子的渊源,可以追溯到1954年就读于台大文学院之时。那时,教授大一国文课的是王叔岷老师,他在《庄子》文本的校勘、训诂领域享誉学林,这或许于不经意间为我日后进入《庄子》埋下伏笔。在大学期间,我虽也曾选修过吴康教授的《老庄哲学》,但从未被老师引导去阅读过原著,也并未被激发起对文本的兴趣,更未尝进入老庄的精神世界。在研究所期间,对《庄子》最为推崇的方东美先生也主要讲授西方古典哲学的课程。直到六十年代初期,我才偶然地由尼采及存在主义转入庄子,但此种偶然实则寓于必然之中。

二、由文学过渡到哲学

六十年代初期,我沉浸在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田园中,其以散文诗体延伸哲理,使我由对存在主义文学的注目逐渐转入对存在主义哲学的思索,并进而写作《悲剧哲学家尼采》。此后,我亦流连于卡夫卡《变形记》、《城堡》,加缪《异乡人》、《瘟疫》以及萨特《墙》、《间隔》的意象里。它们对现实与理想之间张力的刻画,比如《变形记》中彰显出时间的逼迫感、空间的囚禁感以及现实生活的压力感,《墙》中表露出的人与外界的割离感、人群之间的距离感以及精神的空虚感,无不激荡起我的内心与白色恐怖的沉闷时代之间的浓郁的疏离感,亦不免触发我希求在学术领域上借助原著和典籍超拔“少年维特之烦恼”。

值此之时,《庄子》文本以其恢宏的气象、宽广的意境洞彻出一番辽阔的视界,投射下一片宁静的光辉并散发着快意自适的情态,使我再次由对存在主义文学的徘徊直接跨入对庄子哲学的领悟,进而写作这本小书。显然,对于青年时代的我而言,接触到《庄子》,宛如跨进一座巍峨而深奥的殿堂,我恍然找寻到精神的家园和心灵的故乡。这种寄托之感于中年以后便愈加强烈。因而,潜藏于这两种转变背后的,是我的心境由激情到宁静,由狂飙到内敛,由冲创意志到清明心智的缓慢调适,也是我由酒神精神到日神精神的渐次平衡。此便是那寄寓着偶然的必然的一面。

三、印行溯源及重排说明

本书最早以《庄子哲学》之名,由台湾商务印书馆印行。1991年,香港商务印书馆再度出版时更名为《庄子浅说》。2012年,北京三联书店发行了同名的简体本。这次,我将《庄子浅说》与新增的文稿《庄子思想散步》合为一书,收到我的著作集里,仍定名为“庄子浅说”。新增的这部分稿件是我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往来于两岸三地之间所做的有关庄子思想的演讲文字的汇编。

严格说来,本书并不算是一本学术著作,却能呈现出我学术人生中的微细而重要的环节。其一,它是我进入中国哲学,尤其是道家哲学的开端;其二,它是我在概念哲学与想象哲学之间,明显地倾向于诗意乃至文学性哲学的反映;其三,它是我将时代和人生的感悟结合文本议题的抒发,于我的学术人生中亦折射出我现实人生的路痕。

是为序。

陈鼓应口述,苗玥整理

2014年5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