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的颠簸流转历程
《云门传》不见于明清公私书目记载,民国以来的说唱文学编目叙录亦未见提及[7]。1933年,赵万里编纂的《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子部道家类”首次著录此书,记为:“《云门传》一卷,明刻本。”[8]北平图书馆的前身是京师图书馆,宣统元年(1909)晚清藏书家缪荃孙为该馆所编《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之道家类下,并无《云门传》;1916年《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第三册的道家类11种书之中,亦无此书。
1933年《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道家类”下,共收55种善本,其中《祈祷诸阶秘旨一卷》等21种原藏于内阁大库的明内府道教抄本与《云门传》,均系首次出现于北平图书馆目录中,可以推想,这批道法抄书与《云门传》或许是1929年北平图书馆成立之后新整理出来或新收购的善本。[9]在1930年10月举行的北平图书馆图书展览会,展出该馆1928年—1930年新购之书[10],目录之中出现这21种明内府道教抄本,却不见《云门传》。
日本学者仓石武四郎在1928—1930年留学北京期间,曾将北平图书馆的善本书籍拍摄部分书页,后编集为《旧京书影》一书[11]。仓石武四郎长期从事经学、戏曲文献之研究,当时他若得见《云门传》,大概在日记[12]或《旧京书影》中会有所记录,但是现存资料完全不见相关记载。综上所述,我们推测《云门传》入藏北平图书馆的时间,应该是在1930年之后,1933年之前。
1933年《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实际上是该馆的甲库藏书目录。1931年北海新馆落成之后,特设“甲库”专藏宋、元、明早期善本,库中宋元旧刊、明版精刻以及传世孤本比比皆是,凡3796种,78199卷。在甲库诸多善本之中,《云门传》虽从未见诸古代书目记载却得列其中,足见编目的赵万里先生对此书版本价值的重视。
据傅增湘为《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所撰之序,主管北平图书馆搜书事务的赵万里,“别致恒蹊,自抒独见,于方志、禁书、词曲三者,蒐采尤勤”,傅氏尤其称赞甲库善本目录在戏曲方面前所未有的功绩:“别如词曲杂剧之属,率为前史艺文所遗,第乐府流传,风雅攸寄,极才人之藻思,为文苑之附庸。”[13]赵万里、傅增湘均为民国时期在戏曲小说的版本研究上著力最深之学者,但他们未能留意到《云门传》作为说唱本与小说底本的重要价值,一个可能的原因是,此书在入藏甲库时即被编于子部的道家类目下,故赵万里未及细勘原书之内容。
“九·一八”事变之后,华北政局动荡,北平图书馆选取甲乙库珍本5000余种及其他珍贵图籍,于1934年分批次装运赴上海。抗战爆发,上海沦陷,这批珍籍秘密潜存于上海公共租界。1941年12月,鉴于太平洋战争一触即发的形势,为避免珍籍遭日军掠夺,时任馆长的袁同礼与美国接洽,在“存沪善本”中选取2720种约计3万余册,分装了102箱,秘密船运美国,寄存国会图书馆内。[14]抗战胜利之初,这批国宝本应及时返归故土,但因内战再起,此事就此耽搁。到了1965年,这批北平图书馆善本中的善本(图书馆界称之为“平馆善本”)的监护人、原北平图书馆馆长袁同礼在美去世,因乏人照管,美国计划归还此批古籍。当时中美尚未正式建交,遂运到台湾,拨交台北“中央图书馆”代管。[15]
1942年,平馆善本运到美国后,即由当时在国会图书馆工作的王重民(1903—1975)负责编目、撰写提要,同时每部书皆摄制显微胶卷留存。王重民于1947年回国,他留美期间所写善本提要,迟至1983年才以《中国善本书提要》[16]的名义出版。平馆善本入藏台北“中央图书馆”之后,时任特藏部主任的昌彼得受命点验整批书籍,1967年出版的增订本《“国立中央”图书馆善本书目》和1969年《“国立中央”图书馆典藏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皆将《云门传》归入小说演义类。[17]1985年,《云门传》随着整批平馆善本转至台北“故宫博物院”,之后一直庋存于该院图书文献馆(登录号:rb0018828)。
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颠沛流离之中,平馆善本的3万多册珍籍长期“锁在深闺人未识”,幸好有美国国会图书馆为之摄制胶卷书影,方令古籍流通广远。1948年,美国国会图书馆将显微胶卷赠送北平图书馆、中央图书馆及中央研究院各一份,1950年代又制作一批胶卷复制品赠予世界各个重要的汉学研究机构。笔者所见胶卷复本即日本东洋文库于1959年的受赠品[18]。
根据笔者近年来搜检海内外书目所得,现存台湾的《云门传》刻本,大概是宇内孤本。同时,还有一本《云门传》手抄本,现藏北京的首都图书馆(编号:古籍戊124)。抄本一共110叶,以黑色毛笔抄写,间有朱笔校正,版式内文与刻本《云门传》完全一致,全依刻本,也一样复制了刻本的缺页、缺字、异体字等特征,当係刻本的过录本。手抄本稿纸版心皆印有“鄞县马氏平妖堂”字样,这是北京大学教授马廉(1893—1935)的书斋号。马廉藏书以明清小说、戏曲刻本钞本为主,以藏有《三遂平妖传》《雨窗欹枕集》等名贵珍本而著称。首都图书馆所藏《唐秦王本传》封面有马廉手写的四行购书识语,通过笔迹的比对可确认,《云门传》的抄写者、校对者应非马廉。马廉与赵万里私交甚笃,有可能刻本《云门传》在1931—1933年之间入藏北平图书馆后,马廉托人抄录一本副本,可惜未及着手研究,即已仙去。
1935年马廉逝世后,北京大学购藏马廉“不登大雅堂文库”的所有戏曲稗官书[19],但《云门传》抄本并未入藏北大,而是由马廉之侄马彦祥(1907—1988)[20]收藏,经马彦祥之手捐入首都图书馆。1980年代马彦祥陆续赠予首都图书馆古籍二百五十余部[21],《唐秦王本传》《钓鱼船传奇》等书皆为原马廉藏书。首图现藏《云门传》手抄本版框处右下方钤有“马彦祥藏弹词鼓词章”“马彦祥”二印,大概马彦祥生前曾将之作为“弹词鼓词”曲艺类作品看待。